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前廳, 傅尚書動用的是大廳。

梁大人帶了一堆的東西, 正讓自己帶來的人和傅尚書的人交接。物件裏少有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多是實實在在的吃食, 從臘肉臘腸到各種糕點, 一應俱全。

傅尚書和梁大人一對師生,感情一向很好。

梁大人身旁的封淩, 面上帶笑,規規矩矩站在斜後方, 并沒有搶梁大人的風頭, 但由于長得實在出衆,存在感依舊很強。

傅辛夷走進前廳後,先行給自家爹行禮:“爹。”

她再給梁大人和封淩行禮:“梁大人、封解元。”

梁大人含笑拱手:“大小姐。”

傅家就傅辛夷一個,叫一聲大小姐完全沒錯, 不過也略有調侃之意在。

封淩跟在其後, 只是客氣行禮,喊了一聲:“傅小姐。”

傅尚書見雙方招呼過, 将幾張紙遞給傅辛夷:“喏, 這是封解元特意尋來的化肥方子。你整日弄花弄草的, 回頭将這點謄寫一番再還我。學學人家的字。”

梁大人大笑起來:“大小姐的字不急, 多寫寫自然會寫好的。”

傅辛夷:“……”

成, 她字醜的事已經從家裏傳到家外去了。

傅辛夷接過自家爹遞過來的幾張紙,快速掃了一眼,愣住。

字跡不一樣。

她先前收到的一封信,還有那一張紙上的字都相當工整。工整中帶着規矩, 細節處偶爾會透露出不甘的淩冽筆鋒。可這兩張紙上的字,卻是另一種淩冽,是磅礴的大氣與不羁,是風華正茂的少年意氣風發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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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會寫兩種字體?

也或許,是自己搞錯了人?

傅辛夷将自己的念頭收好,擡頭朝着封淩笑了笑:“謝過封解元。”

封淩朝她回了一個笑。

今天沒有下雪,外頭積雪不算薄。他出門還是沒有帶帽子,頭發上衣服上都沾染了一些被風吹過來的松散雪花,化開後打濕了一點頭發和衣服。

零星幾點,肉眼可見,但不算很明顯。

最明顯的是他泛紅的耳垂以及雙頰還有鼻尖。他似乎是受不得冷的,一冷臉上就能被凍紅。他皮膚白,一紅就有種清透感,眉心那一點紅痕,如同畫卷上仙童眉心的一點朱砂,豔麗且引人注目。

反觀邊上的梁大人,皮糙肉厚,胡子一撮,耳朵凍紅了也看不太出。

傅辛夷朝着傅尚書說了一聲:“梁大人與封解元特意來送禮,姨娘也備好了回禮。我和管事這就去拿。”

一旁收禮記賬的管事看了眼自家小姐,不動聲色又收回視線。

傅尚書和氣擺手:“讓管事的自個去拿。我和梁大人有些話要說。你院子裏不是新采買了一些花?帶着封解元去看看。我剛聽他說,品鑒會上他兩眼瞎,什麽和什麽根本分不清,連話都不敢說。”

梁大人被自己先生逗笑:“封解元是自謙!”

傅尚書裝模作樣點頭:“噢,這樣,自謙。那我女兒不需要自謙。她懂得花草不比我少。”

傅辛夷:“……”

看起來演戲的不止她一個,連她爹都成了一個戲精。

封淩再度拱手:“大人說話,小孩就該去玩。我這就與傅小姐去院子裏玩一會兒。等下梁大人記得帶我回家。”

這話逗得傅尚書大笑兩聲,眉眼都彎了起來。

梁大人也是忍俊不禁:“行行行,你快去玩吧。”

兩個長輩年紀都有些,還是第一回 見封淩這樣會講話的。他将自己的弱勢戲谑放在嘴邊,半點不會惹人心煩,還将長輩們的“撮合”硬生生說成了“孩子一起玩”,不會對傅辛夷造成任何一點名聲上的損傷。

偏生這家夥還聰明,聰明到出手就能成文章。

傅辛夷想笑,又想着封淩這家夥心思可多着,笑意就弱了幾分。好在她還記得自己要帶路,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傅府的面子。她微側開身子,示意封淩跟着自己來:“封解元,請。”

封淩跟着傅辛夷離開,距離适當,沒有半點逾越。

傅尚書和梁大人一直注意着兩個小家夥,等人走出前廳前往院子,才互相試探性說兩句關于封淩和傅辛夷的話。

梁大人自然是幫封淩說話的:“封解元為人處世很有分寸,半點不像才十八歲。”

傅尚書回想剛才封淩的模樣和處事态度,附議:“是不像。”

傅尚書看多了人,總覺得封淩遠比自己露出的這點姿态更加富有攻擊性。是野心,比自己每一個學生更加難以遏制住的野心。

年輕人有野心不是壞事,但要有分寸。他暫且還不能看出封淩在野心上的分寸。

他提起自己女兒,倒是語氣随性得多:“辛夷和他品鑒會上聊過兩句,看着并不算抵觸。多接觸幾回,再看看她的意思。”

梁大人應聲:“是。”

……

傅辛夷将封淩往院子裏帶,腳步不快,話也不多。

院子裏該掃掉的雪都掃去了,細處的雪總要積着,掃起來麻煩,便沒有讓人及時去掃。不太能忍受寒冷天氣的花,基本種植在盆栽中,全運到了室內。室外都是耐寒的品種。

這些耐寒的品種上,近日看起來最好看的,自然還是牆角的臘梅以及臘梅邊上的南天竹。昨日剛送來的茶花還算耐寒,依舊是擺到了室內,沒種入院子內裏。

小寒日運來的幾株臘梅都放在了牆角,和唯一一株臘梅湊在一起。

思緒這麽一轉,傅辛夷就将人帶到了角落。像少年少女在家中密會,特意選擇往小角落跑一樣。

封淩跟在傅辛夷身後,覺得兩人确實走得偏僻了一些。他望着傅辛夷的後背出神。傅府院子裏每一塊地他都走過,上輩子走的。他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理解為什麽傅辛夷會喜歡這些東西。

花草樹木,植株确實很多。在他心裏全僅屬于植株而已。昂貴一點的如花椒,可以當金子一樣用來交易,其它的要麽用來吃,要麽用來當藥材,要麽用來看……

觀賞的最為無用。

帶路的走神,被帶路的也走神,綴在後頭的良珠一臉疑惑,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提醒一聲。

傅辛夷腳步停下,察覺到自己走太偏了。

好像不太妥當。

她回過神來半側轉身子,打算尋個由頭将人往回帶。突然,眼前有東西急速竄過,閃過一道橙白色的影。傅辛夷吓得倒退一步,瞪大了雙眼看向那東西逃竄的方向。

封淩慢了一步停下,看清了前方的小玩意,驀然笑開,安撫傅辛夷:“是貓。從洞裏鑽進院子了。”

傅辛夷這才注意到牆角處有一個洞。

這個洞看着或是老鼠刨出來的,今日卻是被一只野貓鑽了進來。

傅辛夷養不了貓,一直想養一條狗。她雙眼看不見的那段時間,自然想過很多外出方法。包括拐杖,包括導盲犬。但狗一直沒有能養成。

那時候的她負擔不起另一條生命的重量,即使僅僅只是一只輔助性寵物。

雖然養不了,但該懂一點東西她也懂。比如貓愛幹淨,狗愛泥巴打滾。兩者要飼養,必須要打各種疫苗和驅蟲,以防自身不健康,也防傷着人。

眼前的貓橘白夾雜,身上确實很幹淨,只是僅有三條腿健全,剩下一條後腿拖着,一看就能看出是廢了。它瘦削得有點厲害,也不知怎麽會茫然一頭紮入傅府的。

牆角位置沒有食物,平日裏連個人影都沒有。要不是府上多出了幾株臘梅,傅辛夷也不會帶着人往這裏走。

貓察覺到有人,朝着兩個人超大聲喵喵叫着。聲音大到慘烈,仿佛和喊救命似的。它太過瘦,牙齒卻格外鋒利,瞧着有人指甲蓋那麽長,一喊起來看着滲人。

府上要是有人察覺到這只貓,必然會選擇将其趕出去。

封淩一點沒畏懼這只貓,蹲下身子與它對視:“是幼貓,沒滿一歲。”

他垂眼看貓:“可能有人碰過它,氣味沾染上了,母貓便不肯給它喂奶。也可能是母貓出了點差錯,這只貓不得不提早流浪。傅府上可有點剩糧?”

喂幼貓,羊奶最好。

府上孩子還沒出生,籌備工作已陸續跟上,但也不會那麽早就找一頭羊養着。傅辛夷日子過得不算奢靡,這會兒說不出口讓人出去買點羊奶這種話。

她聽着剩糧,對着不遠處沒靠近他們的良珠吩咐:“良珠,去廚房取一點肉,剁成肉泥。有下水料,剁一些進去。”

幼貓長了牙齒,能吃肉還是多吃點肉,總比餓壞沒了命好。

良珠聽從吩咐,應一聲後告退,去廚房取肉泥。

封淩聽着面前的貓喵喵叫,依舊蹲着。他問傅辛夷:“傅小姐喜歡貓?”

傅辛夷看着面前這只不算可愛的小貓:“我喜歡狗。”

她的視線很快從小貓轉移到封淩身上。

封淩擡起自己的手,攤開伸向了貓。貓不敢靠近,仍然朝着他不停大喊大叫,龇牙咧嘴,充滿着驚恐和恐吓,又由于某種原因,在原地沒有跑走。

傅辛夷看到了封淩的手。

一只手上食指一節、小指側旁都紅腫着,是凍瘡。另一只手還在袖子裏,并沒有拿出來。之前在前廳,他雙手都縮在袖子裏,拱手時有遮掩,一點沒暴露。

“我以前很喜歡貓。”封淩還蹲在那兒,半點沒在意自己手上的凍瘡。他和傅辛夷說話,話裏帶着點笑意,“我先生待着的地方陰暗潮濕,常年會有蟲蟻蛇鼠,總将本子啃咬壞。要是能養貓的話,那兒會好很多。”

傅辛夷注意到封淩用的是“以前”。

她問:“後來為什麽不喜歡了?”

封淩笑淡了些:“我不喜歡的人,他養了一屋子的貓。”

愛屋及烏,厭人及貓。

貓是無辜的。

傅辛夷聽着耳邊歇斯底裏的貓叫,同情心泛起,覺得那頗有愛心的養貓人士挺無辜:“他做了什麽,讓封解元能連帶貓都不喜歡了?”

幼貓見喊了半天,封淩都沒收回手,警惕又試探性探出一只腳。

“下次見着人了告訴你。”封淩這樣回答。

他面上淺笑,內心回答: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給他賜了一杯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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