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私心
蕭尚書府內,隅中。
顧楓抿了口手裏的茶,若有所思地看着茶杯上氤氲出的白氣,坐在下首的蕭大人垂首恭敬道:“老夫抱恙多時,承蒙顧大人擡舉,特來此地探望老夫。”
“岳丈大人客氣了。”顧楓把手裏的茶杯擱在案上,擡眼看向蕭大人道:“雖說小婿的官位略高于岳丈大人,但百事孝為先,當是岳丈為尊,小婿為卑才是。”
蕭大人睨了眼懶懶坐在上首的顧楓,心裏頭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面兒上卻仍是雲淡風輕道:“顧大人折殺老臣了”。
“怎麽?”顧楓掀了掀眼皮,慵懶道:“蕭大人還是沒想明白局勢,不願同小婿聯手共建河山?”
“你——”蕭大人好容易維持住的好顏色頓時褪了個幹淨,他額上青筋直跳,指着顧楓怒道:“老夫被你害的只能告病賦閑在家,你還妄想得寸進尺?”
“呵。”顧楓輕笑一聲道,雙眼注視着蕭大人道:“岳丈大人,小婿從一開始就說了,自打成玉嫁了我,便是我顧家人,而您同我,也便是一條船上的人,您若是不肯上這條船,我倒是可以陪您一塊兒把這船給掀翻,可到時候死的,可不止我一個。”這話說不出的狂妄,可落在顧楓這懶懶散散的模樣上,卻絲毫不違和。
“你莫要白費口舌了,老夫斷不會和你同流合污,沒将你的狼子野心告訴陛下,已經是老夫為了成玉做出的最大的妥協了。”蕭大人板着神色,把手裏的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擲,怒道:“送客!”
“您別急啊。”顧楓莞爾一笑道:“為了方便咱們共商大計,進來之前,您府裏的家丁小婿都教人帶到別處去了,這回怕是沒人來送客了。”他見着蕭大人神色分毫不為所動,又笑道:“也是。蕭大人是什麽人,當年南老賊權勢滔天也都沒能讓您向他屈服。”
“果然是南國公教出來的人。”蕭大人橫眉冷對地瞧着顧楓:“成玉剛剛嫁給你,你就過來逼着老夫為你效力,又看準了老夫只有成玉這一個獨女,疼惜的很,不得不受你挾制,告病在家。如此看來,你倒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南國公九泉之下,怕是要笑醒了。”
“南國公?”顧楓微微挑眉道:“他那個老東西,也配和我比麽?被我忽悠了兩句就急吼吼地想篡位,也不想想他連兒子也沒有。”
“你就有麽?”蕭大人冷哼一聲道。
“小婿這回來,便正是要告訴岳丈大人一件喜事。”顧楓端起茶,若無其事道:“成玉啊,有喜了。”言罷也沒看蕭大人錯愕的眼神,自顧自談論着手裏的茶道:“這茶添了雜味兒了,改日小婿給您送些皇上賞的好茶來。”
“不可能!”蕭大人厲聲道。
“不可能?”顧楓玩味地咂摸了一聲這句話,頗為自負地笑道:“你以為,只有你懂得在成玉的慣常的湯藥裏頭加性寒的藥材,叫她不易受孕,我就不懂得嘗嘗她的藥麽?”
他瞧見蕭大人愈發灰敗的眼神,探身湊近道:“您忘了,小婿可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愛護嬌妻呢,夫人喝的藥,我怎能不喝,這既然喝了,又怎能不查個明白?李客雖然比不上太醫,可這藥材若是有問題,他便頭一個能看出來。”
蕭大人面如死灰,就聽顧楓又道:“虧您還是成玉的親生父親,竟然連孩子都不肯讓她有,成玉聽說自己有孩子了,可是高興壞了。”
“你若是先前我認得的那個顧楓,成玉同你生多少個孩子老夫都歡喜,可如今,我怎能眼看着自己的外孫還未出生就成了大逆不道之子?謀逆,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南國公是前朝為先帝立下汗馬功勞,咱們皇上仁厚,才得以只誅殺了南府衆人,而你——”蕭大人冷哼了一聲,氣的嘴唇發抖,可顧楓仍是面帶笑意。
“我如何?南家難道不是我滅的?我照樣對大周,對皇上,立下了汗馬功勞。”顧楓笑道。
“陛下若是知道你這招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怕是追悔莫及了。”蕭大人道。
“他若是後悔,就後悔當日在處斬我父母的聖旨上蓋了玉玺吧。”顧楓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哼。”蕭大人不願再說。
“成為王,敗為寇。我若是成了,成玉的孩子就是未來的太子,甚至是天子。而您,可是國丈大人。”顧楓的聲線極具蠱惑性。
“老夫不稀得做什麽國丈,老夫只知道,生是大周的人,死是大周的鬼,絕不會做你門下走狗!”蕭大人覺着有些暈眩,卻仍是足了氣勢。
可顧楓偏生以柔克剛,分毫不氣惱,只淡淡道:“您現在如此說,待成玉的孩子出生了,倒是不知您是否還如此說。世人皆道蕭大人清廉,對名利一無所求,可您那一心想着嫁給天下第一的男子的寶貝女兒,可不是如此啊。”
他站起身來,走到蕭大人身側,微微低了頭,湊近蕭大人耳邊輕聲道:“岳母大人早逝,岳丈被南國公打壓貶谪的時候,是成玉陪着您遠赴窮苦偏遠之地多年,是人都有私心的。小婿知道您的私心不在名利上頭,可成玉,卻是您怎麽也割舍不掉的私心吧。”
他見着蕭大人身形一僵,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立起身來揚聲道:“本官再給蕭大人三月的時間,若是還不能給本官一個答複——”顧楓拉長了尾音,“懷胎十月兇險,本官可不敢保證成玉同您未來的外孫,是否能母子平安。”
言罷不等蕭大人回答便離開,卻被外頭急沖沖地闖進來的小厮撞了個正着。顧楓挑眉,擡腿便是一腳,怒道:“李客不在,你們都不會當差了嗎?怎生毛手毛腳的。”
那小厮抖着身子跪伏在地上,顫着聲道:“宮裏,宮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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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
年輕氣盛的天子端坐在龍椅之上,隔着冕旒冷冷打量着大殿內一位中年人。
——那人身着布衣,周身氣度卻不凡,光是立在這裏,便教許多大臣們覺着隐隐有些壓迫,更別提那人手上拿着的螭虎頭。
旁人許是不認得,但稍許有些鑒玉眼光的人便知曉,這玉的成色非同一般,不是尋常人家可得,而這螭虎——
楚尚璟殿裏頭恭恭敬敬放着的玉玺,那氣勢兇猛地螭虎,因為少了腦袋而顯得滑稽可笑。
多年前先帝駕崩之時,纏綿病榻多年的先帝早已是油盡燈枯,憑着最後的回光返照,強撐着氣力撐開了眼皮,握着楚尚璟的手,氣若游絲道:“你可知玉玺為何殘缺?”
少年楚尚璟不知,只好搖頭。
便瞧着那老皇帝渾濁的眼角居然溢出一絲笑意來,溫和道:“有一位故人,朕曾用他的刀将玉玺上的螭虎削下贈與他。”
“為何?”少年楚尚璟不懂得,象征着天子權勢的玉玺,怎可随意削下送人。
便聽那運籌帷幄打了半輩子仗,又渾渾噩噩生了半輩子病的老人家握着他的手,對他說:“為着朕走了之後,還有人替朕管教你。他若是出現在你面前,不論他要你做什麽,你都得答應。”
言罷他忽然笑了,輕聲自言自語道:“不過依着那家夥的性子,想必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的。”
“可他若是——”少年楚尚璟急了,想說他若是圖謀不軌,或是直接拿着螭虎教他禪讓皇位該如何,便被先帝打斷了:
“沒有可是。璟兒你記得,不論他提出什麽要求,你都必須得答應,否則便是不孝,九泉之下,朕也必不會寬恕你。”那位皇帝撐着最後一絲氣力說完了囑托,沒給楚尚璟留下一個尋求解釋的機會,便撒手人寰了,總算是擺脫了被南國公控制,又被病痛折磨的晚年,嘴角還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少年楚尚璟握着那沒有螭虎腦袋的玉玺,登上了皇位,血洗了南家,堪堪有了國泰民安的局面,可那手握螭虎腦袋的人,卻在此時出現了。
楚尚璟面目森寒地看着殿底下那仍帶着草帽的人,同他手上的松松握着的一截柳條,上頭的葉子早早地就落了個幹淨。
剛剛正上着朝,忽的聽到殿外有吵嚷聲,便是這人雷厲風行,一路上從宮門口拿着柳條闖進了大殿之上。
而教人頗為驚訝地是,他從衆侍衛的圍堵中輕易脫身,自己沒受傷不說,連着侍衛們也無一受傷,那柳條只是用來纏走了他們手裏頭的兵器。
那人一闖入大殿便對着楚尚璟舉起了螭虎,楚尚璟瞳孔一縮,便不動聲色地按捺心思,擡手制住了跟着進來的侍衛。
見着身後不再有追兵,那人才慢條斯理地摘下草帽,露出了一張添着些許滄桑,卻仍能看出其風采的面容來。
他沒有跪下,只是堪堪微微屈身同楚尚璟行了個禮,擡眼開口道:“草民葉清,求見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超級不好意思今天有點事,晚了一丢丢,小天使們麽麽噠=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