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一是大晴天,校門外面那條林蔭街道路兩邊光禿禿的樹幹,在陽光下少了些猙獰。

程安好剛來C大,在職工宿舍沒分到自己的房子,她是跟系裏一個研一的姑娘合租。姑娘叫陸真真,典型C城人,火辣辣的性子,在學校眼鏡一戴,實驗服一穿,俨然祖國未來的科研希望,一出實驗大樓,小短裙細高跟換上,在街上回頭率百分之百,掌控全場的夜店小妖精。

她們兩個生活方式和性格迥然不同的人,竟然還挺合拍,用陸真真自己的話說,叫互補産生美。

她跟許箴言約好早上九點半在民政局門口見面,C城冬天很潮,她唯一的兩件白襯衣沒幹,拍結婚照又有要求,她只好冒死敲開了陸真真的房門。

那是個假期絕對不在十一點前起床的懶蟲,當聽到她是來借白襯衣時,皺着眉極其不耐煩地指了指衣櫃。

“裏面自己找。”

閉上眼,這位姑奶奶難得有興致問了句:“你去哪,又不上班穿什麽白襯衣。”

程安好頭都沒回,語氣淡定。

“去民政局,領證。”

陸真真瞬間從床上驚起,一臉懵,那表情,像是在夢裏。

知道面前這位不是愛開玩笑的人,陸真真花了五秒接受這個現實。

“誰啊,誰他丫把我賢淑美麗的室友拐跑了?”

程安好回頭看她一眼,餘光搞好瞥見她牆上的海報,那是去年她去現場看KPL比賽時的粉絲合影,她最愛這張,就做成了海報。

“你認識。”

她頰間梨渦淺淺。

“許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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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她選擇來C城,工作升遷是一方面的原因,還有就是她在媒體上見過他的名字,B市赫赫有名的許氏傳媒公子,投資電競圈,帶領Z.W打入聯賽,紮根C城西部賽區。

後來關于他和戰隊的很多事,都是陸真真跟她說的,她也慢慢了解他所獲得的榮譽,還有全身心投入的事業。

程安好走了,留下陸真真一人目光呆滞,淩亂不堪。

她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往後一倒,準備進入夢鄉。

一定是夢才對,她粉了六年的電競男神,怎麽會跟她室友,一個看起來跟他完全是兩個極端的人結婚呢?

***

她到時他已經靠在那輛黑色賓利的車門上等了,低頭看着手機,她無意瞥見,好像是比賽視頻。

“走吧。”

他對她勾勾唇角,看她今天的打扮,眼裏多了分欣賞。

外面是駝色風衣,裏面的白襯衣掖進牛仔褲裏,長發紮成馬尾辮,走動時微微晃動,像個青春靓麗的女學生。

許箴言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長款風衣,長林玉立,上身是熨帖妥當的白襯衣。如果不是今天早上看到她的微信提醒,他是準備直接穿隊服過來。

男人的氣質淩厲,很适合黑色,他總給人侵略性的氣勢,但一雙眼睛,認真看你時,你會覺得還像少年般剔透幹淨。

拖他的福,兩人在街邊多說了幾句,瞬間收獲不少路人的眼神。

領證流程并不複雜,兩人淡定從容地填表,安安靜靜排隊等待照相。

唯獨結婚證上的照片,怎麽拍也拍不好。

“表情放松點,別笑那麽僵,你們是結婚又不是上戰場,尤其是新娘子。”

程安好耳根一紅,努力擺出最自然的微笑。

攝影師又惱了。

“你們中間是非得隔一段空氣嗎?新娘子挨近一點,挽着新郎的手。”

他垂眸看身邊那個僵硬的小身影一眼,主動且紳士地把手臂往她那邊遞了遞。

十秒後,終于有一雙纖瘦涼薄的手,小心抓住他襯衣的一點褶皺,往他這邊靠了靠。

他舌尖抵了抵口腔側壁,手臂用力一扣,不容置喙地連手帶人把她拉過來。

拿到證後,他還故意嘲笑她是職業假笑,她低頭,手指摩挲着結婚證上的照片,悶悶地暗自開心,由他笑去。

他能感覺她心情的愉悅,垂眸望她時眼裏多了幾分笑。

明明高興,拍照的時候怎麽還像個假人。

下臺階時,她沒看路,差點崴到腳,他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

“小心。”

“謝謝。”她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入掌心。

“走吧,許太太。”他聲音也帶笑。

這麽快擺脫二十九年的單身生涯,他的心情奇怪也複雜。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那時候的許箴言還不知道,以後的自己,會多想跟身側這個容易害羞的女人,一直牽手到老。

只記得那時陽光正好,她擡頭望他,眼睛亮亮的,像得了糖的孩子,笑容單純真摯。

***

他說麗水別墅那邊的婚房一切都收拾妥當,因為程安好有些東西沒來得及收拾,他們約好晚上七點他來幫她搬家。

結果他剛送她到她家樓下,下車前她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哭哭啼啼,她臉色瞬間變了。

是孫明蘭。

她爸今天一早尿血不止,昏死在家裏,現在在醫院昏迷不醒。

許箴言聽她說完眉頭皺得很深,看她慌張無措的樣子,動作淩厲地打動方向盤,車子往另一條路飛速駛去。

“你快買票。”

“我陪你回去。”

之所以選擇盡快跟她領證,也是考慮兩個人家庭背景的懸殊,先斬後奏,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而對于見家長,他有認真考慮過,打算春節期間帶着他在B市的父母,登門拜訪,隆重而禮貌,不會讓她落人話柄。

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猝不及防陪她回來了。

首先去的是醫院,進去前,他拉了她一把。

她紅着眼睛,就像即将要被點燃的一團火,沒了平日的冷靜,一點即炸。

許箴言拍拍她肩膀。

“不管發生什麽,別急。”

程安好艱澀地點頭,看到他心裏的冰冷荒涼融化了,努力對他笑了笑。

“我沒事,謝謝你陪我過來。”

“等會不論發生什麽,你記得站遠點,別被誤傷了。”

或許開始他還對她這句話抱有疑惑,當她推開病房,一個身寬體胖的女人滿臉兇相地朝她走來,一只手狠狠揪住她頭發,他再處變不驚也被吓到了。

“程安好,你還知道回來!要錢錢不給,你是不是等着給你爸送終呢?”

女人的唾沫星子往她臉上淬。

許箴言反應過來,一手扼住孫明蘭的手腕,稍稍用力,她痛得松了手,他趕緊把程安好拉到身後。

他聲音冷厲,自帶駭人氣場。

“阿姨,她是您的女兒,請您禮貌一點。”

剛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程安好身上,這時,孫明蘭包括角落裏看戲的夏芊蕙和程天驕,才發現許箴言的存在。

男人身形挺拔,氣場獨特。

“你誰啊?程安好對象?”孫明蘭喝了口水,對他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程安好的身子在抖,頭皮不像是自己的,火辣辣地疼。

他握她手腕握得更緊。

“阿姨,抱歉在這種情況下見您。”

“準确來說,我跟程安好現在是法律上認可的夫妻,所以您要對她動手動腳,我不答應。”

他的話擲地有聲,病房瞬間陷入寂靜。

下一秒,孫明蘭直接把玻璃杯扔過來,他替她擋了,被子底座剛好砸在他額頭。

她還不肯罷休,走過來要把程安好扯走,被他長手鉗住肩膀,硬生生拉開距離,她一雙手就像溺水的人在水裏拼命撲騰。

“程安好,你能耐啊?敢不接我電話,還敢一聲不吭就跟人結婚!”

“彩禮錢呢?你個賠錢貨,老娘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讀書到這麽大,就等着把你這盆水潑出去得點回報,你敢直接找個不明不白的人結婚?”

“你是肚子裏有種了嗎這麽猴急,你個不值錢的貨,遲早被人扔了!”

她的話難聽到讓許箴言的臉黑得徹底,他想狠狠替她反駁幾句,被她拉住了。

她慘白着一張臉,走到她面前,冷冷質問。

“我來時問了主治醫生,他說我爸是一周沒來透析,身體毒素負荷太重導致的昏迷。”

“我之前寄的錢呢?你們為什麽不帶他來醫院啊!”

她說着,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看到床上插着呼吸機昏迷不醒的人,心口的酸澀快要把她唯一一點清醒與冷靜吞噬。

孫明蘭瞪大了眼,理直氣壯。

“錢錢錢,你就記得錢。”

“家裏沒收入但有開銷啊,一時沒盤算過來,你又不肯多給,怪我喽?”

程安好身側的拳頭攥緊,她擡手指着牆角低着頭,唯唯諾諾旁觀的男人,是她的親哥哥程天驕。

“你把錢給了他是嗎?”

“媽,你女兒在外面沒幹傷天害理的事,我一個月就一萬多一點的工資,除了兩千的生活開銷,我天天吃食堂,一套兩三百的新衣服我都要考慮很久,我像蚊子攢血一樣攢着給我爸治病,每月按時打錢回家,可你呢?”

“你把錢給了程天驕,卻不給我爸治病,他是我爸啊,你就想着你兒子有車有房早點結婚,連我爸的命都不要了嗎?”

她看了程天驕和夏芊蕙一眼,絕望地冷笑。

“哥,你在B市工作壓力大,你談戀愛開銷大,我都能理解。”

“我最恨你的就是,你永遠那麽理直氣壯地向家裏伸手,從來沒想過這個家在吸誰的血,這個家又給我留下什麽。”

“現在,你是連爸的救命錢也要嗎?”

程天驕緊抿着唇,把頭埋得更低。

這是個雙人病房,隔壁床的病人家屬看到這幅場景開始指指點點,夏芊蕙嬌慣慣了,昂首挺胸朝她瞪回去。

“能者多勞,你不肯多打錢回來,別把責任全往我們身上推。”

程安好氣笑了。

“我要把我這些年的積蓄全給你們嗎?”

“那是我爸的手術錢!将來□□找到了,是要給我爸救命的!”

“你們這麽沒良心,連這也要嗎?”

場面再度陷入靜默,孫明蘭想要再有動作,被許箴言一個眼神吓回去了。

管教俱樂部的小孩久了,他發起狠來,常人都怕。

最後是護士推門進來,催他們去交費。

那邊的三個人錯開眼神裝傻,全當沒聽到,程安好準備出門繳費,他把她拉住。

“你都沒好好看你爸,留在這陪他會。”

“錢我去交。”

“有事馬上打我電話。”這話,帶着十足的威脅警示,是對房間裏其他人說的。

***

醫院的手續走完,他準備回病房找她時,收到她微信,說她在醫院門口。

他走到那,就看到一個瘦弱的背影,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雙手合在一起捂住臉,拼命在哈氣。

“你是缺根筋嗎?裏面暖氣不吹,在這裏挨凍。”

她笑,淡淡的,像是恢複了從前的樣子。

“你別忘了我是本地人,從小凍大的。”

他靠着她坐下,兩人挨在一起,至少暖和點。

“許箴言,你餓嗎?”

“還好。”

其實是一路随她緊張地奔波,早就餓過勁了。

她把旁邊的塑料袋解開,裏面是她剛買的棉簽和藥膏,她抹上藥後,小心仔細地塗在他額頭上。

“疼嗎?”

他抿唇,搖頭,她動作輕得他幾乎沒知覺。

“我問了醫生,我爸情況還算穩定,暫時不用太急。”

“嗯,我家那邊認識幾個泌尿科的專家,我會幫忙聯系。”他回。

“謝謝你啊,許箴言。”她平時說話音調是帶着點北方口音的,讓人感覺正經簡潔,而這一句的尾音格外軟,像是呢喃,十足的真誠真心。

“我媽從小對我實行棍棒教育,小時候一點點錯也要挨打,成年了她這個習慣依舊沒改。”

“小時候有我爸護着,後來我爸病倒了,你是第一個站出來保護我的人。”

“謝謝你,雖然遇見你開始一直在對你道謝,但我還是要說。”

她轉過頭,埋在圍巾的小臉,白得跟周遭雪景融為一體,眼睛含着淚光,望着他時笑容很暖。

他也在認真看她,深隽的五官,一分一厘都映在她眼裏。他思緒很沉,一瞬走了神,連被風吹來的雪花落在長睫上也沒知覺,還是眨眼時眼底沁心的冰涼讓他脖子一抖。

程安好笑了,溫熱的掌心覆上他的眼,替他抹去雪的冰冷。

“許箴言,新婚這天說這個很掃興,但我還是想說--”

“其實我們真的很不相配,無論哪方面。”

“我覺得,你應該找一個跟你一樣從小生活在有愛環境的女人,一直被疼愛,看到的都是這世上的美好,能任性,會撒嬌,給你帶來的也都是美好和愛。”

“.…..”

她說完,他轉過頭,直視前方,想到什麽,頗為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我遇到過,你說的那種人。”

他指尖摩挲着手裏那根煙,熟練地含在嘴裏,點燃,聲音嘶啞涼薄。

“但我們沒有結局,程安好,現在在我身邊,跟我結婚的人是你。”

“沒有誰比誰差,也沒有什麽配不配,既然遇見了又領了證,那就這麽過下去,你不惱我我不惱你,還能離咋地?”

“從前沒人疼你,現在有了,你老公許箴言。”

最後那句話他是玩笑般說出的,但程安好卻感到十足的真誠。

她笑,突然站起,對地上那個抽着煙痞痞笑着的男人伸出了手。

“走吧,許先生,帶你吃我最愛的,豬肉炖粉條。”

那時的笑,還有彼此掌心的溫度,像極了冬日最暖最熱的一盆爐火。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來了~

從第一章 起就是4000+的字數,阿珠存稿箱只剩幾章了,對于阿珠來說很危險了,所以周二阿珠要屯稿,斷更一天呀,希望小可愛們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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