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傅辛夷知道院子裏的植株确實有人專門照料, 但這不妨礙她對自己的花草上心, 更不妨礙她看雪。
良珠不敢讓自家小姐凍着,趕忙找出了傘, 用傘撐在傅辛夷頭頂上。京城的雪特別大塊, 下雪天可不适合随便亂跑,回頭進屋子一暖和, 頭發衣服會濕透。
傅辛夷在院子裏晃蕩,提着裙子從一端走到另一端。
天上的雪逐漸變大, 看姿态是打算在短短幾個時辰內給大地蓋上一層薄被。白雪落到亭臺樓閣紅牆綠瓦上, 顯得格外好看。這種好看有精雕細琢的美,有氣勢磅礴的美,驚心動魄卻又不會落入俗套。
白色并不是顯眼的顏色,但傅辛夷很喜歡。
“小姐, 臘梅要開了。”良珠笑着和傅辛夷說着。
傅辛夷看向院子的牆角。
一院子的植株, 臘梅僅有一株,還特別養在盆栽中, 放在了角落中, 邊上搭配着綴着紅果的南天竹。等綻開時紅黃綠三色都有, 格外好看。
臘梅并不是梅花, 不過由于冬日先後綻開, 總讓人傻傻分不清楚。傅尚書講究一點風水,現下的書也多有提及。
傅辛夷望着臘梅的小花苞,背出了一段話:“梅具四德,初生為元, 開花如亨,結子為利,成熟為貞。”
臘梅剛抽芽誕生的時候代表着萬物更新的“元”,開花則代表着事事亨通的“亨”,結子就表示到處都是有利的“利”,成熟更是代表一生圓滿的“貞”。
良珠在邊上調侃:“小姐,您也就關乎花草的東西背得最熟。”
傅辛夷笑出了聲。
除去四德,臘梅花開五瓣,還被稱為五福。《尚書》中所指的是壽、福、康寧、攸好德、考終命。字面意思便是福祿壽德財齊全。
書上誇贊的話遠不止這些。人一旦喜歡上一樣東西,便恨不得絞盡腦汁将所有自己能想象出的好全賦予到它身上。冬日裏能綻開的花,又有着獨特的清香,太過特殊了。
南方有些人喜愛在門入口兩側、窗臺外頭栽種臘梅,至少也得兩棵。京城在北,多會栽種在盆栽裏,不少人家也會每個小院裏都栽一兩株。傅辛夷覺得院子中僅有一盆,難免有點孤單,出門時訂了一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送來,送來的又會是如何樣式的。
Advertisement
傅辛夷看着這株臘梅走神。
腳步聲傳來,傅辛夷本能轉頭看向來人。是前門那兒的仆役。
仆役恭敬行禮:“小姐,前頭廊坊鋪子送來了一些花草,管事讓我來問是否今日就擺上?”
傅辛夷問了一聲:“有臘梅麽?”
仆役略一思索:“似乎沒有。不過廊坊鋪子是掌櫃親自來送的,說這僅是第一批,下回還會來送。如今人還在前廳,小姐可要見上一見?”
傅辛夷本就期待自己采買的東西,聽着還有一批,想着見一面也好。
她吩咐仆役:“前頭帶路,我去見一面。”
仆役應下,躬身帶路。
前廳有大廳和小廳。大廳是專門用于招待貴客的,小廳則是用于日常招待普通上門的人。一般而言,送貨的人上不了前廳,最多就在後門那兒喝口水。
只是傅辛夷進的這家京城廊坊鋪子,掌櫃并不算普通,又有正經事,這才得以到前廳的小廳喝口茶。
掌櫃和管事在小廳說着話。
他今個知道要來尚書府,特意挑選了嶄新的上等衣服穿在身上,不敢對這次送貨有一點怠慢。
掌櫃面上挂着商業化的笑容,對管事恭敬重述了昨天的事:“昨日有兩位公子哥前來買花草,全要求送尚書府來。一位是見了人,是個白面小公子哥,年紀很輕,還未到二十。另一位僅派了孩子來,不知是何人,還給了我一張紙,說是給府上送過信。”
管事将掌櫃知道的內容仔細記下,拿着那張掌櫃遞過來的紙看了眼,确認了字跡:“确實收過和這字跡一樣的一封信。”
掌櫃點頭:“我擔心小孩子說渾話,畢竟是送到尚書府,不敢造次。”
管事将紙放在桌上:“這紙我會給小姐看。”
掌櫃應聲。
傅辛夷一到前廳小廳處,管事和掌櫃起身先後行禮:“小姐。”
掌櫃偷瞄了一眼傅辛夷,一下子就認出了人,心裏頭恍然:昨個小公子就是傅小姐!
傅辛夷笑了笑,還沒和掌櫃說什麽,管事就将桌上的紙拿起,送給傅辛夷過目:“小姐,昨日您出門去過的店內,又有一個孩子去了這家花鳥鋪,給您訂了一些植株。對方要求按着日子給府上送花草。”
傅辛夷微愣,接過紙看了眼。
紙上寫了二十四種花草,只一眼傅辛夷就認出了內容:“……花信風。”
管事沒懂,疑惑問了一聲:“什麽花信風?”
傅辛夷看了眼字跡,認出是那天畫小太陽的人。
“風有信,花不誤。”她眼內帶着疑惑,卻還是溫和和管事以及掌櫃解釋,“這是一種戲谑的說法。風會帶來時節的信,告訴特定的花,今日該是綻開的日子了。”
掌櫃恍然,原來是正當時的花名錄。
傅辛夷繼續解釋:“皇歷将天下時日分成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這裏二十四種花,正好是從小寒開始,到來年谷雨後結束,代表了其中二十四候。”每十五天一個節氣,其中每五天算一候,會有一種花盛開。花期雖不算固定,但也不會有大差。
在她心裏,這大約是喜花草者最浪漫的告白。要是有一天她有喜歡的人,那她必然會悄悄的送這麽一回禮物,将情感寄托于花草的浪漫中。
但不對。
傅辛夷拿着紙再看了兩眼:“前朝就有花信風的說話,但到現在都少有這麽詳細。”至少要再過百年後,溫差漸變暖一些,那時才會有這般固定的花信風說法。如今對花信風的講法,最多只精确到寥寥幾種花。
掌櫃見傅辛夷陷入思索,謹慎開口對她提示着:“我聽說這位公子哥打算功成名就之時再來找小姐,按着時間,似乎正好是殿試之後。”
春闱在杏花開時,二月初九。
殿試在四月末,正好是立夏前,谷雨後,也就是說谷雨階段送完最後的花,正正好好迎來殿試結束。
傅辛夷擡眼看向掌櫃,微歪頭:“你是說,送信的人會是要參加春闱的人?他還自信能進入殿試,并且功成名就?”
掌櫃拱手:“小的就是一猜,做不得準。”
傅辛夷手指撫上寫了字的紙。這紙比府上的紙要粗糙一些,看着不是有錢人會用的。但從送信和送花的行為來看,這人自傲、自信到了極為嚣張的地步。
她一瞬間想到了封淩,卻又不敢确信。
封淩現在才幾歲?為什麽會送她禮物?這人又怎麽會知道二十四番花信風這一個事情?那太陽又是怎麽回事?從上回接觸來看,性子不太像。
他甚至只見過她一面。
不對,也不對。
說書人曾經說過,封淩待人極為友善,同時也是一個工于心計的人。他為了能夠爬到那麽高的位置,将自己能夠利用的地方都利用到了極致。帝王恩寵,丈人相助……如果說真有這麽一個人,家境貧寒卻還能設計對付盧家,只可能是封淩。
他早就瞄準了她,想要娶她。至于她到底是否是個瞎子,是否是個良配,那都不重要。
婚事對于這樣的人來說僅僅是個工具。
傅辛夷心往下沉了沉。她敬佩他,欣賞他,憐惜他,可若是這等心計被用到了她頭上,她又覺得失望和恐慌。
他是個騙子。
“小姐。”良珠小聲在邊上提醒了一聲。
傅辛夷掩蓋自己異樣情緒,将紙交還給管事:“要送便送了。白來的,為什麽不要?驗過安全後放到院子裏。這些時日勞煩掌櫃了。”
掌櫃敏銳覺得傅小姐心情不大好。他再度行禮,不敢口花花說點逾越的話:“不勞煩,不勞煩。”
傅辛夷的視線還未能從紙上挪開:“小寒是臘梅。”
掌櫃應聲。
傅辛夷腦內浮現出封淩的容貌。那白皙的臉,那被寒冷的風凍微紅的面頰,那一雙漂亮的黑眸,那眉間一點紅痕……人長得絕美,可人心卻恍若深淵魔獸。
“我也訂了一些臘梅,到時一起送過來。”傅辛夷吩咐了這麽一聲。
掌櫃見傅辛夷的口吻聽着又不像是不喜,心裏頭犯嘀咕,嘴上還是連連應下:“好的好的。”
管事見事已定下,趕緊提醒傅辛夷:“小姐,今天下雪,天冷。您多在屋子裏待着便是。我會遣人将這些花草擺好,絕不會有差錯。”
傅辛夷朝他點點頭,叫上良珠:“良珠,我們回去。”
良珠應聲。
傅辛夷腳步才邁開,轉頭又凝視着掌櫃:“花名可記下了?”
掌櫃愣怔一下:“記下了。”
傅辛夷點頭,伸手:“那紙留給我。”
管事乖乖上交了才在自己手上停留沒一會兒的紙。
傅辛夷将紙拽在手裏,吩咐管事:“顧姨娘和我爹那兒,只說這些花全是我訂的。”
管事猶豫:“這……”
良珠笑盈盈在傅辛夷身邊開口:“今日的花本就是小姐訂的,小寒日要送來的臘梅,一樣也是小姐早就和掌櫃定好的。多的那些花草全都是掌櫃花鳥鋪的贈禮。”
掌櫃油嘴滑舌,心思通透,知道這種男子隐姓埋名給女子送花的事情傳出去,一個不慎就雙方都讨不着好,忙開口配合:“是是,傅小姐買的多,我鋪子中每隔五日來送一份贈禮,是我們花鳥鋪新出的福利。”
管事見外人都如此說,略一思索,拱手應下:“是。”
傅辛夷見管事答應,這才真正離開。
前廳留下管事和掌櫃互相對視一眼,各有所思,嘴上客套兩句,繼續交接起那些花草。
往回走的路上,良珠撐着傘,好奇問自家小姐:“小姐猜出是誰送的沒有?”
傅辛夷垂着眼,神情淡淡:“該是猜出了。”
良珠在心裏想了一串名字,眼內更加好奇:“那小姐真不打算告訴顧姨娘和老爺麽?”
傅辛夷不打算告訴。
像封淩這樣的人是不可得罪的。他接下來那麽多年,憑着自身才華和容貌,必然能在朝堂上給自己占一方天地。而他死前都敢給十二皇子留陰影,性子絕不是尋常忠良之輩會有的性子。她如今不想嫁給他,但也不能得罪他。
“不必告訴。”傅辛夷停下腳步看向良珠,“這是我和他的事。”
不成親,也不能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