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一批的花又送到了傅府。
是水仙花。
水仙根有點像蒜頭, 上面覆蓋着一層棕紅色的薄皮。這批送來的水仙都已盛開, 每一盆上都是綻開着數朵白花,每一朵都正好是六瓣花瓣, 長得和小酒杯似的, 內裏還綻開着一個黃色的花心。
“李大夫說了,這批金盞銀臺的莖有微毒, 不可放在顧姨娘和小姐周邊,碰時切忌得手上包着布料。”仆役叮囑着另外一位仆役。
花開燦爛, 葉子厚實, 清新可愛的小玩意竟然還帶毒,實在讓人意想不到。
“知道了知道了。”
仆役将這部分花放到了偏僻無人進的屋子內,确保這些花底下的水不會由于天冷而凍住,也确保這略有毒的花并不會碰觸到已有身孕的顧姨娘以及老是喜歡下地玩各種植物的傅辛夷。
書房裏, 傅辛夷用鐵片在那日做好的木框架內部周圈輕啄, 将帶有幹花的紙徹底取下。她用剪刀将邊緣減去,再在上頭串上細繩, 放在半空中細細打量着。
粗糙的宣紙質地, 上面點綴着不少幹花花瓣碎片。花瓣上早就不存在花香了, 就餘下有一點點靓麗的顏色, 将這簡陋的書簽襯得藝術了幾番。
也就是傅辛夷喜歡暖色亮色, 要是換成另外雅致一些的色彩,那書簽必然是另外一種風格。
傅辛夷自覺自己的字上不了臺面,拿了邊上專屬她的印章,在印泥裏按下, 随後往書簽上蓋上了一個小紅戳。小紅戳裏沒有字,唯有一朵辛夷花。
她将處理好的書簽擱置一旁:“良珠,給顧姨娘送過去。”
良珠應聲,上前将書簽放到小托盤裏:“小姐,可要給老爺也做一個?”
傅辛夷布置起自己的工作桌,取了另一個木框架:“我在試着做扇面,這得染色。男子平日裏不适合這種書簽。”
良珠意識到這兩天書房裏新搗鼓出來的東西是什麽,忙笑嘻嘻應下:“好嘞,那我就讓顧姨娘悄悄給老爺透露點。”
傅辛夷擡頭朝良珠笑了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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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珠手穩,拿着托盤半點不抖,将書簽給運出去,朝顧姨娘屋子那兒走。
書房裏只剩下傅辛夷一個人。
她面對陶罐裏前些日子埋進去的各種花,想了想,選中了寒牡丹。
牡丹多是春日牡丹盛開,偶爾有秋日盛開的,花期不過十來天。院子裏的牡丹不知道怎麽回事,意外參雜了寒牡丹,不到盛開日時,根本沒人發現。寒牡丹盛開的比較晚,多在十月十一月盛開。有幾個扛着寒冷往後熬了熬,在光照日正好時巧着就綻放了。
她當時選了幾朵放入陶罐中,如今效果該是正好。
牡丹這類花,顧名思義,根上生苗,開花丹紅色為上上品,所以被稱為牡丹。傅辛夷選用的幾朵寒牡丹全都是挑着紅色和紫紅色來的,全然沒考慮別的色。
她将寒牡丹從陶罐中取出,用毛筆掃去牡丹花上的月石和沙土,旋轉着看着細處,思考着整幅畫的效果。
牡丹花瓣含水量不低,花瓣又較為繁多。她做幹花的技巧實在不熟,以至于陶罐裏取出的寒牡丹現在有點幹癟。飽滿度不夠,做不出太過驚豔的盛放圖。
傅辛夷安慰自己:第一回 做,要求不能太高。下回再試,看看不能不能尋出更好的幹花制作方法。
她将早做好的木方框擺好,到邊上哼哧哼哧去拖積在下頭的底料。
幹花最重要要扛住空氣裏的潮濕,還要被徹底固定住。她用鐵絲繞了個網,随後在木框下方倒了一些草木灰。草木灰氣味不好聞,長得也難看。她還要再在裏頭參雜一些香草粉,再添加一點好看的金粉銀粉,再加入一些大顆的圓滑石頭。
石頭顏色有講究,要能和邊上的石頭有銜接,最好是上面有些紋路,而紋路又不會太過花俏。石頭與石頭之間要用膠粘合,還要确保這點膠不顯露出來。
底座一點點鋪好,傅辛夷再選用幾根幹了的枝幹,用鐵絲纏住,再将那些個幹葉子串上。鐵絲明顯,她會在上頭用綠色和棕色墨汁塗抹,不近看是看不出一點鐵絲痕跡的。
鐵絲勒得手有點疼。
傅辛夷皺了眉頭,決定回頭去鐵匠坊定制一批工具。往後要做精細的圖,鉗子鑷子之類是必需品。她幹花圖經驗少,采購只出去了一天,總體而言太倉促。她取出自己手帕纏住手指,繼續動手拼花畫。
花草畫一環扣一環,底端石頭放好,中層是枝幹與綠葉,上層是綻放的幹花牡丹。牡丹由于缺水,遠沒有鮮花看起來富有生機。傅辛夷将花朵側着放置,只留下了一半的牡丹綻開。
牡丹本就花瓣層層疊疊,數量繁多到誇張,當僅有一半綻開時,那點缺水不夠飽滿的缺憾立刻被填補上了。傅辛夷将花瓣卷曲處稍微整理一下,使得花朵看起來更為自然。
一朵放好,放另一朵。
種植的牡丹花,花朵總歸比綠葉少。寒牡丹冬日時,多枝葉枯黃,僅剩下枝頭的花苞瞅着時間正好,朝天怒放。當做成幹花,花朵數量不過傅辛夷一念之間罷了。
她幹脆選了六朵,幾近将面前的小木方框塞了個飽滿。正中心那朵連花心都朝外露着,花瓣分開卡在後頭鐵絲網上。黃色的花蕊成了滿目紅紫裏的點綴。邊沿還有一朵則做成恍若花重壓彎枝幹的姿态。
開門聲輕響,耳邊腳步聲傳來,傅辛夷擡起身子:“良珠,過來看看我這幅畫可好看?”
良珠剛送完書簽,腦內還滿是顧姨娘讓她轉述給自家小姐的驚喜和感謝,可當她走到傅辛夷身邊看到了剛做好的牡丹幹花畫,腦袋裏就成了一片空白。
太美了。
這幾朵牡丹她都見過,在院子裏時在幹枯幾乎無葉的枝頭上掙紮着開着,孤零零卻又給冬日添加了一點暖色。到了傅辛夷手下,這幾朵紅牡丹紫牡丹,卻是恍若在天暖才可見到的春日牡丹一般。
不,不對。即便是春日也見不着這樣傲慢的牡丹。
綠葉深淺疊加,牡丹富貴繁雜,喜慶異常。背景中金粉銀粉星星點點,又增加了一層奢華美感。
如今書生常常說牡丹太過庸俗,那些個村婦被面冬日衣服面全都愛用紅色牡丹配上綠葉。可他們卻未見到,當庸俗到了大氣的階段,牡丹就能成國色天香母儀天下的模樣。
“好,好!。”良珠結巴了一下,才驚叫找回自己的意識,“小姐!您做得也太好看了!”
小丫頭興奮得臉上飛紅,恨不得拽着自家小姐轉兩圈:“小姐小姐!這絕對是我見過做好看的牡丹了!府上從來沒有人能養出這樣牡丹的!”
傅辛夷被良珠逗笑得不停:“這樣花葉比例的牡丹是不可能存在的啊。”
良珠還在亢奮,指着傅辛夷的作品:“現在不就存在了麽?小姐想将這副畫送給誰?”
傅辛夷想了想:“皇後娘娘。”
皇後身份确實更适合牡丹。冬季裏其他的花多有耐寒耐苦的意味在,就像臘梅适合書生,适合一些朝臣,可全然不适合當今皇後。
良珠雖然沒見過皇後,但也覺得這樣的花非常适合,認真點頭:“嗯。那接下來小姐還要做什麽?要不要休息一下。”
做圖費眼,傅辛夷看多了紅花綠草,還要謹遵醫囑,隔開一段時間望一望遠方才行。
她應聲:“嗯,等下再做一副。現在休息一下。”
良珠從畫上收回視線,多注意了一下自家小姐,當即發現傅辛夷手上有了不少紅色勒痕,驚呼:“小姐,你手上這是怎麽了?剛才弄得麽?這都紅了,要擦藥的!”
傅辛夷看了看雙手:“考慮不周。下回我做兩個手套就不會這樣了。”
良珠可不管這點,轉頭就去翻找塗抹的藥:“小姐。書房裏有備着塗手的藥。先生不是早前說過要教彈琴麽。顧姨娘早就給準備了。”
傅辛夷:“……”
琴是教了,學成了彈棉花。或許別人彈棉花都比她彈琴好一點。還好這個藥最後還是用在了自己身上,沒浪費?
傅辛夷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思路清奇,笑出了聲。
“小姐,您怎麽一個人在那兒還能傻笑呢?”良珠掏出了放藥的盒子,取出藥膏擺在傅辛夷桌上,氣勢非常強,“來,小姐。上藥!”
傅辛夷攤開雙手,任由良珠上藥。
良珠給傅辛夷上藥,嘴裏嘀咕:“別看藥普普通通,這是軍部的萬能藥方。将士們在外總有一點小傷口,全用的是這個方子。刀上劃傷凍瘡傷口,全都可以用。”
傅辛夷一聽到凍瘡,手輕微動了一下:“凍瘡也行?”
良珠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傷着傅辛夷,嘴裏應聲:“是啊。凍瘡也行。不過傅府基本上沒人長凍瘡。煤炭夠用,手爐也有。”
藥膏塗抹在手上,初感冰涼,随後微熱。
傅辛夷看着自己這雙手。她護着自己的眼睛,平時總不讓雙眼累着,以至于這雙手一樣被嬌養了兩年,連點紅痕都看着兇殘得很。封淩的雙手則不一樣。
“貓還好麽?”傅辛夷問良珠。
良珠笑起來:“嗯,好着呢。管事家裏特別喜歡那只貓,李大夫的徒弟擅長接骨,也擅長做木工。他給貓後腿做了一個小支架,完全不妨礙貓走路。”
傅辛夷輕笑了一聲:“那挺好。”
良珠“嗯嗯”附和着。
傅辛夷看着手:“讓人去給封解元送個口信,就說貓很好,管事很喜歡。這點藥膏府上還有,順便送一瓶去,就當管事的贈禮。”
良珠驚訝睜大眼:“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