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傅府上下幾乎人人心頭都帶着小歡喜。

家有喜事, 私下裏一個傳一個, 很快就都知道了。府上規矩多,知道剛開始不可以太過張揚, 所以一個個都憋着緊, 完全沒有朝外透露,就自個在府上偷樂。

顧姨娘這會兒被放在了所有人心尖尖上, 吃穿住行全部都屬于府中需要關注的重中之重。

傅辛夷将新到的臘梅都放到了第二位。要不是顧姨娘實在無事可做,跑到她書房來看她玩幹花, 那傅辛夷是真的會考慮去顧姨娘那兒端茶送水細致問候的。

書房裏煤炭燒得正旺。高溫能讓水分去的更快一些。

傅辛夷穿着厚重的花俏衣服, 鵝黃的對襟上衣,水藍的長裙,上頭重工刺繡遍布衣袖口和後背。換成是尋常姑娘,那是絕對壓不下這樣的衣服, 因為正常人絕對不會有傅辛夷這樣的審美。

可別人看多了她穿, 又會覺得:哎,好像這樣配色也挺好看的。

她尚且稚嫩的臉蛋沒有塗抹胭脂, 而是被煤炭熏得兩頰飛紅。唇又由于喝多了水, 看着就讓人覺得水潤且富有彈性。頭發上簡單插着的小花飾, 讓她多了十來歲的俏皮。

俏皮的少女此刻眼神專注, 手沒有絲毫的顫抖, 将選取好的黃色臘梅,一朵朵連帶着一點枝幹放入到月石和沙子的混合物中。

桌上還擺放着她取出了的兩朵幹花。兩朵幹花對比懸挂着的幹花,顏色更加鮮豔,符合花朵原先的色彩。倒挂風幹的那些花由于色素沉積, 比原本鮮花要暗沉一些。

有了對比,傅辛夷當然選擇用更好的方法來做幹花。

顧姨娘帶着好奇看傅辛夷小心封鎖好一個又一個陶罐,再看着傅辛夷取出原先擱置的陶罐,将已幹的差不多的花又取了一些出來。

傅辛夷動作很輕,用毛筆将花上的月石、沙子一點點掃去,輕柔得如同在對待昂貴擺件一般。

顧姨娘問了一聲:“這幹花能維持這樣多久?”

“只放着能放好些年。”傅辛夷彎了彎眉眼,“不過會變的很脆,碰着了就很容易損壞。顏色會漸漸變化,多會黯淡一些。要是用琉璃罩着,可以放更久。但琉璃可比花貴多了。”

顧姨娘化用了一個成語:“椟比珠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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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辛夷笑出了聲。

買椟還珠是說人眼界不夠,買盒子還了珍珠。而傅辛夷要是用琉璃外殼罩着這點幹花,那真是外殼比內在昂貴很多。偏離原先想要展示的重點,得不償失。

在現代,很多人會選擇做一些幹花,直接捆在一起當裝飾,亦或者買點玻璃瓶塞進去當裝飾。她見過成本更低廉的人,還會選擇直接批發一些蛋糕塑料盒,裝幹花和手辦。

人的創造力無窮無盡。

傅辛夷動作沒停,取了一張紙和一個壺。她将紙撕碎了倒入壺中,攪勻,做成紙漿。紙和水要有一定的比例,不同的紙需要的水不同,傅辛夷也是頭一回嘗試用自己習字的紙來做所需的紙漿。

顧姨娘在邊上看得認真。

傅辛夷的動作幹淨利落,還帶着一股子的溫柔,看起來非常舒服。她将混合均勻的紙漿倒入一點在碗中,用勺子再攪拌了一下,确定紙漿已達到自己預想的粘稠度。

良珠從邊上遞上一個小姐讓她準備的木框架,先一步好奇:“小姐今天是要做什麽?”

傅辛夷回答了她的問話:“做幾個書簽。”

良珠眼內帶着和顧姨娘一樣的興致勃勃。

木框架中扯了一塊布,木框和布和在一塊兒的造型像是要用來刺繡。傅辛夷在木框下墊了很深的盤子,把壺裏的紙漿倒入到木框架裏。不快不慢,從邊沿先倒,再慢慢倒到中間處,平鋪成一片。

水流透過布流到底下盤子中,木框中僅遺留下濕透了的紙漿。

傅辛夷見木框架中有了一層紙漿後,放下壺,拿起勺子。為了确保紙漿厚薄差不多,她不停用勺子輕輕壓着表面,填補部分镂空的地。等壓得差不多了,她再将準備好的幹花取過來,一片片的花瓣往紙漿上放。

她花瓣選取的是那些最細小的平整碎花瓣,美觀又不會由于花瓣過大或彎曲而影響最終成品。

橙紅色正紅色的碎花瓣分散在整個紙面上,看着就好看。只是已成花幹的花短時間內又被潤濕,讓一旁的良珠覺得有一點無法理解。

良珠沒問,顧姨娘也沒問。她們雖然對面前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卻是極為安靜觀看着,不敢打擾傅辛夷絲毫。

傅辛夷将幹花花瓣放好,又取了碗和勺子,将餘下的紙漿一道澆到木框架中。

下方盤換了兩輪,确保不會有水溢出。

木框架裏的紙漿經過這兩輪覆蓋,已有了一定的厚度。

此刻幹花被裹挾在紙漿中,看着有種清新美感,讓圍觀的兩人都禁不住多看兩下。要不是現在還不能上手,她們可能早伸手過來摸一摸碰一碰了。

傅辛夷等木框架裏的水幾近濾不出布面,這才擡頭和顧姨娘說道:“接下去放幹就好。不能太陽暴曬。”

顧姨娘望着紙,想着以前的事:“你娘以前也喜歡做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念的同樣的書,也不知怎麽就比別人都想得出。”

她說完這話,自責起來:“哎,老說過去的事幹什麽。”

傅辛夷将木框架拿起,上下晃動一下,讓殘存的水再濾出點:“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老說過去的事,以後的路才會走得更順暢。”

如果沒有下毒這回事,傅家管教仆役就不會那麽嚴苛,盧旺申毀壞傅辛夷名譽的事就會成真。

顧姨娘想到這點,應了一聲:“辛夷說得對。”

傅辛夷把木框架拿到陰涼處隔着,讓它自然被風幹。

回到原位,她讓良珠又拿出了一個木框架,在木框架下頭貼竹片。

顧姨娘問傅辛夷:“這又是做什麽?”

傅辛夷回答:“做個底框,回頭等幹花做好了,直接可以放到木框裏頭來。”

顧姨娘看着這粗糙的木框架,一時間無法想象最後的成品。不過家裏的家具一樣如此,沒有拼接上漆時醜得可以,拼接上漆之後仿佛變了個玩意。能工巧匠就是能将這些原本粗糙的東西,變成精致的工藝品。

“叩叩——”

傅辛夷溫和吩咐:“進。”

書房外守着的小丫頭走進來,到顧姨娘身邊行禮:“姨娘、小姐,老爺前廳有客,是梁大人。他提早來送年禮。”

顧姨娘恍然:“啊,今年來這麽早?我去……”

傅辛夷打斷顧姨娘的話:“我去。”

她剛下自己手裏的木框架:“姨娘現在情況和往年不同。這種操心事今年交給我就是。左右我要開始學持家,人情往來都是要學的。”

顧姨娘本都打算起身了,聽傅辛夷這樣說後就只微動了身子。她明白自己該放手一點事物,可又有些不放心:“你去年不過跟在我後頭看了眼,禮單上的東西怎麽回,你心裏頭還沒數。怪我今年籌備得晚……”

“良珠,将我的披風拿來。”傅辛夷吩咐完良珠,笑着走到顧姨娘身側,“家裏還有管事在。應付一兩個客人還是行的。等我回來,姨娘可以趁着年前這幾日再教我。我哪裏欠缺了,姨娘只管提就是。”

傅辛夷在意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顧姨娘也一樣的。她見傅辛夷如此果決,暗自也松了口氣:“好。依你。你哪裏不懂,盡管問管事和我。”

良珠将傅辛夷火紅的披風拿上,替傅辛夷系好帶子。

傅辛夷穿戴妥當,帶着良珠出門,臨走叮囑幾個下人:“好好照料好姨娘。”

說完,她朝顧姨娘笑了笑,快步跟着來喊人的丫頭離開了。

顧姨娘見人走遠,書房門關上,看向那些幹花的眼神很是複雜。

“姨娘,小姐長大了。”總跟着顧姨娘的那位丫頭這般說着。

顧姨娘輕嘆:“是啊,長大了。遇到事情,總得長大的。”

對內永遠孩子氣,對外卻是成長飛快。

梁大人前來一事,其實傅尚書與她說過。

她慢慢起身,讓旁邊人收了椅子:“我回房間待着。你去前頭候着,看小姐有哪裏需要幫忙的。今日梁大人應該還帶了客人。不要怠慢了。”

身旁丫頭應下,先一步出了書房。

此刻快步走向前廳的傅辛夷問前頭帶路的丫頭:“梁大人帶了點什麽來?管事的在前頭了麽?”

丫頭邊帶路邊回話:“小姐,管事的在前廳跟着老爺。梁大人帶了些年貨過來,多是點肉和菜。他身邊還跟着一位年輕人,是今年秋闱第一的封解元封淩公子。”

傅辛夷腳步一頓。

良珠擡眼看向傅辛夷。

她就見自家小姐面上原本略歡喜的表情倏忽間收斂,挂上了一個頗為溫和,仿佛假面一樣的笑容。

良珠困惑:上回見封解元明明不是這樣的表情,怎麽這回忽然變了态度?

傅辛夷再度邁步:“封解元帶了什麽東西來?”

“封解元帶來幾張紙,說是從鄉下詢問來的肥料方子,用着可以讓花開得更好些,也讓糧食能适當增産。”前面丫頭如實回答。

傅辛夷輕笑一聲:“這樣。”

良珠緊緊跟着,覺得自家小姐心情似乎很惡劣。

這都快到前廳了,良珠小聲在傅辛夷身後側問了一句:“小姐,您沒事吧?”

傅辛夷語氣不變,溫和含笑回她話:“沒事。當然沒事。”

只不過是要和人演戲,看誰演得更真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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