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罰抄
別了蕭成玉,葉洵繼續滿宮裏禍害,倒是沒逢見別的妃子,她有些迷惑地問高公公道:“這宮裏,就只有成妃一人嗎?”
高公公微微搖頭道:“并非如此,除成妃和娘娘外,聖上還有一妃兩嫔。”
“那也夠少的了,不是說皇上都有三宮六院的嘛,話本兒裏都這麽寫的。”葉洵疑惑道。
“不瞞娘娘,确實有三宮六院,只是三宮六院皆無人進駐罷了。”
“喏,這個不就有人嗎,哇,裏頭還有好多鴿子。”葉洵瞅見一處從不曾見過的宮殿,宮殿上空好幾只鴿子展翅飛走,剛剛端好的貴妃風度忘了個幹淨,輕移蓮步躍了過去,這回她特意防了高公公一遭,沒往天上飛,倒是正準備推開門的一瞬,門卻從裏頭開了,沒來得及頓住步子的葉洵不留神撞在了一個穩健的胸口上。
豈料葉洵正要抽身,那人卻曲起胳膊,将葉洵籠在了懷裏,葉洵忙要掙脫,就聽那人輕笑了一聲道:“貴妃這遭出了殿,就是為了勘探朕的訓鴿處?”
葉洵猛一擡頭,就見着楚尚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真是犯規的很,葉洵暗道,哪怕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那人也還是極好看的,又與哥哥溫潤的好看不同,這人從如削的下颚到濃墨的眉毛,都透着股英氣。
葉洵忙掙開楚尚璟,開口道:“這是你的訓鴿處?我看着有好多鴿子。”
楚尚璟直接向前一步踏過門檻兒,順手關上了身後的大門,葉洵被他的身影擋着,什麽也沒見着,有些急了:“我就想看看鴿子。”
“洵兒,不是什麽地方都是你能看的。”楚尚璟自己也未曾覺察語氣裏竟帶了些溫柔。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父母,您終于記得我叫什麽了。”葉洵拍拍楚尚璟的肩膀道。她聽見“洵兒”二字,心中甚慰,先選擇性的忘記了楚尚璟不讓她看鴿子這回事兒。
楚尚璟端詳了她一陣,道:“綠兮衣兮,綠衣黃裏。”語氣有些生冷,面上卻仍帶着三分笑意道:“貴妃娘娘從前就愛穿這身。”
領悟了其中深意的高公公在一旁吓得瑟瑟發抖,豈料葉洵全然未覺皇上話裏的殺意,只是扶額無奈道:“你上回不是信了我不是你的貴妃嗎,這又怎麽了,失憶了?”
“失憶的人怕是朕的貴妃娘娘,如此經典的詩,洵兒竟不解其中意?”楚尚璟舉重若輕地睨了她一眼,試圖從她的神色裏尋出一絲慌張。
綠衣黃裏,尊卑倒置,貴賤颠倒。
貴妃娘娘從前意圖謀逆,以卑犯尊,如今又着綠衣黃裳,擅闖訓鴿處。
然而葉洵顯然沒有這樣的文學素養,琢磨了半晌,不确定道:“你在誇我,穿得好看?”
楚尚璟有些詫異的睨了葉洵一眼,見那丫頭一臉茫然,瞬間冷了臉色,對高公公吩咐道:“把娘娘送去藏書閣,不把詩三百抄十遍不能離開。”說罷一甩袍袖,揚長而去。
葉洵有些呆愣,站在原地默默吶喊道:“我又哪裏得罪他了?我上回不是說了我最煩抄書了嗎?他誠心的嗎?”
高公公擦了擦額角被吓出的汗,小聲道:“陛下向來性情好,如此面色不愉,還是頭一遭。娘娘還是切莫再生事了。”後宮前朝誰不知道,這皇上就是個笑面虎,從前還一邊笑得歲月靜好一邊手起刀落整死了南國公,貴妃娘娘幾句話就把皇帝惹得假笑都笑不出,倒也是個奇人。
葉洵苦兮兮地待在藏書閣裏,旁邊高公公給她研墨,獨留她一人對着詩三百大眼瞪小眼。其實她也不是不識字,江湖話本兒看得多了,《論語》《弟子規》什麽的也是罰抄過的。奈何詩經裏筆畫複雜的字兒太多,葉洵的書法本就是鬧着玩兒的,這一遭,筆畫稍複雜的字便寫的老大,突兀的杵在一排字之間,把別的字兒都擠得沒了去處。
折騰了半晌,也沒抄出幾首詩來。
“要是葉汀在就好了。”葉洵小聲嘀咕着。
遠處正心急如焚地等着宮裏消息的葉汀無端打了個噴嚏,有些莫名其妙,暗瞟了一眼門外,見雲繡還未回來,方才慢悠悠地把暖爐又抱在了懷裏。
且說這邊葉洵琢磨着到了晚膳,高公公肯定會放她走的,為了拖延時間,就拿毛筆在墨水裏左右滑動,飽蘸濃墨,鬧得高公公也無法在研磨。兩人一人持筆一人持墨方,壓着手腕兒于硯臺方寸之間交手了十來招。直到高公公實在看不過去,主動放下了墨方認輸,葉洵才拿起筆準備開始抄,然而還沒來得及落下一個字兒,就先滴了一大塊兒墨痕在紙上。
到了晚膳的時辰,葉洵也只抄了三十來首,她可憐巴巴地瞅着高公公,豈料高公公謹遵聖旨,說什麽也不讓她走。
“民以食為天啊。”葉洵捶桌道。
高公公也不言語,只是面無表情地靜立着,假裝自己是樽雕像。
葉洵佯怒道:“你不是那威風凜凜的飛影嗎,怕他皇帝幹嘛。”
高公公賠笑道:“因為縱觀整個飛影,沒有一人比武能勝過皇上。”
葉洵:“……”
“那是因為你們都怕他。”葉洵忍着腹中饑餓,賭氣道。然而回想了一遭秦山的遭遇,又悶悶不樂地拿毛筆戳着宣紙道:“好吧,我承認,你們皇上功夫确實不錯,可以和本姑娘相提并論了。”
然而狠話放了,經書也終究還是要抄完的,那糟心的皇帝陛下先前剛一走,就不知上哪兒飛出一隊侍衛來,一路跟着她到了藏書閣,又候在外頭。
單挑她行,群毆……怕是有點困難。
葉洵暗道,皇帝陛下也是太看得起她的功夫了,宮防都不要了,專派一堆侍衛來看着她。
到了夜深時,葉洵實在是有些乏了,再好的精力也抗不過抄書的無趣,她和詩經裏纏綿悱恻的詩句大眼瞪小眼了一陣兒,突然福至心靈,想出個解乏的法子來。
“欸,高大哥,你有喜歡過什麽人嗎?”八卦是人類的天性,女土匪也不例外。
“娘娘怎麽這麽問?”高公公擡頭,眼神一閃。
“哇!有的對不對,我看出來了,你剛心虛了!”葉洵自打問了這個問題,就一直盯着高公公,這回讓她發現了個大寶藏,內心的八卦之魂不由得生發出來。
“确有一人。”高公公神色有些落寞地點點頭。
葉洵好奇道:“那你與她成親了嗎?”
“不曾。”高公公笑得有些勉強道:“奴才不能人道,她嫁于我,能有什麽好盼頭。”
葉洵這才猛地想起,眼前這個男人,與旁人是不同的。後知後覺的葉洵突然察覺出了一絲殘酷來,這一遭見着高公公的神色,葉洵不由得心懷愧疚,帶着歉意地開口道:“對不起,高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高公公露出個有些溫暖的笑來,道:“無妨,我知你不是有意,而且也,不算傷心事。她如今也過得很好。若是你不提,我已經許久不曾想過她了,宮裏頭的日子乏善可陳卻又一日不敢疏忽,遺忘,倒是成了最容易的事。”
高公公自己也沒覺察到,在這個燭光昏沉的夜色裏,面對着葉洵這麽個與宮廷格格不入的姑娘,他竟然真的忘卻了封印在骨血裏的卑稱,就像鄰家的兄長同妹妹談天一般,講出了那段被他強行塵封在記憶裏的舊事。
“其實她,也說過,并不嫌棄我這殘缺之身,只是時過境遷,許多事都回不了頭了,我這樣的人,也配不上她。”
高公公名叫高六,從小就體弱多病,是個乞兒,一回因着偷了別人一個饅頭,被老板并着夥計毆打,別說饅頭了,差點連命都沒保住。
卻不料被一武功過人的青樓姑娘所救,還求老鸨把他留下,做了個刷碗洗盤的小厮。這青樓姑娘同他差不多大,為了給他強身健體,還教了他幾分武功,兩人一道長大,漸生情愫,直到那姑娘到了該接客的年紀,姑娘拼死不肯,老鸨才順藤摸瓜發現了二人的暗情,直接把高六兒攆出了青樓。
也是命途多舛,被打成重傷的高六兒又讓一個大太監給救了,這一遭,就被騙進了宮,成了個殘缺之人,高六兒也就成了高公公。再後來,高六兒憑着極具迷惑性的孱弱外貌和姑娘教他的功夫,成功進了飛影。血洗京城功成名就之時才得以出宮,便立刻馬不停蹄地去見了姑娘。
豈料自他被攆走後,姑娘日日尋他,最終遍尋不至,因此對老鸨懷恨在心,花了好幾年卧薪嘗膽,聯合青樓裏其他姑娘一同暗殺了鸨母,已經成了青樓如今的當家主人。
一個蛇蠍美人,一個狠毒殺手,倒是也相配。
姑娘以為高公公早已身死,重新得以相見,不僅喜極而泣還承諾高公公,縱然他身體殘缺也矢志不渝,永遠追随。
而高公公自知自己每日都走在刀尖兒上,身上所系的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不忍讓姑娘後半生也随他過餐風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甚至會被仇家作為威脅他的把柄,索性自請不再入江湖,專心探後宮情報,從此江湖一別,各自安好,十餘年不曾有對方的消息了。
“講完了。”高公公擡手揮了揮,抓回了葉洵發愣的視線。卻發現葉洵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已然淚流滿面。
“我當你不會哭呢,一天到晚刀架在脖子上也笑嘻嘻的。”高公公面上倒是沒什麽哀切的神色,淡淡笑道。
“你講的比話本兒裏還煽情,當然要哭。”葉洵順手拿了手裏的宣紙擦臉,擦的臉上黑乎乎的。
高公公輕笑了一聲,卻發現自己簡直是瘋魔了,早晨還拿自己身份威脅這姑娘,臨了到了晚上,就和她說起心事來,竟然還發自內心的笑了。
和那青樓姑娘一別十餘年,他再也不曾真的笑過。總是把谄媚的,保命的笑意挂在臉上,仿佛成了一張面具。
他突然開口道:“我相信了,你絕對不是南晖娘娘。”
葉洵全然不知地繼續往臉上塗墨水兒,抽噎道:“你才相信啊,為什麽你們都不肯信我?那你快去勸勸皇上,告訴他我真的不是他的南晖。”
“只是我想不通,你為何和貴妃長得如此之像,我曾在南家潛伏過一段日子,南晖娘娘與你性子大不相同,面容卻無分毫差異。”高公公又道。
葉洵琢磨了一會,也覺得奇怪,心中暗道是時候逃出去了,只有出去了,找哥哥和爹問個明白,她才能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末了她才發現,剛剛她好不容易抄的三十首詩不僅讓她揉皺了,還都讓她的眼淚給沾濕了,這下糊成了一團,全白抄了,眼看着天快亮了,葉洵又覺得淚上心頭,不過這次是為她自己哭的。
“你去睡吧,我給你抄。”高公公突然開口道。
“真的?高大哥,你怎麽突然這麽好了。”葉洵驚道。
“就當是,報答你今晚聽我絮絮叨叨了這麽些雜話吧,不過,你一定要保密,我不想給她帶來麻煩。”高公公面上仍帶着揮之不去的微末笑意。
“好,一言為定!”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楚尚璟:這麽久沒出現了大家想朕沒有?
葉洵:沒有。
楚尚璟:罰抄。
葉洵:不不,等等,想了,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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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所有點進來看的小天使呀,如果覺得還闊以的話可不可以給蠢作者點個收呀~本文絕對不會坑噠!
注:綠兮衣兮,綠衣黃裏。——《詩·邶風·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