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宮(修)
是夜,打更的梆子不知道敲了幾聲,整座金陵城都陷入了沉睡中。
闵劭在睡夢中覺察到什麽,摸到枕頭下的刀直接架到來人的脖子上,厲聲問,“來者何人?”
突然一道閃電照亮了房間。
闵劭看清了刀下的人。
是個女人,還是個美人。
眉如遠黛,目如秋水。
對方看着闵劭,神色間滿是依戀,她用軟糯的聲音叫道,“劭哥哥。”
這種稱呼,闵劭的刀下意識的用了一分力,刀就在對方脖子劃下一道血痕,他見狀沒有收回刀只是皺眉沉聲叫了對方的名字,“毓寧郡主!”
就在闵劭說出這四個字後,他驀地睜開了眼睛。
又是這個夢。
闵劭看了看窗外天色,天還未亮,只是泛着一點微光,他只看了一眼便穿衣,起身。
自從那日他守午門,扶了一把進宮時因為病弱差點跌倒的毓寧郡主後每日晚上便會做這個夢。
毓寧郡主是慶元帝最寵愛的妹妹清平公主唯一的女兒,不過清平公主紅顏早逝,驸馬也因思念成疾不久病逝,只留下這一個孤女。
慶元帝對妹妹這唯一的女兒也很是寵愛,甚至将她接入宮中住了好幾年,最後又給她賜了一座郡主府,不過因為這位郡主似乎身體不太好,所以鮮少出現在人前。
那日兩人的相遇只是一場意外,甚至郡主根本就沒有和他說過話,闵劭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接連多日做這個夢。
他擰着眉思索了一會兒仍舊想不出什麽頭緒,便推開門打算出去。
外面飄起了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竟是這樣早就來了。
闵劭看了一眼沒有在意,洗漱完之後他就這麽迎着風雪出門了。
向來只有勳貴經過的那條街上,此時站了一個身着飛魚服的修長身影。有百姓遠遠看見了,與旁邊人議論道,“這位大人又過來了,這是第幾日了?”
旁邊立刻有人接話道,“第七日了吧。”
又有人說道,“聽說毓寧郡主美貌傾城,想必讓一位錦衣衛大人為她傾心也不是什麽難事。”
“當年的清平公主可是我們大齊第一美人呢,據說因為長得太美,以至于第二美人別人都不好意思排出來。”
不管是清平公主還是毓寧郡主,百姓誰也沒見過,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她們到底有多美,因此讨論了一會兒見雪似乎沒有停的念頭就紛紛散去了。
只餘下誰不知感嘆了一句,“這位大人怕是站太久也沒用吧。”
即使隔得遠,闵劭也毫無障礙的聽到了這些對話,不過他卻絲毫不在意,只靜靜地在郡主府門前站着。
因為那場夢他暗中調查了一下毓寧郡主。
沒想到他剛動了手,就發現皇帝那邊竟然察覺了。
因為上位之路過于血腥,慶元帝向來多疑,調查皇室中人這一點顯然會引起他的猜疑,闵劭未免慶元帝猜測便只能裝作是因為對毓寧郡主一見鐘情才會如此,為表真心,他還日日去郡主府門前候着。
誠如百姓所說,求娶毓寧郡主的人實在是多如牛毛,毓寧郡主生的美貌又得皇上寵愛,而且身後也不會牽扯朝政,對很多人家來說這是一個完美的正妻人選。
所以闵劭知道自己的行為不過是為了不引起皇帝的猜忌而已,他既不是真的有求娶之心,也不覺得自己會得郡主青眼,他甚至覺得這行為不過是能引起一些流言而已,怕是郡主最後也不過是知道了他的名字而已。
他看了一會兒落下的雪花,打算再站半刻鐘做足了今日的功夫就離開。
卻不料此時突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郡主府的大門就被打開了。
闵劭看着門後突然出現的那張只見過一次的臉,努力的彎了一下唇,想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來,誰知道唇剛彎到一半,那扇門就又“砰”的一下關上了。
闵劭,“……”
他的表情維持在一副将笑未笑的模樣,有些僵硬,心裏一時之間懷疑起自己的長相是否太過于兇神惡煞了。
錦衣衛作為天子近侍更兼儀仗隊之責,不僅日常官服是極為華麗繁複的飛魚服,在入職人選的甄別中,美姿顏也是一項重要标準,所以準确來說,錦衣衛的人都長得很好看,更何況闵劭以二十歲之齡一躍成為最年輕的佥事,除卻能力之外,容貌自然也不可能差,不過因為長期處理案件又幾乎沒露過笑臉的緣故,他身上難免帶上了一股肅殺之氣,因此闵劭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的相貌來。
他垂眸靜靜的看着地面,原本打算離開的心思卻在此刻突然變成了再多留一會兒。
他想看看這扇門還會不會再打開。
毓寧在門後等了一會兒,天氣有點冷,她合起手吹了吹,一股熱氣随着合起的手蔓延到她的臉上,但很快就又消散了,于是毓寧又一次打開了門。
毓寧不認識闵劭,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大早上的她家門口會有人,還一直站着不走,她又一次打開門,看人還沒走,想了想從自己荷包裏掏出兩顆瑩亮的小珍珠,幾步走到闵劭面前,往他手裏一塞,然後又迅速退回了門後。
闵劭被毓寧郡主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愣了愣,回過神來,手裏已經多了兩顆珠子,他下意識的看了兩眼。
這珍珠雖然瑩潤,但個頭卻不大,并非是什麽貴重東西。
為了文雅,金陵向來便有用小物件代替金銀打賞的慣例,所以這種闵劭一眼便能認出這大約也是平時用作打賞的。
所以這是?
闵劭腦中空了空,一時間竟然看不透這位郡主的用意。
這是将自己當成了讨賞的?
闵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飛魚服。
這身衣服哪怕是平民百姓也沒有會認錯的。
所以這是在警告自己兩人的身份雲泥之別?
但看對方的表情又不像是這個意思。
對方的表情……
闵劭又擡頭看了一眼毓寧郡主。
毓寧此時也直直的看着闵劭,眼中的情緒十分直白,就是,“你怎麽還不走?”
闵劭,“……”
對方情緒表現的如此明顯,闵劭也并非真的是個死纏爛打不識趣的人,因此很快他斂了所有情緒拱手恭謹道,“是卑職打擾郡主了,卑職這就離開。”
毓寧聞言又擡頭看了闵劭一眼,然後又在那個小荷包裏掏出一把小珍珠塞進了闵劭手裏,對着他說道,“快走!”
闵劭,“……”
就這态度,換個心氣高的怕是都能結仇。
但闵劭本身現在所為也不敢說是堂堂正正,因此他也不在意,而且他還覺得毓寧郡主看起來似乎哪裏不對勁。
闵劭于是就又看了毓寧一眼。
不得不承認,對方即使是這副沒有表情的樣子也是容顏極盛,當得起百姓所說的美貌傾城,甚至看着這張臉難以想象她的母親清平公主究竟有多美才能比她這個女兒還美。
這相貌和夢中的人重合,神情卻是大不相同。
直視皇室中人是一種大不敬,只一眼,闵劭就收回了視線。
毓寧此刻已經退回了門邊,一副等着闵劭趕緊離開的樣子。
闵劭也不做猶豫,徑直後退幾步,然後轉身離開。
毓寧見人離開臉上的神情松了下來,她也不顧風雪,徑直就在門檻邊坐下,然後呆呆的看着路口,低聲喊道,“娘。”
剛離開不遠的闵劭聽到這聲呼喊忍不住回頭看。
只見毓寧郡主那張美麗的臉上,此時似乎顯出一點懷念的神色來。
清平公主去世多年,作為她的女兒此時臉上沒有悲痛只有懷念,闵劭倒是能理解,只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對方現在的神色除去懷念外似乎還有些呆滞?
他眉心一擰,正欲深思,突然聽到從郡主府內傳出一個微微有些氣喘的聲音。
紅豆拿着一襲白色狐裘,一路跑到門口,見自家郡主就這門坐在門口,擔心的說道,“郡主,你怎麽連狐裘也不穿就跑出來了,要是受涼了可怎麽辦?”
毓寧并不理紅豆,任憑她給自己将狐裘披上,嘴裏仍低聲念叨道,“娘,回來了。”
紅豆是從毓寧郡主入宮後就跟在毓寧公主身邊伺候的。
她知道每逢公主的忌日,郡主便會在門口等公主回來,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麽勸阻的話,替她系好狐裘後又将暖爐塞入她的手中,然後又給她坐的地方墊了一個厚厚的墊子,用自己的身體替毓寧擋住了風才說道,“今日這麽大的雪,郡主要仔細身體,不然公主知道了怕是也要傷心的。”
毓寧終于轉過頭,看了紅豆一眼,又低聲問道,“娘今年會回來嗎?”
紅豆看着郡主臉色天真又似乎帶着些許期待的神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話。
清平公主已經去世多年,自然是不可能回來的,可是郡主卻每年都會在一日都等在門口,十年如一日。
外人只知道毓寧郡主因為體弱,所以極少出門見客,可是卻很少有人知道毓寧郡主不僅病弱,實際上行事也和常人不同。
她并非是癡傻,只是仿佛有一個自己的世界,大部分人進不去她的那個世界,她也不願意與人多說話,即使是伺候她多年的紅豆,也不過是僅限于和她正常交流而已。
雖說紅豆早已習慣這樣的郡主,可每年這個時候她也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見自家郡主一直看着路口便也擡頭向那邊看去。
闵劭看到來人應該是毓寧郡主的貼身丫鬟後就收回視線離開了,紅豆此時也只能看到一個穿着深色衣服的修長背影。
有位錦衣衛大人對自家郡主一見鐘情乃至天天上衙時都要來郡主門前看一眼的事早在郡主府內傳遍了,因此紅豆看見那身影便明白了。
自家郡主招人喜歡,她自然是高興的,她看着自家郡主有些低沉的樣子适時地轉移話題問,“郡主,是不是那位錦衣衛大人又來了?”
她說完見郡主沒有理會,看着那越走越遠的身影,估算了一下時間繼續問,“郡主剛才見到那位大人沒有?”
紅豆跟着毓寧的時間長,毓寧對她的大部分話還是會理的,何況還是說的剛發生的事,她擡頭帶着幾分困惑看向紅豆,“錦衣衛大人?”
紅豆見郡主終于被自己成功的轉移了話題,連忙趁熱打鐵,指着闵劭快要看不見的身影說道,“就是這位啊,聽說他天天來呢。”
毓寧順着紅豆指的那裏看去,眼中困惑之色更重,“他可憐的,我給了好多珠子。”
“珠子?”紅豆嘴角一抽,看郡主點了點頭,頓時有點崩潰。
堂堂錦衣衛佥事被自家郡主當成了要飯的,也不知道對方心情幾何。
只是自家郡主自從有一次坐車看見有人在別人家門口要飯後就把所有站在別人門口不走的當成了要飯的也是挺愁人的。
紅豆正欲和自家郡主解釋一番,突然又聽到郡主輕聲喊道“太子哥哥。”
太子?
紅豆趕緊擡頭看過去,只見這條街的盡頭太子的馬車和剛好走到那裏的闵劭狹路相逢。
因為是勳貴聚集的一條街,所以這裏的路修的比別處要寬敞一些,哪怕是兩輛馬車并駕齊驅也不會顯得擁擠,但此時那輛馬車竟是直直的朝着闵劭的方向而來。
闵劭不欲生事便往旁邊讓了讓,等着對方先過去。
那輛馬車卻在行至闵劭旁邊的時候停下了。
馬車中的人挑起車簾,似是剛認出闵劭似的,定定的看了一會兒才喊道,“闵劭?”
闵劭認出了這是太子的車駕,低頭,稍微彎了彎身子應道,“是。”
太子看向他出來的方向,聲音沉了沉,似警告又似勸誡道,“有些心思藏在心裏便也罷了,真說出來反倒贻笑大方,你說是也不是。”
毓寧五歲時被接入宮中一住就是七年,太子早就對這個粉雕玉琢又有點呆呼呼的小表妹上了心,只等着對方及笄後将其娶進東宮做正妃,因此對于郡主府中的消息自然知道的比誰都快。
闵劭對毓寧郡主一見鐘情從而天天在郡主府門前守着的事太子早就得了消息,原本以為這不過只是一場癞□□想吃天鵝肉的鬧劇,沒想到今天卻被他撞見了。
表妹如今剛及笄沒兩個月,他就當面見到了一個觊觎自己表妹的人,自然是沒有好臉色。
太子的心思并不加遮掩,闵劭自然也有所耳聞,他也不意外太子對自己的态度,只是也不驚慌,不卑不亢的說道,“卑職順從自己本心而已。”
一家好女百家求,不管求不求的來,但沒有攔着別人求的道理。
太子也明白這個道理,他臉色難看,卻又無法真的對闵劭發作。
他眉頭擰着,冷笑一聲說道,“好一個順從本心,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也不過是愚蠢而已,希望闵大人多為自己的前途考慮。”
太子此時叫闵劭闵大人自然是帶了幾分威脅的意思了,但闵劭卻只是低了頭應道,“是。”
太子見他這副軟硬不吃的樣子臉色更加難看了,只是到底是儲君,需要顧及名聲,做不出在街上為難一個臣子的事情來,他沉着臉放下了車簾,又隔着車簾對闵劭說道,“闵大人最好好自為之。”
闵劭站在原地,看着太子馬車離開的方向,一只手握着腰間的繡春刀,面無表情,他另一只手裏還握住毓寧給的那一把珍珠,嘴裏輕輕重複了一遍太子剛才的話,“好自為之?”
過了一會兒竟是輕輕的笑了一下。
太子的心思他知道,那帝後又怎麽會不知道呢,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件事,顯然自己是肯定求不得的,而這位太子恐怕也和他沒多大差別。
他冷眼看着太子的車駕在他剛站過的郡主府門前停了下來。
剛才出來的丫鬟迎了上去,似乎說了些什麽話,然後太子便在郡主面前蹲了下來,似乎是在哄她。
看着太子對這位毓寧郡主倒是真的上心,只是……
闵劭看着不遠處一路跑過來的內侍,不動聲色的離開了。
不久之後他就在回宮的那條路上見到了太子的車駕。
算起來前前後後這位太子在毓寧郡主那裏呆的時間也沒比自己長多少。
皇家之人的心思向來就比任何一個人都重,他将那一把珍珠放進了腰封中,等回府之後又找了個盒子珍之重之的裝了起來。
至于太子的話随風吹過也就散了,第二日他依舊雷打不動的又去了郡主府門口。
只是今日他卻再沒看見人出來了。
原本昨日也是一個意外,見不到才是正常的,但闵劭卻覺得不知為何他心裏竟有點失落,以至于他比平時多站了兩刻鐘。
大概門房見他日日來心誠便悄悄告訴她郡主今日要進宮,讓他相見的話多等一會兒。
闵劭聞言心裏一動,欲走的步子就慢了下來。
果然不過一會兒他就聽到門口傳來了說話聲,然後門就被打開了。
紅豆一邊扶着毓寧往外走一邊一臉愁色的說道,“您說這天寒地凍又不是初一十五的皇後召您進宮做什麽呢?”
昨日宮裏傳來了皇後的口谕,要召毓寧郡主進宮,因此哪怕今日天寒,毓寧還是只能一大早起來梳洗打扮。
毓寧搖了搖頭,眼神茫然的看着紅豆,意思是她也不知道。
皇後對毓寧向來不冷不熱,除了初一十五很少會召毓寧進宮,紅豆苦着一張臉,隐約覺得這次進宮會發生什麽事。
兩人一路迎着寒風出了門,結果剛打算上馬車紅豆便發現毓寧停住了。
紅豆順着毓寧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不遠處站了一個人,一身暗色的飛魚服在昨日還沒融化的白雪中格外顯眼。
最近出現在郡主府門前的錦衣衛只有一個,紅豆幾乎是一眼就明白了這是昨日那位她只看見了背影的人。
紅豆其實覺得這位大人真是有些瘋魔了,想到昨日郡主還給了他珠子,他怕對方會糾纏,就低聲和毓寧解釋了一句,“是錦衣衛闵劭,昨日那位。”然後趕緊扶着毓寧上了馬車。
毓寧對昨天那人其實沒什麽印象,被紅豆這一提想起了些什麽,她掏出腰間的荷包,又從裏面抓了一把珍珠,然後跳下馬車,跑到闵劭面前道,“給你。”
她一把把東西塞進闵劭手裏就立即返身跑了。
剩下闵劭捏着手裏的珍珠,雙眉慢慢的擰了起來。
昨日給珍珠,今日也給?
他實在是不清楚毓寧郡主這個行為的用意,只能又将這幾顆珍珠放進了自己的腰封裏。
再一擡頭,毓寧早就已經鑽進馬車拉緊了門簾。
馬車緩緩啓動。
紅豆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那位又一次被郡主當成了要飯的錦衣衛,而後又看了看郡主什麽都不知道的臉。
她嘆了一口氣,心裏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一時無話,随着馬車的辚辚聲不多時便到了宮門口。
紅豆扶着毓寧下了馬車,又替她把鬥篷的帽子戴上了,才扶着人往宮中走去。
因為慶元帝對毓寧郡主的寵愛,所以宮裏的人對毓寧都十分殷勤,皇後宮中也有宮人早早的候在了宮門口。
只是沒想到等他們到皇後的坤寧宮時才發現不僅是皇後,就連皇上也端坐在主位上。
皇後看着毓寧被裹得只剩了一雙眼睛頓時就笑了起來,“怎麽穿得這樣多?”
她邊說着話邊親切的握住了毓寧的手。
毓寧手卻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
皇後的臉色頓時就變了變,只是考慮到慶元帝還在旁邊看着,她臉上仍舊維持着笑容。
她知道毓寧不正常,所以還不至于為此而生氣,她帶着毓寧在鋪了厚厚一層毛毯的茶幾前坐下,指了指上面的幾盤糕點道,“知道你今日要過來,我特意讓人準備了你最愛吃的糕點。”
毓寧聞言眼睛立刻就亮了亮,視線立即就看向了茶幾上的那幾盤糕點。
皇後見狀視線掃過旁邊的慶元帝。
慶元帝看着毓寧那張和她生母有八分相似的臉,神色間有幾分恍然。
雖然外界都傳慶元帝疼寵毓寧郡主,但兩人并不親近,慶元帝也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坐在一旁看着。
他此時見毓寧目光熠熠的看着那幾碟糕點,便拿了一塊給毓寧,看着毓寧那張臉,慶元帝語氣不自覺柔和了許多說道,“聽說你昨日在門口坐了半天?雖說是你母親的忌日,你也該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毓寧聞言突然擡頭看向慶元帝,表情看着有些不高興。
被毓寧這樣看着,又想到她母親的死因,慶元帝臉色一時之間也變了變。
皇後見狀連忙在旁邊打邊鋒道,“昨日是清平公主的忌日,本宮不方便出宮,便讓瀾兒代我去了一趟,毓寧不會怪舅母吧。”
太子全名蕭伯瀾,皇後口中的瀾兒便是太子,但誰都知道那日太子不可能是皇後派過去的,否則也不會在太子剛到沒多久就被皇後手下的人叫走了。
皇後想到毓寧已經及笄了,太子這些日子也一直躍躍欲試想要求皇帝賜婚,便覺得心裏有些煩,連帶着看着毓寧也越發不喜了起來。
她心裏不舒服,臉上卻還要維持着笑容看着毓寧。
只是等到她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毓寧也沒有理她的意思。
毓寧低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糕點,甚至還記得用手帕擦一下嘴,等一碟子糕點都吃完了,她小幅度的搖了搖頭,意思是她不計較。
宮裏哪個人敢這樣對皇後,可偏偏在場的兩位主子一個個都見怪不怪的模樣。
這并非是毓寧恃寵生驕,而是她自從被接進宮後便表現出了與常人不同的地方,想事簡單,做事全憑喜好,也不大理人。
皇後在心裏想着這是個傻子,自己不能跟傻子計較,才勉強壓住了心裏的怒意。
想到對方是個傻子,皇後看向毓寧的目光又變得複雜起來。
皇帝當年癡迷于自己的親生妹妹,甚至還将妹妹逼瘋,又生了個傻子的流言一度讓宮中不得安寧,只是後面知道這些事的人都在一夜之間被處理了,之後随着清平公主身死,這件事也漸漸的沒有人再提起,而到了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這些是真是假了。
皇後入宮時清平公主還在世,她當年也隐約察覺了慶元帝和清平公主之間的關系有些不正常,所以對于這些流言是有些相信的,哪怕這些流言是假的,她也不會讓自己兒子娶一個傻子。
她将毓寧吃得最多的那盤糕點往她面前推了推,然後貌似關心的說道,“你如今也及笄了,對自己的婚事可有什麽想法。”
她說完又怕毓寧會說自己兒子便又說道,“要舅母看呢,你要找個身份比你低的,能拿捏的住的。”
有皇帝看着,皇後自然也不會給毓寧亂指親事,甚至她說的話聽起來也都是真的為毓寧着想,因此即使皇帝在場,她的語氣也是不慌不忙的。
毓寧聽了這話,神色間顯出幾分疑惑來。
慶元帝便也在此時開口道,“你也及笄了,确實該挑選挑選人家了。”
這便是此番召毓寧進宮的目的了。
紅豆在一旁聽得心跳了跳,不知為何便想起了早上在門口見到的那位錦衣衛大人,她頓時緊張的看向毓寧。
毓寧擡頭看向慶元帝,黑黢黢的眸子裏沒什麽表情。
慶元帝被這目光一看,不知為何突然想起去世前的清平公主,那時她的眼神也同現在差不多。
想到太子的事,慶元帝心裏一凜,開口道,“我聽說闵劭這些日子天天去你府門前站着?你見過他不曾?”
慶元帝知道毓寧不會答,所以說話時眼睛是看向紅豆的。
紅豆立即跪下答道,“早上郡主出門前遠遠的見了一眼。”
郡主府有慶元帝安插的暗衛,他知道紅豆沒有說謊,便又繼續問毓寧,“朕聽說你早上還給了闵劭珠子,是不是看他還算順眼?”
毓寧眨了眨眼,一副不知道慶元帝在說什麽的樣子,她還回過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紅豆。
紅豆此時心裏卻是怕得很,早上發生的事陛下現在就知道了,那豈不是說郡主府的事陛下一直都知道?
她低着頭不敢說話,也沒注意到毓寧投過來的視線。
毓寧見紅豆一直跪着,眉頭慢慢蹙了起來,她看向慶元帝,輕輕叫了一聲,“皇舅舅。”
慶元帝于是讓紅豆起了身,只是仍對着毓寧問道,“你覺得闵劭如何?”
闵劭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好刀,聽話,忠誠,家中沒有長輩親眷,所有榮寵俱仰賴慶元帝,這樣的一個人對慶元帝來說比那些世家大族要值得信任的多。
何況,據他這些日子觀察,闵劭也确實對毓寧一片深情。
皇後聽到慶元帝這麽問擡起帕子輕輕壓了壓嘴角的笑意。
太子昨日去毓寧府上已經讓她心生不滿,但她也知道過分幹涉反而會影響母子情分,所以她這次沒有找太子,而是去找了慶元帝。
皇後見到慶元帝後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說起毓寧及笄該配婚事了,然後又說太子已經十八了,卻還是有些不懂事,該好好歷練歷練。
這些都是一個皇後該操心的事,但将這兩個人放在一起,不必皇後多說,慶元帝自己便想了許多。
皇後了解慶元帝,所以不僅當晚将京中才俊列了個冊子給皇帝送過去,其中還細數他們後宅的種種關系。
因此今日才有了召毓寧進宮的事。
她看着毓寧滿臉的茫然出聲溫和的提醒道,“你只需說說讨不讨厭就行了。”
一個就見過兩次的人怎麽會讨厭呢,毓寧搖了搖頭。
皇後便笑着看向慶元帝道,“看來毓寧對這位大人印象還不錯呢。”
慶元帝看着毓寧确實不像讨厭的樣子點了點頭。
正當此時外面突然有人禀報太子求見。
皇後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來,她下意識看向慶元帝,之間慶元帝也皺了皺眉。
皇後于是便說道,“本宮這裏騰不出空來,先讓他回去吧。”
慶元帝卻在此時說道,“讓他進來。”
太子進來後先是行禮請安,然後便十分自覺的坐到了毓寧的身邊,雖然毓寧不怎麽理他,但也一直和她說笑。
皇後最瞧不得自己兒子為了一個毓寧死皮賴臉的樣子,她此時恨不得一巴掌抽到他臉上,可看着旁邊慶元帝越來越陰沉的臉,到底還是沒有動手,只冷眼看着。
她知道太子越是鬧得歡,慶元帝反而越能下得了決心。
看着皇帝最後冷着臉離去後,皇後又賞了些東西讓人将毓寧送出了宮,最後看着毓寧離開後就立即告辭的太子冷冷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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