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小罐藥膏被以傅府管事感謝的名義, 送到了封淩暫居的家中, 擺放在他的書桌上。
封淩神情很淡定,該塗藥就塗藥, 該寫文章就寫文章, 好似什麽都沒收到一樣。
封父出門早,晚上回來就要在封淩那兒晃蕩, 看着他書桌上那罐藥膏,嘴裏啧啧出聲。封父态度一言難盡, 讓封淩偶爾産生扔墨塊砸人的沖動。
封淩剛寫好一堆東西, 就見封父又過來晃蕩,不由對上封父視線,極為無奈:“爹,你到底想幹嘛?”
封父一張糙漢老臉挂上了無辜:“我沒想幹嘛啊。我就過來随便走走。這房子就那麽點大小, 你還不讓我走了?”
封淩:“……”
說得很有道理。
封淩無奈:“等我有錢了, 給你換套大一點的房子。”
封父笑開,揶揄:“是你當官後有錢, 還是你成婚後有錢?”
封淩朝着封父虛僞笑了笑, 關門關窗, 動作流暢得沒有半點猶豫。
封父搖頭晃腦在外面說着:“上回回家, 還跟我說人家沒意思。哎喲, 沒意思。你懂姑娘家的心思麽?你不懂。哎喲。這可怎麽辦啊?”
封淩嘴角抽了抽,再度産生扔墨塊砸人的沖動。
他只能吐出口氣,告訴自己:親爹,親爹, 命他給的。
不過封父說的沒錯,他确實不太懂傅辛夷的心思。
藥膏肯定是她送的,可為什麽拒絕之後,還主動給他送了藥膏?因為性格溫和善良麽?封淩盯着自己桌上的藥膏走神。他比上輩子更早拿到這個藥膏。
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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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淩的困惑并沒有得到解決,最終不過是寫了一堆字帖,讓人送去傅府,專程給傅小姐練字。他不是不想借着字帖前去傅府問兩句話,可又擔心傅尚書會覺得他太過殷切,得不償失。
收到字帖的傅辛夷在府上偶爾會想封淩,但絕沒想過主動去和封淩接觸。她生怕自己再惹出點什麽事情來,加快自己成家的速度。那可太可怕了。
小輩裝無事,長輩也不便插手。
轉眼大寒日來臨,傅辛夷手上又多了一些成品,府上多了幾盆南邊才适合種植的常綠瑞香花。
成品有山茶花的幹花畫以及水仙幹花拼接畫。山茶花做成一整幅和牡丹類似的畫,但水仙不适合。水仙本身就有點微毒,花朵小且花瓣數量少,适合用滴膠做成飾品,亦或者做成一大把的幹花,以數量取勝。
傅辛夷将剛拿到的水仙花全剪了,在良珠說着“金盞銀臺”的感嘆聲中,把花全部壓扁。
金盞銀臺的立體感是沒有了,就剩下一朵又一朵正面綻開的扁平水仙,外白內黃,小巧可愛。
等水仙曬幹後,她選了一張繪畫用的紙,将變成幹花的水仙花一朵朵貼到紙上,連着綠葉也貼了一些,最終形成了一副真的水仙平面畫。
随着時間流逝,顏色或許會褪一些,不過臨時看看還挺好看的。
水仙花并不算适合送長輩,傅辛夷就将它挂在書房裏當挂畫。
良珠剛開始還在惋惜水仙花變成了壓扁的幹花,後頭又忍不住欣賞起這幅畫,每回走過都要去看兩眼,覺得自家小姐可真是了不起。
畫畫不行,但做畫能力一流。
至于那些瑞香花,本就不屬于京城适合養,被搬運進溫和一些的房間裏,香氣撲鼻,卻只顫巍巍開了點白紫色的小花,綠葉耷拉且瘦弱,看上去相當可憐。
傅辛夷都沒好意思剪它的花,還給它多添加了一點腐葉土和草木灰,希望它能長好一些。
除夕臨近,府上年味越來越重,傅辛夷書房門口被挂上了紅燈籠,門側貼上了傅尚書親筆寫的對聯。傅辛夷既要負責府上過年的事情,又要忙送禮的事情,感覺時間十分緊張,手上做花圖的速度越來越快,受創的紅痕更是愈加明顯,看得良珠眼眶都發紅。
還未到除夕,下人匆匆給傅辛夷帶了個消息:“小姐,後門有人尋你。是桂府三小姐。”
傅辛夷這時正在書房裏看賬本,一旁管事正快速和傅辛夷說着除夕過後要注意的事項,比如與老爺交好的那些官員,即便不走動,禮也要到位。
她聽見下人帶來的話,皺着眉擡頭:“桂三小姐?我們約在年後見面。”
那下人心驚,以為出了什麽差錯,忙解釋:“可那人真是桂三小姐。上回她來府上,我見過的。”
走了後門?
管事意識到桂三小姐是私下來的,便開口:“小姐,您眼睛要緊,現在休息一下。我去讓人給您熬個桂圓甜羮。”
傅辛夷見管事給了臺階,也知道桂曉曉這回來得蹊跷,溫和笑笑:“那我帶人去後頭看一眼。”
管事見傅辛夷有自保意識,欣慰點頭:“好。”
傅辛夷跟随下人前往後門,路上随意問了兩句:“桂三小姐一個人來?看着心情如何?”
下人一一回答:“桂三小姐帶了一個馬夫和一個丫頭。她心情看着不是很好,臉上都沒什麽笑。不過也不像是有急事。”
傅辛夷想起盧家的事,應了一聲。
桂曉曉與盧旺申的婚事似乎還未徹底取消,至今為止處于名存實亡狀态。外頭傳聞很多,盧旺申反正是不肯退婚,桂府那兒則是至今按兵不動,既不幫盧家,也不取消婚事,讓人看不太明白。
傅辛夷帶着人走出後門,一眼看到停靠在門口的馬車。
馬車邊,桂曉曉坐在板凳上,身上裹着毛球一樣厚實的絨披風,手上還拿着不知道哪兒順來的瓜子在嗑,臉上表情算不上心情好,不過也看不出心情特別焦躁。
傅辛夷微彎腰側頭,朝着桂曉曉溫和笑起來:“曉曉,你怎麽從後門來?”
桂曉曉擡眼見着傅辛夷,忙把自己手裏瓜子往身邊人懷裏丢,雙手拍了拍抖落一點手上碎屑:“不進門。我馬上就走了。臨走來見你一面。”
傅辛夷愣住:“臨走見一面?你要去哪裏?”
桂曉曉拿手帕擦了擦手,朝傅辛夷笑了下:“蒙古。行李都準備好了,年前就走。還沒定下什麽時候回來。我爹說給我們約過年後見,可惜見不着了。”
傅辛夷眼眸注視着桂曉曉,沒問為什麽走,只挺起了身子:“你等等。”
她說完提起自己的裙子,轉頭就往府裏跑,腳步飛快,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桂曉曉看着傅辛夷背影,呆了呆,問旁邊傅府下人:“她回去做什麽?”
傅府下人自然不知:“小的不知道。”
桂曉曉撓了撓臉,忽然就笑起來:“果然走前見她一面是挺有意思的。看着都心情好一點。”要是碰上她其她幾個小姐妹,肯定一驚二哭三質問,到了傅辛夷這兒,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心便松了一半。
桂曉曉就在門口候着,時不時從身邊人那兒再順兩顆瓜子嗑:“哎,早知道給傅家也帶點瓜子,怎麽車上就那麽點?”
她的丫鬟頭疼:“小姐,這不是您的馬車,這是大公子的馬車。連馬夫都是大公子的人。”
桂曉曉嘆口氣:“哥就是不會享受。好歹桂府出來的人,準備點瓜子都那麽小氣。”
傅府下人聽着偷笑,心想着桂家三小姐果然不愧是不拘小節名聲在外。
匆匆跑回府上的傅辛夷輕喘着氣,拿下了自己牆面上挂着的水仙畫,覆上一層白紙後慢慢卷起。幹花時間還未夠,如今并沒有到一碰即碎的地步,還能卷起。
她用繩子系好畫,連盒子都來不及尋,又提起自己的裙子,穿着自己柔軟鞋底的刺繡小紅鞋,飛快朝着後門跑去。
到了後門,傅辛夷一看見桂曉曉,就跑到桂曉曉面前,将自己手裏的畫塞給她:“這是我做的。你要是喜歡,帶着一起走。花是幹的,時間久會變脆,你千萬不要一直卷着。到了地方就展開來挂着。”
桂曉曉聽了一個莫名其妙:“什麽畫是幹的?”
傅辛夷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是花,花,我用花拼的畫。”
花拼的畫?
桂曉曉看了兩眼傅辛夷,試探性展開了自己手上的畫。畫卷一露出裏頭的東西,便是一張隐隐透着後頭內容的一張白紙。白紙後是還算柔軟的水仙花瓣。
當畫完全展開,取下白紙,一整簇水仙便躍然紙上。
是真的躍然紙上,因為是真的花。
桂曉曉聞着畫上隐隐透出的香味,驚詫看着這幅畫:“這能放幾天?七天?”
傅辛夷笑出聲音來,帶着小小的得意:“只要你挂着,不随意碰它,能放到它褪色。褪色後也可以放很久。個把年不成問題。”
桂曉曉這回是真的震驚。
個把年?花?不是枯萎而是褪色!
她想起那些個曬幹的藥,有點能想象,又有點無法想象,只能胡亂點頭,嘴裏誇獎并承諾:“好厲害,我一定好好保存。”
傅辛夷用力點頭:“這是水仙。等你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做桂花畫。做一面牆的桂花畫。我會努力了解一些天文,給你拼成夜晚天空星辰的樣子。”
一面牆!夜晚天空星辰!
年少女子誰能不愛浪漫,對于傅辛夷而言,浪漫是用花制作出自己所能想象的所有。對于桂曉曉而言,浪漫是滿天星辰,而面前才認識沒幾個月的女子卻和她約定,歸來時送她一個星空。
桂花味道的星空。
桂曉曉本來是很随性的,也沒打算哭的。她這輩子都沒這幾天哭得多。結果聽傅辛夷那麽一說,她眼眶就紅了,哽咽約定:“說好了的,你要給我做一面牆的桂花星空。”
傅辛夷繼續用力點頭,笑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