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信使
“顧大人多慮了。”雲繡到底是久經風月場合迎來送往慣了,極快恢複的素日的模樣,面上一派不動聲色的平靜。
“罷了。”顧楓忽然索然無味的放下了雲繡,理了理自己的袍袖,漫不經心地輕笑一聲道:“你走吧。”
雲繡站起身來,恭敬施了一禮,全然不似是經過的剛剛的那般驚吓,只淡淡斂了眉目離開了。待到李客返回向顧楓回禀确認了顧楓已然離開,後者才抿唇一笑,推門去了東室的客房。
裏頭那人正卧在榻上,手裏頭抱着個暖爐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打着瞌睡,手裏頭還拿着一卷棋譜。
顧楓推開門笑道:“葉公子這般模樣,同內子真是別無二致。”
這話其實有些輕視人的意思了。把書生比作女子,怎麽都是含了欺弄調笑的意味,葉汀猛地從夢境的游離線上醒過來,眼睛半睜不掙的看了顧楓一眼,也不惱。就聽後者道:“她來過了。”
誰也不需解釋一番她是誰,該懂的人便都懂了。
葉汀面色似是心尖尖被什麽紮了一般,忽然皺縮了一陣兒,他捂着胸口,靜靜等着顧楓的下文。
“我按照你說的告訴她了,她如今大概是滿京城尋你去了。”顧楓又道。
“多謝。”葉汀淡淡道。
顧楓莞爾:“你我不必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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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醉金迷的雲繡樓裏歌舞升平,今日是個與衆不同的日子。雲繡樓的花魁娘子,也是如今的樓主人——京城絕色紅玉娘子,要為在京苦讀的寒門士子奏一曲《長安花》,算是廣布福澤,且進來的書生秀才若是囊中羞澀,也不必花什麽纏頭。
有傲骨些的文人舉子們,頗有些瞧不上青樓歌姬的也三三兩兩的來了,不為別的,只為這雲繡樓脂粉氣下頭如遮半掩的一份骨氣。旁的秦樓楚館,非模樣标致的姑娘不要,而雲繡樓卻是只要你人勤奮,肯努力,便能來雲繡樓讨一口飯吃,全憑借自個兒本事拿錢,不樂意賣身逢迎的姑娘們也可在雲繡樓尋到別的活法。
而這恰恰是雲繡樓的當家主人紅玉娘子的主意。且據說這位紅玉娘子文韬武略皆是上乘,便是針砭時弊也是能說上幾句的,因此那幫寒門士子對雲繡樓多少有些另眼相看的意頭。且雲繡樓曾經也在苦寒之時開門濟貧,此番得知紅玉娘子親自為書生們祈福,京城裏頭苦讀的寒門連帶着達官貴人家的小子無一不來捧場。
素日裏從不敞開大門的雲繡樓也門戶大開,除了上次布粥救貧,還是頭一回熱鬧成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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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繡一身紅衣石榴裙,抱着琵琶立在一樓中央,卻是坐在自三樓吊下來的秋千上頭的。她眉目含情,手指翻飛,教人頗有些眼花缭亂。紅色的紗幔層層疊疊,勾勒出渾然天成的如夢似幻。
喜氣洋洋的樂調似是與旁日不同,約莫是雲繡略改了譜,熱熱鬧鬧的氣氛裏頭,又添上了文人都了然的一絲清骨,倒是更叫人對她刮目相看了。
一曲終了,雲繡抱着琵琶走上前來,對着擠擠攘攘的一衆書生們福了一福,笑靥如花道:“多謝各位書生公子肯來捧紅玉的場,紅玉在此處祝願諸位此番秋試,定會金榜題名,待到一日看盡長安花之時,還望諸位顧念一番雲繡樓,在那高頭大馬上,也切莫忘了紅玉。”
底下的人皆是笑了,便聽雲繡繼續道:“諸位肯來給紅玉捧場,必定都是善心之人。紅玉在此有一事相求,還望諸位看在紅玉的薄面上,多幫襯一番。”
“你有什麽忙盡管說!就沒有哥兒幾個辦不好的。”這是已經喝醉了的纨绔公子。
“姑娘盡管開口。”這是三五成群的清冷文人。
雲繡勾唇一笑,鮮紅的唇色按捺這不動聲色的誘惑,露出貝齒溫聲道:“紅玉自小孤苦,如今知曉離散多年的弟弟就在京中。”言罷她從身旁伺候的姑娘手裏拿過一卷畫軸打開,又讓人拿了給下頭各人都看過,才道:“這邊是我弟弟的畫像,諸位若是有見着的,務必要知會我一聲,若是今日之後偶然見到,也煩勞各位能來雲繡樓通個消息。雲繡樓必當重金酬謝。”
“不求重金,只願博美人一笑。”下頭有個書生忽然開口,剛剛還猜測着是何等重金的書生們都收了聲,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還是個書生,忙羞愧的低下了頭。
雲繡裝作沒有看見,柔聲道:“還請諸位莫要将此事傳出去,若是我那弟弟看不起我,不肯見我,這不是驚擾了他。”
下頭的人登時一陣心疼,這般如花美眷,竟還擔憂着胞弟的嫌棄,實乃同是天下淪落人。這幫文人墨客別的不會,義氣倒是一等一的看中。
而雲繡只盈盈一笑,拜謝了下頭的人便離開了。
足夠了。雲繡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自古沖冠一怒為紅顏,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窮書生,反而能發揮出最好的效力。而雲繡樓的姑娘今日之須做好一件事,莫要讓一個顧楓的眼線進來,便是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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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洵等回信的日子裏,又回到了從前承歡膝下的時光,只是這回還多了個親姊。葉洵從小散養着長大,雖說沒有尋常女兒家的嬌寵,卻好在比尋常女兒家多了些灑脫豁達。突如其來的身世隐秘的的确确刺痛了葉洵,可她靠着日日習武,也總是能排解一二。
葉洵做不來西子捧心,日日以淚洗面,閑來無事,還接手了父親的幾條江湖暗線,學着操持江湖上頭的事情。
一日葉洵正理着江湖幾個幫派遞過來的信件,卻見南晖不知何時搖着悄無聲息地輪椅到了葉洵身後。
葉洵一驚,剛一回頭就對上了南晖那雙總是微微帶着愁緒的眼。
“你倒是心大。”南晖見着葉洵回頭,悠悠道,說不出是什麽情緒。
“不心大又能怎樣呢。”葉洵苦笑一聲:“爹娘養育我二十年,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我自當同從前一般對待。而南國公和夫人,雖說是親生,可終是陰陽兩隔,我怕是唯有日後九泉之下才能得見真顏了。這都是些沒法子的事兒,我整日郁郁寡歡又有什麽用?”
“這便是你同我的區別了。”南晖淡淡掃了她一眼,溫聲道。
“怎麽會不難過呢?”葉洵忽然輕笑一聲,放下了手中的信件,微微擡起了頭,瞧着那木質的天花板,空氣裏明明是熟悉的木料淡香,卻總叫人覺着悵然若失。
現實把葉洵從一路順風順水的假象裏撕裂開來,午夜夢回,唯有揪着心的遺憾委屈,叫嚣着奔騰在酸澀的心口,教人從睡夢裏驚醒時,只覺面上濕透。披衣起身,也不過只能推開窗子,送清輝月光進來,再叫那月光伴着入眠罷了。
可就連那月亮都是陰晴圓缺各個模樣都要經歷一遭的,更何況是生而艱難的人呢?
“今日鎮上有集市,你若是得閑,可以去看看。”南晖忽然開口道:“可以去散散心。”
“嗯。”葉洵興致缺缺,仍是打起精神,沖南晖一笑道:“我一會兒就去,姐姐可有什麽想要的?”說罷沖南晖眨了眨眼。
南晖似是被逗笑了,卻沒回答葉洵的問題,只是有些神色凝重道:“洵兒,你現在這樣很好。”
“我知道,我也覺得自己很好。”葉洵收拾好桌上的信件鎖在暗匣裏頭,回眸沖南晖莞爾。
“不知羞。”南晖也跟着笑了,又有意無意的道:“小妹,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不知怎的,小妹這個稱呼忽然就擊中了葉洵的心口,從前葉汀也不是沒交過她小妹,可不知為何,當南晖不再執着于讓她接受“南暄”這個名字,也不再勉強着她自己來稱呼一聲半生不熟的“洵兒”,而是作為一個親切的姐姐喚上一聲小妹,就如同這些年雙生子那截然不同的人生鑄就出的千尺鴻溝被輕易填平。
葉洵抿了抿唇,出門往集市去了。她東看看西瞧瞧,最後替南晖挑了一盒上好的胭脂。
南晖面色太素了,總是一副有氣無力病容蒼白的模樣,唯一一次盛裝打扮,也只有葉清一人得見,因此葉洵特意給她買了一盒胭脂,盼着她把自己打理的有精氣神些,面上那總是淡淡挂着的笑意也能純粹些。
剛從胭脂鋪出來,葉洵就見着了驿館旁邊站着個送信的老伯。葉清此次隐居的地界兒偏遠,這鎮上說是集會也不算多熱鬧,葉洵估摸着許是也只有這一個送信人,因此抱着碰運氣的念頭走了過去,沒想着剛一走進,就見那老伯似是認識她一般,頗為熱情的走過來道:“喲,這不是葉家的那姑娘嗎?”
言罷他眼中略帶着驚奇的看了看葉洵的腿,面色微妙的打量了她一眼。
葉洵沒想那麽多,想着這老伯多半又是同京城裏頭那些人一樣認錯了她,于是主動道:“南晖姐姐同我是雙生的姐妹,我是這幾日才過來的。”
“噢,原來是這樣啊。”那老伯不着痕跡的擦了擦額上的汗,對葉洵笑道:“不知道姑娘過來有什麽事?”
“老伯,今日有我的信嗎?”葉洵立在集市街尾,身旁是素日裏來回送家書的馬夫。
“好似是沒有。”那老伯活了六十多年,心理素質到底是比愣頭青小子強上許多,懷裏頭還揣着南晖給的沒用完的銀子,轉頭就笑呵呵地對葉洵道:“姑娘別急,京城路遠,老伯我已經把信送給了驿站,收到回信怕是還要等些日子。”
“勞煩老伯伯能常去看看。”葉洵咬了咬唇,心裏頭暗急。她向來不是沉不住氣的人,只是這已經過了好幾月,卻依舊杳無音信,不由得讓她暗自擔憂起來。想着會不會是楚尚璟看了那信許是同她最不願意想的那一種情況去了,正琢磨着同她一刀兩斷。
而兩頭拿錢的送信老伯對葉洵的小女兒心思分毫不知,只是捋了捋胡子笑道:“你同你姐姐長得真像,老夫活了這些年,還是頭一回見着你們這般一同出生的又生的一模一樣的姐妹。”
葉洵沒什麽心情,更何況這件事于她而言,也是個痛楚,于是略有些勉強的笑笑。大周雖說國土遼闊,可雙生子并不算常見,有些老人家活了一輩子也是沒見着的,因此那老伯才會覺着稀奇。
他打量了葉洵一會兒,又啧啧稱奇道:“若非你這雙腿是完好的,我還真當是你姐姐了。”沒說出的話是,差點教他穿了幫。
而葉洵卻後知後覺的琢磨出不對了,疑道:“姐姐也托您送過信?”南晖腿腳不便,平日裏連出門都極少,若是有什麽信件,多半是由葉大俠代為轉達,且葉清岳纓夫婦對南晖都頗為照顧,想必不會有不肯幫她寄信的事。
更何況,南家早已全數覆滅,而她是南晖僅剩的親人了,南晖若是有信,又當寄給誰呢?
葉洵左思右想仍覺着不對,于是開口問道:“南晖姐姐也托您帶過信?”
那老伯打了個哈哈,笑道:“那倒沒有,只是見過一兩面罷了,那時候你還沒回來呢。”
葉洵瞧着那老伯憨厚的模樣,也不疑有他,又沒滋沒味的繞着集市轉了三兩圈,也沒見着別的什麽想買的,終是只拿着一盒胭脂回去了。
剛一進家門,就見着自家母親正僵立在一處總是緊閉的房門外,而此刻那扇門卻是大敞着,裏頭那個總是面色淡淡的姑娘,早已不見蹤跡。
岳纓見着葉洵,忙道:“你回來的路上,可有見着南晖?”
“沒有,娘,這是怎麽了?”葉洵剛同姐姐相認,卻轉眼又面對姐姐的消失,心裏頭沒來由的一陣不安。
“你爹不在,有些事沒人打理。我今日去臨縣見了幾個弟兄,臨走時把飯食都給南晖備好了,可一回來,就發覺她不見了!”
葉洵手裏的胭脂哐當掉在地上,雕着花的白瓷瓶子砸出一聲清脆的聲響,碎了個透,只留下一地殷紅粉末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同那長久暗色的地板映襯在一處,勾勒出一抹不詳的詭谲。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這幾天快忙哭了QAQ不好意思啊小天使們,今日加更,不要抛棄我啊,等不及的可以先收藏養肥啊,作者絕對不坑噠!給你們一個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