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前廳四個人年齡不同, 但自上到下都不是簡單人物。

梁大人笑着附和傅尚書的話:“哈哈哈, 先生說的是。我多嘴了。”

他話落下,前廳竟是沒人接他的話。

傅辛夷溫和站在那兒, 慢慢側了些身子, 将封淩的表情徹底收入眼中。

封淩依舊是那公子如玉的樣,從些微的複雜到逐漸莞爾, 将自我情感以一種循序漸進的方式展露在傅辛夷面前。他眉心的紅痕似乎深了一些,也可能只是傅辛夷盯久了的錯覺。

大部分的人如同剛才的幼貓, 需要別人的時候叫喚個不停, 不需要的時候全無理睬。

傅辛夷知道自己身為傅家小姐,注定就是封淩“需要的人”。可她不想碰到“全無理睬”的情況,更不想要自己枕邊人只因野心才誠懇對待自己。

她彎眼對着梁大人與封淩行禮:“在外人面前說這些,是我失禮了。”

禮行了, 卻挺直了自己的背脊。

送信的人不管是不是封淩, 此刻她的拒絕都有着理由。送信的是封淩,那她的話便表達了自己對他示好的婉拒;若送信的人不是封淩, 那她的話既給未來那危險人物留了餘地, 也提早給封淩一點提示, 提示他還有一個競争對手。

傅辛夷和封淩視線對上。

好一會兒, 封淩才像是第一回 見過傅辛夷一樣, 真心誠意行了禮:“傅小姐不愧是傅小姐。”

他沒有再用平時自我調侃或者屬于年輕人的輕佻說話,而是像對待某位大人物一樣,恭恭敬敬行着這禮,動作标準得讓人以為是在朝上。

朝上百官行禮便如封淩這樣, 雙手并攏,雙臂并行,半弓背,頭低下,不會直視聖威,将自己的謙卑體現得徹底。

半舊的衣服,能屈能伸的性子,無窮的野心。

漂亮的容貌因這個動作,全部遮掩在了雙手雙袖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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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辛夷望着封淩這樣對自己,心髒如同被尖刀猝然刺了一下。

他才,十八。

傅辛夷垂下眼,不敢再看:“我近日在習字。封解元字好,平日得空可否送我幾幅字帖?”

封淩回她:“自然。”

氣氛實在複雜。

傅尚書看不下去,提點自己學生:“梁生,我記得你說還有事情?”

梁大人忙點頭:“啊,是的。我确實還有事情。馬上要過年,朝上事情實在多,同僚也多要來拜訪先生。我不敢再打擾。”

傅尚書笑着送客:“那我送送你和封解元。我給你備的年禮,管事也該拿來了。”

一旁的管事當即應聲:“是,東西已放在門口,人在那兒候着。”

梁大人和封淩兩人和傅尚書再次客套了兩句,最後傅尚書親自送兩人出門。

傅辛夷本想邁步跟着一起送客,卻被傅尚書含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跟上。她望着前頭離開的封淩,腳步也确實遲疑了一些。

走在最後的封淩走出了前廳,突然轉過身來,給傅辛夷做了個口型:貓。

傅辛夷愣了一下。

封淩驀然笑開。

燦爛明亮得恍若臘梅,能點亮整個雪天冬季。

傅辛夷呆了呆,眼睜睜望着封淩再轉回身,跟随長輩離開。一直到人影全然消失,旁邊管事才靠近,提點詢問:“小姐,可要查看梁大人送禮的禮單和府上回禮的禮單?”

他聲音很輕,在傅辛夷耳邊卻如響雷。

傅辛夷手指指甲陷入手掌,微疼。她剛還沒覺得,現在才察覺到自己有所失态。她愣怔着轉頭看向管事:“禮單?哦,是的。顧姨娘讓我多學着點。”

管事點頭:“小姐不用慌。府上一切照舊來就成,每年變化都不大。有不懂的盡管問我或者問顧姨娘。”

傅辛夷應了一聲。

管事見傅辛夷有點魂不守舍,依舊将禮單一類全部都拿了過來,連帶着将府上的庫存和備禮記錄本都帶上,一并送到傅辛夷手上。

良珠在邊上幫忙接手:“我會幫小姐送到書房去。總不能在前廳看這些。”

管事當然應下:“這些都是抄錄本,正本都在老爺書房裏放着,不用擔心損壞。”

良珠點頭謝過了管事。

傅辛夷好半響才問了一聲良珠:“貓呢?”

良珠被問地頓了一下,明明剛還在說禮單,怎麽又問起了貓?她記得貓的事,回了話:“讓人去請大夫醫治了。醫治好就帶來給小姐看。但這段時間府上不方便養貓,要不……”

管事聽到貓,有點心動,忍不住插話:“我家裏可以養。孩子正好喜歡貓。”

傅辛夷看了眼管事:“那先養管事那兒,等府上能養了,我再接回來。貓的開支一并從府上走。管事記得和顧姨娘說一聲。”

管事沒想到得了貓還能走公賬,連連應聲。

解決了貓的問題,接下去該解決禮單的事。傅辛夷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眼。手掌上月牙一樣凹陷着的,是自己指甲剛掐的。細嫩的小白手透着點紅,還能隐隐看到其下的經脈。

沒有凍瘡。

沒有傷口。

傅辛夷收起手,吩咐:“回書房。”

……

梁大人和封淩坐在車上。

梁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困惑問旁邊的封淩:“這大小姐總共到現在為止都沒怎麽出過門,她怎麽忽然就有了心上人?難道是上回品鑒會看上的?可問題是你那天也去了。難道還有人風頭比你還盛?”

品鑒會上半點沒有出風頭的封淩端坐在馬車上:“風頭最盛的是盧公子、劉公子。”

前者靠着搞事,後者靠着花。

梁大人更想不通了:“盧家要敗落了,劉公子又長得一般。難道是哪位家室好的?謝家謝寧?他沒個定性,不像是能入大小姐眼的。”

封淩笑了笑:“傅小姐喜歡誰,到底還沒有說透。要是真喜歡了,遲早會告訴傅尚書。我們在這兒猜也猜不透。”

梁大人覺得這話有道理,點了點頭:“倒是你看得開。”

封淩視線微轉,眼內滿是無奈:看不開也沒辦法。

傅小姐找的借口是他自己造的孽。上輩子傅辛夷拒絕他,只不過是說着自己還未有成家的心思。現在拒絕他,竟是拿不存在的“第三人”當借口。

他匿名送信送花,是想提早在傅辛夷那兒讨點好。要說為什麽對傅辛夷好,憑他的口舌能說出七八種說法。占理的不占理的,合乎邏輯的,不合乎邏輯的全都可以說。

到頭來,說來說去,其實更多是習慣了。上輩子成親,他不用擔心家裏有任何亂七八糟的事,更不擔心她出去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

她性子在那兒,少有惹是非的時候。

外加上她是戶部尚書的女兒,身份地位在那兒。

封淩是真認為傅辛夷在天下女子當中,堪當稱得上天下第一好。她既沒有如菟絲花一樣不得不依附于男人,又不會嚣張跋扈淩駕于自己之上。她對誰都放得下身段,能和任何人都能平起平坐,态度總是不卑不亢。

如果這樣說是喜歡,他便是喜歡她的。

如果說要成親,他也只想和她成親。

可她用“第三人”來搪塞自己,這讓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有無奈,有好笑,胸腔裏還有一種上輩子不曾有過的古怪感受,讓他一時間覺得自己去寄信實在是多此一舉。

梁大人嘆息:“應該不會是十二皇子。”

封淩眼瞬間擡起,看向梁大人。

梁大人注意到封淩視線,摸了一下自己鼻子:“我就一說,出了馬車我可不認啊。”

封淩沒說話。

梁大人低聲和封淩講:“是我剛拜傅大人為先生時的事情了。那會兒夫人還在,與現在的皇後娘娘交好。娘娘本意是想要讓傅小姐與十二皇子定個親的。”

封淩:“……”

上輩子沒有心上人這一碼事,十二皇子倒是一樣早就與十二皇妃成親。他知道皇後娘娘與傅辛夷生母關系好,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聽到任何人和他提起過十二皇子與傅辛夷的這層關系。

他和十二皇子憑着長輩的關系,早年合作扯皮過很多回。也是到後來徹底鬧崩,他才知道十二皇子這人有多記仇。小到多年前芝麻綠豆的事情都能記在心眼裏,給他念了四十八條罪狀。

這些罪狀中沒有傅辛夷。

梁大人嘿了一聲:“不可能是十二皇子,不然皇後娘娘肯定動怒。不過也不排除哪位皇子想要趁機膈應一下十二皇子。傅小姐長得好看,性子又好,有傅府在,一大助力啊。”

封淩胸口那種古怪的感受又來了。

他細細品着自己難得産生的情緒,心口被堵得有點不舒服。明明人生重來了一回,諸事卻并沒有全然順着他心思走。要是傅辛夷誤以為送信的人是另外一個人,那他豈不是憑白給別人做了嫁衣?

思緒複雜,封淩面上卻依然朝着梁大人笑了笑:“傅小姐确實很好。”

梁大人能成為傅尚書的得意門生,早早就是個人精。他看了封淩兩眼,笑起來:“你要是喜歡,那就好好挑選着寫幾張字帖送過去。男未娶,女未嫁,什麽都說不好。”

心上人這一卦,最終還是得看長輩的。

梁大人含笑提點:“好在傅大人并不希望自己女兒嫁到皇家。尋常公子在傅家眼裏,還是得看公子本身的性子。”

封淩應下。

梁大人在心中悄悄得意:唉,他先生還不如他眼尖。這兩人明明都對對方有意思,偏生一個要扯出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心上人,另一個醋意溢出來還不自知。

哎,在這種事上,他們都比不得他這個見多識廣有家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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