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前塵舊事
小小的少年瑟縮在看臺上,臺下是他的爹娘,正跪在斷頭臺前,頭微偏着,等待劊子手的手起刀落。
爹沒看他,娘也沒看他。
小顧楓忽然覺得很委屈,但他不想像站在他身後的姨娘一樣,除了拿手絹拭淚,什麽也做不了。
他索性掙脫了拉着他的姨娘,三下兩下沖到監斬官的身前。他跑的太快,身形也不大,少年人又靈巧得很,七拐八繞的,攪合得士兵頗為頭疼。
“這哪家的孩子,忒不懂規矩。”一個小太監尖聲呵斥道。
小顧楓好容易跑道監斬官身前,理了理衣冠,清了清嗓子,端正了身形。爹爹教導他,人不論什麽時候,都不能失了儀态。
“你這狗官——”小顧楓目光炯炯地指着監斬官身旁的那位大人道。他知道,那位大人姓南,是逼皇帝弟弟下旨殺他父母的狗官,也是皇帝弟弟最恨最忌諱的人。
“古有趙高指鹿為馬,禍亂朝綱,背千古罵名,受萬人唾棄。今有你南國公玩弄權術,坑殺忠臣,圖謀不軌。你枉為我大周開國老臣,你愧對先帝的信任,你這個包藏禍心的老賊,有何顏面端坐此地,你就不怕忠臣良将的碧血丹心教你日日混沌在夢魇之中,不得好死嗎?”少年指着南國公的鼻子,一口氣都沒喘,字正腔圓地慷慨激昂道。
小小年紀說了這麽一番找死的言論,聲音竟然都沒抖。
監斬官吓得差點沒坐住,忙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侍衛道:“給我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抓起來!”
一夥兒被小顧楓繞的暈頭轉向的侍衛們忙上前壓住了小顧楓,拿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慢着。”端坐上首的南國公開口:“你是顧家的小公子?”
顧楓嘴被堵着,只是瞪着南國公,心道,好像更委屈了,怎麽辦?
“放開他。”南國公吩咐道,又向顧楓招招手,慈祥道:“你過來。”
小顧楓一臉謹慎的看着南國公,半信半疑地走過去,就聽南國公湊在他耳邊道:“想不想報仇。”
小顧楓輕聲道:“想。”
“那就當我的義子,我教你權謀朝政,帶你入朝為官,咱爺倆,好好鬥一場,如何?”南國公笑道。
顧楓沒有說話,死盯着那劊子手,看見自己爹娘的腦袋滾落下來,沾滿了鮮血,死不瞑目。
可他爹娘,仍然沒看他一眼。
他父親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含恨九泉,碧血丹心,也終究沒能照了汗青。
他死死的咬住下唇,一滴眼淚也沒流出,怔愣了片刻,直到所有人唏噓着準備離開,他才轉過身對身旁的南國公道:“好。”
十四歲的顧楓和四十一歲的南國公,就此成為義父子。
顧楓曾在後來的日子裏,無數次想過南國公為何要收養自己,南國公到底想要針鋒相對的對手,還是想要承歡膝下的兒子?
他不知道的是,十四歲的顧楓指着南國公鼻子條理清晰的大罵的時候,南國公看見了二十歲國破家亡,城門下辱罵前朝皇帝,義憤填膺地追随先帝揭竿而起,征戰天下的自己。
又低頭,看見了後來沉迷權勢,趁着先帝病重獨攬朝綱的自己。
顧大人暗自把兒子送進宮給太子做伴讀的事兒,他一直以為南國公不知道。可其實南國公從一開始就知道。
除此之外,他還想知道,這個和他一樣,曾經懷着國仇家恨的正義少年,會不會在權勢財色中,如他一般迷失,忘了國仇家恨,甚至是舍棄了先前最看重的兄弟之情,那麽小顧楓會不會同他對待先帝一般,對待小太子呢?
多有趣啊。四十一歲的老狐貍看着顧楓,笑得滿生歡喜。
多可悲啊。一十四歲的小狐貍看着南國公,笑得不動聲色。
“來,晖兒,認識一下,這以後就是你的哥哥了。”南國公面帶慈祥的牽着顧楓的手,去見自己的心頭肉,南晖小姐。
小南晖因着有了個玩伴頗為高興,忙牽住了顧楓的另一只手,連珠炮似的道:“哥哥,你叫什麽名字?晖兒今年八歲了,你多大啦?”
“顧楓。我十四了。”顧楓被一大一小兩只手牽着,面露尴尬道。
倒是南國公看出了顧楓的窘迫,松開了手,又掰開了南晖牽着顧楓的手,抱起南晖,刮着她的小鼻子道:“以後哥哥會陪你玩,還會陪你讀書,高不高興?”
“真的?晖兒高興!”南晖坐在南國公的手臂上,樂的鼓起了掌。
小顧楓看着團子似的小妹妹,不禁笑出了聲,忽然覺着,卧薪嘗膽忍辱負重的日子也沒那麽難熬了。
南國公言而有信,說是當義子,就一直手把手的教。考教顧楓的功夫學問,一樣也不含糊。閑暇時就召了顧楓去,傳達他的弄權之術,操控群臣之道。
顧楓一直恭敬的聽,認真的學,像盡職盡責的血吸蟲,一點點從老狐貍那裏吸收知識,飛快的成長着,在逼自己忘記眼前人是仇人的時候,他竟然久違地嘗到了一絲天倫之樂的味道。
行屍走肉的精神,卻滌蕩在溫存的環境裏。
南國公和南夫人都待他視如己出,傾囊相授,南晖把他當親哥哥,什麽好的都頭一個想着他。久而久之,顧楓自己都懷疑自己心頭的恨意還剩多少。
他自嘲的想,要是南國公有個親生兒子,想必就沒他什麽事兒了。
但這個親生兒子卻從未出現。他後來才知道,南夫人生南晖的時候難産,從此再也無法生育。
而南國公雖然是個臭名昭著的權臣,卻難得情深,與南夫人伉俪情深數載,從未納妾。
他也是那時才知道,南國公其實從未想過謀權篡位,一個沒想過要一個自己的親生兒子的人,一個沒有繼承人的權臣,要那皇位有何用呢?
他進南家的第二年,先帝在屈辱中病逝,年少的太子登基,在南國公覆蓋了整個朝堂的陰影下,過上了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執政生涯。
他進南家的第五年,南國公和他的關系愈加融洽,常秉燭夜談,議論國事,暢談甚歡。顧楓借南國公的權勢入兵部,成為最年輕的侍郎大人。練兵辦事雷厲風行,為人飛揚跋扈卻又不失分寸,不多時就在南國公的黨羽協助下架空了尚書的兵權,得知此事的南國公拍案叫絕,笑道:“老夫果然沒看錯你。”
南國公問他,還要不要鬥一場。
顧楓莞爾,“我如今,是義父的人,家仇國恨算什麽,哪有權勢讨人喜歡。”
南國公撫掌大笑。
在外人眼裏,在南國公眼裏,他已經黑透了。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就是南國公最為得意的走狗鷹犬,和南國公一脈相承的醉心權術,喪盡天良。
他進南家的第六年,南國公已對他徹底信任。他連夜修書一封,把密函送進了宮中。密函上是所有南家黨羽的名單,和南國公的十狀大罪及罪證。末了還添上了一句——謀逆。
“他若是不肯謀逆,我也必讓他謀逆。”二十歲的顧侍郎運籌帷幄之中,把老狐貍的命脈掐在了自己手裏。
而後皇宮深夜常有一黑衣人悄沒聲息地進宮,與皇上共商大事。
同年他開始勸說南國公謀反,暗示皇上已有對南國公殺之後快的打算。
南國公逐漸年邁,日益昏庸,卻又不願從權謀場上下來,被人捧在高處久了,逞英雄的毛病愈加嚴重,眼見着小皇帝畏畏縮縮的鏟除他的勢力,又加上關系親厚的義子在一旁煽風點火,拍着胸脯保證此事天衣無縫,絕無意外,南國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開始召集黨羽商議謀反,而顧楓就是其中挑大梁的中流砥柱。
他進南家的第七年,南晖漸漸長大懂事。年後拿了顧楓給的紅封,忽然問道:“楓哥,你是老忠臣顧大人的長子,為何要做我父親的養子,你知不知道外人都說你——”
“說我白眼狼,不孝之子,南家走狗,還是什麽更難聽的?”顧楓笑了。
南晖有些窘迫,柔聲道:“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
“你不知道。”顧楓仍是笑,只是笑容未達眼底,南晖柔軟的唇就貼了上來,撞散了他的三魂七魄。
後來,他和南晖開始了瞞着所有人的一場愛戀。
他進南家的第八年,南國公謀逆,知道他全部計劃的顧楓當場反水,帶着兵部大軍聯合皇帝內宮中的飛影內外包抄,打的南國公措手不及,南家滿門下獄,顧楓也洗刷幹淨了身上所有的罵名,成為一代忍辱負重鐵骨铮铮的忠臣。
還有最後一件事。
他帶死囚去換南晖,試圖偷梁換柱瞞天過海,豈料南晖被一高人搶先帶走,從此杳無蹤跡。
那夜得知消息的顧楓跪在侍郎府的門口,一夜未起。門內是他精心布置的婚房,喜氣洋洋的大紅色鋪天蓋地,他原本準備給南晖一個驚喜,也是求她原諒。
至今每一日,他的人都在天南海北的尋找南晖。
他有多愛南晖呢,顧楓問自己。
南晖的爹殺了他爹娘,他就屠了南晖的滿門。
可葉洵一出現,當所有人都以為是南晖回來了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只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他的南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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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哭了?”一個溫溫柔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顧楓從七零八碎的夢境中醒來,看清了身旁的人,胡亂抹了一把臉道:“我沒事,成玉,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你剛剛,叫了南晖,你們?”身旁的紅香軟玉遲疑道。
“你聽錯了。”顧楓擡起手臂靠在鼻梁上,遮住了眼睛:“你記得,她是我義妹,而你,是我明媒正娶的顧夫人。”
楚尚璟效率很高,許是只有忙起來才能忘了牢裏頭那丫頭。蕭成玉聽皇上傳達了顧楓求娶她的念頭,不多時就點了頭,南府裏的顧楓哥哥,确實是個讓人記憶深刻的人,若是皇帝有了心上人,嫁與這天下第二的男子也是好的。
楚尚璟索性快刀斬亂麻,下嫁宮妃的聖旨就傳了個遍。宮裏的一妃二嫔全部下嫁朝臣,同時拜顧楓為大周的丞相。
顧楓高調領旨,在朝堂上舌戰群臣,鋪十裏紅妝八擡大轎迎娶蕭成玉,名動京華,一時傳為美談,其餘朝臣再無人聒噪。
宮妃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顧楓躺在鋪滿蓮子紅棗的床榻上,聽着身邊人漸漸平穩的呼吸,透過紅色的羅帳看着案上的紅心燭昏暗的光,睜眼直到天明。
作者有話要說:
顧大人強勢搶戲一章= =
其實顧大人是個很讓作者心疼的人呢。
以及,作者保證我們洵兒馬上就要上線了!
最近快七夕了嘛,一大把糖預備中~
給小天使們比小心心=w=
最後,感謝“放開那個呆毛,讓我來”小可愛的營養液,嘻嘻嘻名字好萌的說,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