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傅辛夷在回府的馬車上睡着了。
她一大早帶良珠出門, 本就起了大早, 一天下來又跑這兒又跑那兒,精神亢奮, 身子卻是累着了。逛夠了想逛的地, 一上馬車,疲憊和困倦席卷而來, 将她拽入周公夢。
夢境兩世內容交織,到後頭全是五顏六色的花, 燦爛得讓她唇角止不住上翹。
就在她坐在一朵花上, 從花瓣踩到另一朵花身上時,一陣下落感傳來。傅辛夷猛然驚醒,睜大雙眼看向自己四周。良珠坐在馬車上睡着了,眉頭緊鎖, 頭一點一點, 比她睡得難受得多。
馬車緩緩停下,良珠敏銳睜開雙眼, 眼內迷茫轉眼褪去:“啊, 小姐。您醒了?”
傅辛夷點了頭。
外頭馬夫聲音傳來:“小姐, 到傅府了。”
良珠起身先行出馬車, 掀開簾子等傅辛夷下馬車。
傅辛夷初醒, 迎頭吹上京城冬日冷風,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外頭太陽還沒徹底落下,但已然沒有什麽光照,看起來陰沉沉的。
天上日月星光是半點都看不見。
好冷啊。
傅辛夷裹緊衣服, 慢吞吞往自家府門口挪。
馬夫敲了門,門一開,裏頭守衛便拿着厚鬥篷出來,将鬥篷遞給良珠。良珠将鬥篷給傅辛夷披上:“小姐,當心冷。可要去用晚膳?還是我讓他們做好了送房間來?”
傅辛夷想起今天自己是偷跑,略心虛:“送房間來吧。”
良珠應下。她在跟着傅辛夷回去的路上,和路過的仆役吩咐了晚膳事宜。
傅辛夷走到半路,和良珠說了一聲:“将我們采買的東西送我屋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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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珠尋常時候肯定會應,但這回卻是回絕了傅辛夷的吩咐:“不行。小姐眼睛重要。要是放在屋裏,小姐今晚必然會點着燈折騰。”
傅辛夷想着也不急着一天兩天:“那明天送書房去。”
良珠這才開口答應:“是。”
傅辛夷回到屋裏,簡單擦洗過後用了晚膳。一直到睡下,傅尚書和顧姨娘都沒有來斥責傅辛夷,好像這一回事就那麽過去了。
她以前未曾有這種經歷,躺在床上臨睡還問良珠:“良珠,爹和顧姨娘沒派人來說什麽麽?”
良珠替傅辛夷鋪好床,挂下床簾:“小姐。老爺和顧姨娘的人都來說過,以後出門要記得帶上護衛。”
傅辛夷小半個腦袋鑽入被褥中:“我的禁足就這麽沒了?”
良珠笑起來:“小姐。要是禁足會讓您偷跑,那老爺和顧姨娘絕對不會再禁您的足。您的安全才最是重要。”
傅辛夷低聲應了一句。
她做一份禮也是做,做兩份也是做。今年除夕便多做一些作品送出去吧。
傅辛夷腦中各種念頭冒出,想了想傅尚書和顧姨娘,又想了想今後他們若是無後怎麽辦,又想了想白天的十二皇子夫婦,又想了想封淩,想得頭昏腦漲。好在想多了,精神再度疲倦。人一累,僅馬車上睡一覺是不夠的。
……
新一天。
天外陰沉沉的。
傅辛夷起身換上自己方便行動的土衣服,先去院子裏看了看種子和各種花草,确定雜草并沒有試圖侵擾她的地,再去拿了個竹籃,采摘起了花。
良珠見多了傅辛夷亂七八糟種花,少見傅辛夷采花。
她在邊上幫自家小姐多拿了一個籃子:“小姐,你這是要做什麽呀?”
傅辛夷繼續采摘自己覺得漂亮的花和葉子,一一小心分類放入竹籃中:“那日我收到的信中有一朵幹的辛夷花。我以前沒做那種幹花。這回想試試。”
良珠好奇探頭:“要曬幹麽?曬幹顏色就沒了。藥店裏的辛夷花幹看着都是土色的。”
傅辛夷應聲:“是。但土色我們可以再染色。就像衣服可以染色,幹花也行。當然,要是做法正确,花朵本身的顏色全能保存下來,我們便不需要染色。”
她以前看不見,即便能做幹花,也會由于所耗時長太長,以及效果并不算太好而放棄。畢竟一排幹花放在那兒,她根本無法确認哪朵花顏色如何。
如今能看見了,什麽都可以試試。
良珠聽傅辛夷如此說,對這個幹花制作更好奇:“那我們昨日後來買的那些東西,全是用來做幹花的麽?”
傅辛夷“嗯”了一聲。
她精挑細選了不少極為普通,卻綻得好看的花,将自己籃子裏裝了個半滿。又選取了不少葉子和細枝條,塞在了良珠拿着的籃子中。
采摘得差不多,傅辛夷才帶着良珠折回到書房去。
昨日采買的東西都已放在書房的角落。
傅辛夷将籃子放在桌上,從角落裏翻找出自己需要的東西,和良珠說着步驟:“首先我們要将這些花草中的水去除。這是最重要的一步,方法有很多。”
良珠探頭,認真看傅辛夷動作。
傅辛夷先取了一根繩子,再取了不少鐵絲。她用鐵絲和繩子将花倒挂串起來:“本來該先養一周左右,但我怕來不及,現在先這樣晾着。你來幫忙,記得不可曬在太陽下,要放在陰涼通風好的地方。這裏要選一些花瓣不易掉落的花。”
良珠學着傅辛夷的動作上手幫忙。
傅辛夷再取了扁平的陶器,用燒過的竹條平鋪在上頭,最後用繩子系緊。她在陶器下方撒入草木灰,再在上方擺了葉子。
“葉子一樣晾幹。回頭我們選好看的用,不好看的便丢了。花瓣若是有掉落,你也放到這上頭來。”傅辛夷叮囑良珠。
良珠應下:“好。”
傅辛夷又取了幾個密閉陶罐,往裏裝月石和沙子。月石便是硼砂,硼砂和沙子混合在一起,可以充當幹燥劑來使用。這些月石如今還是作為藥物的,她當年不過聽了一耳,恰巧記下了。
現代幹燥劑多種多樣,但傅辛夷化學學得一般,自制水平頂多就是義務教育階段的水平。她心裏頭隐隐有些嘆氣,早知有這麽一天……
罷了,誰能想到呢。早知有這麽一天,她第一件事該幹的還是背歷史書。
傅辛夷摒棄腦內的亂想,在往罐子中灌入一半月石和沙子,再取了幾朵花放進去。她動作很輕,生怕這些花給碰壞了:“放在罐頭裏的花必須要韌性足,花瓣不容易掉,花不容易受損的。不然被沙子蹭一蹭就壞了,回頭取出來不好看,沒法用。”
良珠在一旁驚嘆:“小姐您可真聰明。”
傅辛夷輕笑一聲。她用了三個方法,不确定哪種效果更好,只希望三種中至少有一種出個好效果。
一批陶罐密封好,傅辛夷讓良珠放到陰涼角落中去。
京城冬季并不潮濕,想來可以更快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傅辛夷帶着良珠忙碌: “這一批先試着做,做小幅的,預計除夕前能用上。等今後手邊花草多了,我們不做幹花。我教你做大幅的花畫,裏面加了泥土,自個會長。”
良珠眼神發亮:“嗯。小姐,這可比女紅好玩多了。”
傅辛夷想了想那些刺繡手藝:“枯燥練手的時候,什麽都不好玩。你若是能做出點樣子,什麽都好玩。就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樣,不斷學和背,總是會乏味,等學成後輕易出口成章,随意參加詩會出風頭,那便覺得好玩。”
良珠聽着着話,覺得很有道理:“小姐您說的是。”
傅辛夷這兩年總是愛看雜書,自小又喜歡說點奇怪話,腦中關于這樣那樣的想法很多。良珠跟在傅辛夷身後,半點沒覺得自家小姐會做幹花會做花畫有什麽不對。
不過轉眼,書房裏就多了一股草木花香氣,比貴人屋子裏喜用的熏香好聞多了。懸挂着的花一朵朵盛開垂吊着,顏色各異,鮮豔嬌嫩,愣是将陰天的書房襯着明亮了不少。
花朵明亮,心情便明亮。
良珠多看兩眼,心裏頭不自覺有點小雀躍,腳步都比早上剛起時輕快了不少。
傅辛夷習慣了聽人腳步聲,察覺到良珠腳步的變化,不由自主看向良珠。小丫頭面上雀躍帶笑,不停瞧着挂花。她年紀還小,正是活潑俏皮的階段。那種生命的燦爛是花草無法媲美的。
良珠注意到視線,朝着傅辛夷眨眼:“小姐您看我做什麽?”
傅辛夷收回視線:“我很高興我能看見了。”
良珠笑出聲音來:“我也很高興小姐能看見了!”
傅辛夷想着,那種高興是不一樣的。
良珠的高興,只是單純因為她伺候的小姐能看見而高興。而她的高興則是因為,她真真切切用雙眼,用雙耳感受到了這個世界。
她能更細致感受到這個世上的色彩、人心。她能感受到自己一直以來喜歡的花草,真能帶給人快樂。
傅辛夷臉上笑得相當溫和,如同被浸入了蜜糖罐子,被金燦燦的蜂蜜沾染了全身,晶瑩剔透,唇齒鼻翼間全是糖分。糖漿潤滑且沒有一點粘牙。
“哎!”良珠驚嘆的聲音傳來,“小姐,下雪了!”
傅辛夷聽着聲音,下意識看向窗外。
良珠小跑到窗口确認了一下,轉頭朝傅辛夷高興喊着:“真的,是下雪了!”
瑞雪兆豐年。下雪是個好兆頭。
傅辛夷想起院子裏的植株并不是每一個都能扛雪,微微瞪大眼:“啊,院子裏……”
良珠笑起來:“小姐,府上還是有園丁的,您可別小看了咱們府。”
傅辛夷恍然點頭,卻依舊匆忙起身:“我就去看看,看兩眼。”
京城年年下雪,她年年喜歡看雪。
純潔無瑕點綴枝頭上,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