第7章 麗人
且說葉洵這廂,自打去了一遭清心殿,皇上就如同蒸發一般,再也沒出現過。葉洵在宮裏禍害完了花花草草,只好整日裏睡覺打發時間。
沒成想約莫過了一月,皇上突然解了她的禁足,不過又頒布了一道聖旨,派遣高公公随時跟從監視,美其名曰随從侍候。
除了這,還有個讓葉洵抓耳撓腮的規矩,那就是她必須得穿着貴妃的服飾出去,還派幾個嬷嬷扒了她身上的短打。
其實幾個嬷嬷葉洵也不是打不過,打不過的是她宮殿外頭木樁子似的那一排侍衛,一想到這是她出門的唯一途徑,葉洵只好妥協,眼睜睜地看着一群嬷嬷一邊恭敬的告罪,一邊把她的短打徹底給扔到了處理廢物的地方。
而這皇帝也恢複了從前從不入後宮的慣例,只是每隔個三五日便叫人把葉洵接過去,讓她在清涼殿偏殿歇一夜,卻也從不見她。
葉洵鬧不明白楚尚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能出門就是好的,她都多久沒好好看看外頭的風景了,一天到晚憋悶在華美的房子裏,卻幾乎沒什麽能說話的人,不由得懷念起在秦山上摸魚打鳥的快樂生活來。
因此這遭皇帝一放她出來,葉洵絲毫沒想到要琢磨這位皇帝在想什麽,先是玩心大發的打算把後宮玩兒個遍,臨了了再琢磨逃出去的事兒。
她自信上一回已經和皇帝說清了,想必楚尚璟也不再誤會她是什麽貴妃了,等他自個兒想透徹了,估計就能把她這個小土匪給放了。
葉洵穿着一身白色亵衣,赤腳踩在地板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好幾個嬷嬷們擡過來的大箱子,笑容殷切道:“這是皇上下旨賜給娘娘的衣裳,娘娘日後在宮中走動就着這些衣物即可,皇上還吩咐,若是有什麽不滿意的,盡管告訴奴婢,再添置就是了。”
葉洵揭開箱子,看着裏面金線銀絲閃個不停,五色斑駁得惱人眼睛的衣物,不由得更加懷念起自己的短打來。
先前那身夜襲用的黑色短打和那假貪官真皇帝打鬥的時候,讓那群不知輕重的侍衛并着同她玩撕衣服游戲的皇上撕了個七零八落。如今被扔的這件,還是她被關在未央宮裏沒事做,自己拿藕色的床簾做的。
未央宮裏到處都是大紅的布景,叫她好容易才尋得了顏色淡雅合适的布料,只是這一遭卻沒了床簾。不過葉洵餐風露宿慣了,宮裏的床榻還算是舒服,沒有床簾也無傷大雅。
總而言之,葉洵非常滿意自己的短打。簡單,還不花哨,她向來不習慣那些花式反複的宮裝。
打起架來,特別容易被盯上,不好跑。
在幾口箱子面前徘徊了許久,葉洵才咬着牙拿出一件鵝黃衫并水綠的裙子來。
這套衣裳的顏色極淡,最妙的是衣裝上沒有那些繁雜的花紋,只有些簡單的銀線穿雜其中,倒還算樸素。
葉洵大搖大擺地出了門,特意瞅了一眼門口那一排站崗的侍衛,揚眉吐氣道:“我就說了,本姑娘遲早有一天會出來的!”
先前她每回趁高公公不注意想溜出去,都被這群話都不講的侍衛給抓了回去,末了還恭恭謹謹地說上一句:“貴妃娘娘見諒。”
葉洵每回看見他們那面無表情道歉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回好容易能出去了,還專門在幾個侍衛面前走了一圈。然而那些侍衛一言不發,葉洵覺得沒趣兒,索性蓮足點地,輕輕一躍打算輕功飛出去,先把這後宮的景兒遛一邊。
豈料葉洵正飛到半空中惬意着呢,身後突然一股重力,讓她急急往下墜,葉洵忙調整步伐,才堪堪落地沒有摔倒,回頭一看,竟然是向來唯唯諾諾的高公公。
葉洵一挑眉:“高大哥?”
她也不顧高公公一貫的“奴才萬死”,心裏總是不願意稱呼他為“高公公”,大概是沒當過小姐,學不會使喚人的功夫,每回都客客氣氣問上一句“高大哥”。久而久之,高公公也只好聽了,
先前因着皇帝一邊擔心貴妃策反了身邊的宮女幫她逃出去,一邊又找不出會功夫的宮女來,殿裏頭除了按日子來打掃的宮女,只有他們兩人,因此高公公也不怕閑人聽了去。
只是這回是在宮外,高公公忙告罪道:“還請娘娘在外不要如此稱呼奴才,若是有人告到聖上那兒,奴才可是要殺頭的呀。”
“沒事兒,皇上他挺好說話的,我去幫你說就是了。”葉洵滿不在乎道。
高公公暗自腹诽道,這位貴妃怕是比他能活的時間還短,然而口中還是道:“娘娘若是執意如此,奴才只好以死謝罪了。”
葉洵嘆了口氣,擺擺手道:“你們宮裏人總要死要活的,我在外頭看見的那些老百姓們,日子那麽苦,被貪官壓迫的那麽慘,都想活下去,你們住這這麽好的宮殿,卻整日裏垂頭喪氣,算怎麽回事兒啊。”
末了她也不計較道:“算了,倒是你一直瞞着我你有武功這事兒,我先前還真的小看了你。”
這位高公公畏手畏腳的樣子演得太過于深入人心,葉洵今日被他的輕功驚訝了一遭。
高公公賠笑道:“來您這兒前,奴才是飛影的人。”
葉洵暗暗一驚。飛影這個名號,她是聽過的。江湖人可能不知道皇上姓甚名誰,但飛影的江湖上的名頭卻是響當當的。
飛影是當朝皇帝還沒登基時就握在手中的勢力,起初小皇帝還是皇子時,為了掩人耳目,特意在宮裏尋了些看起來孱弱的小太監,讓當時的南國公覺得沒什麽威脅,就由他去了。
豈料楚尚璟暗中花重金訓練這些小太監,而他們孱弱的外表就成了他們最具欺騙性的僞裝,常做些特務暗線的工作。曾在清理南國公及其黨羽時立下了大功,才被擡到了明面兒上,賜名為飛影。
只是名號雖然在明處,他們的行動仍是在暗處。人們除了知道這是一夥兒太監,別的什麽也不知。朝中大人只知道就連寫封家書,這夥人都有可能把內容看了去,一度讓朝臣惶惶不可終日。
而飛影與江湖的聯系,就更為清晰,別的不說,當朝的兩位赫赫有名的大将軍,都是飛影潛伏在外找來的江湖人。
葉洵的父親葉清也曾收到過飛影的招納,奈何他心不在朝堂,也就拒絕了。
這廂聽了高公公是飛影的人,葉洵才琢磨出來,這楚尚璟,怕是真想要她的命的,不由得背後一陣惡寒,生出涔涔冷汗來。
葉洵突然擡眼望向高公公道:“你告訴我,就不怕我告訴別人,暴露了你的身份。”
高公公面上仍是帶着谄媚的笑,說出的話卻不是那麽溫和:“奴才奉命跟着您,您在的地兒奴才必定在,就算是您沒見着奴才,奴才定也是在的,因此也不憂心娘娘會說出去。”
他語氣有些生冷,仿佛又成了那個手拿長鞭血洗京城,冷面無情的飛影暗線。他頓了頓,擡眼看向葉洵,眼中卻再無笑意道:“若是娘娘說出去了,那麽聽到的人,陛下和飛影,都不會允許他繼續活下去。”
葉洵突然決定以後再也不叫此人高大哥了,應該改叫高老大。
高公公又恢複了笑意道:“娘娘莫在宮裏疾行,就由奴才帶您吧。”
葉洵這才勉勉強強收了性子,穿着那一身長裙,盡力克制自己過于輕快的步子,步步生蓮地往外頭走。所幸高公公除了管她疾行,別的都由着她去,任她對着各式各樣的亭臺樓閣驚喜地叫喚個不停,也只是在身邊淡淡的笑着,還配着精确有趣的講解。
葉洵很快便把剛剛高公公威脅起人來的可怕樣子忘了個幹淨,對着後花園的池子裏那成群結隊的錦鯉興奮道:“這個魚可以抓嗎?我都沒怎麽見過金黃色的魚呢,好吃嗎?”
高公公正要開口,一個溫柔的聲音道:“此魚為觀賞所用,又預示着福澤深厚,可不能吃噢。”
葉洵疑惑,望過去,便見着一個着靛藍色華裳的女子,衣裳上繡着繁複的海棠花,鬓上簪着鎏金步搖,随着那人一步步從樹後走來,搖曳生姿。
她緩緩走來,煞是好看,透着沉穩的貴氣低頭行禮道:“貴妃娘娘萬福。”
葉洵覺得此人盡管穿着繁雜,卻好看的緊,又加上那人客客氣氣給自己行了禮,于是頓了頓道:“這位姐姐,你不用這麽客氣。”
這女子有些驚訝,擡頭道:“南晖,你不認得我了?”
葉洵有些尴尬,只好老老實實道:“其實我不是貴妃,你們那位皇帝陛下,他抓錯人了,最近應該正琢磨着放我走吧。”
這女子難以置信道:“貴妃娘娘與臣妾是老相識了,娘娘或許不記得臣妾了,但娘娘天姿國色,臣妾一直銘記在心。”
這女子是楚尚璟的後妃之一,成妃,蕭成玉。這位蕭大小姐,是禮部尚書蕭大人家的嫡女,人如其名,打小就被家裏人寄予了厚望。南國公還沒覆滅的時候,群臣都一個勁兒的巴結,因着南家沒有兒子,只有個嫡女,那些有小姐的達官貴人們總愛把自家女兒送去和南晖玩耍,借機親近南家。
蕭成玉就是那時被送去的,那時候四五個小姐衆心捧月的圍着南晖,南國公也愈發膨脹,仗着位高權重,蹬鼻子上臉威脅蕭大人為他做事,蕭大人雖然為了頭頂的烏紗不得不奉承南國公,埋植在骨血裏的文人傲氣還是在的,最終不堪壓迫,索性和南國公鬧翻了,被貶到了窮苦之地,蕭成玉也被送了回來。
直到南家覆滅,皇帝才把蕭大人召了回來,還一舉送上了尚書的位置。蕭成玉也得到機緣入宮封妃,只是因為皇上從不入後宮,最終也成了後宮裏的一朵無人欣賞的嬌花。
葉洵撓撓頭道:“我真的不是那個貴妃,你也別這麽叫我了,我叫葉洵,不叫什麽南晖。你也別老臣妾臣妾的,你剛說你叫什麽來着?成玉對吧,那我以後就叫你成玉了。”
蕭成玉的眼裏劃過一絲驚訝狐疑,又試探道:“臣妾幼時曾與貴妃娘娘在府裏玩過的,娘娘當真不記得了?”
葉洵扶額道:“你們宮裏的人怎麽都這樣不聽勸,成玉,不許再叫我貴妃娘娘了。我先前是真不認識你,不過今後倒是可以交個朋友。”
“朋友?”蕭成玉透亮的眼睛裏劃過一絲不可捉摸,低垂的睫毛蓋住了晦暗的神色。
“是啊,朋友,姐姐你真好看,而且還很溫柔,洵兒很想和你當朋友。”這話是真的,葉洵向來喜歡四處交朋友,那些江湖朋友大都野氣灑脫,像這樣溫柔的女子,葉洵還是頭一遭見着。
蕭成玉把“葉洵”兩個字在嘴裏琢磨了一遭,淺笑道:“那成玉,就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