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相公

清平公主和慶元帝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闵劭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荒唐。

可是皇室中又有什麽事不會發生呢?

慶元帝的出身本身便是一樁荒唐的事。

本朝沒有皇帝死妃子殉葬的制度, 所以那些無子又無權勢的妃嫔在皇帝死後都會被統一安排進冷宮。

冷宮難捱, 尤其是冬天, 身嬌體弱的妃子們喝不上熱水,吃不上熱飯,更不必說生病會有太醫過來, 每年這些妃子便會死幾個。

慶元帝的母妃也是其中的一個,只是她在家不受寵, 身體比起一般貴女要好的多, 加上年紀小最後一群人竟只剩了她一個。

也正是因為此, 皇帝喝醉酒誤入冷宮幸了她的事根本就沒人知道,要不是最後她懷孕了宮人想往她頭上按私通的名義, 她說出了這件事,恐怕慶元帝連一個皇子的身份都得不到。

但也僅僅是得到了皇子的身份而已,他的母妃身份特殊,他也一直和母妃一起在冷宮生活, 沒人過問, 甚至備受欺淩, 直到他最後橫空出世以血腥手段奪位還有許多人反應不過來。

有些人甚至都忘了皇宮之內還有這樣一個皇子。

慶元帝幾乎屠盡了所有兄弟姐妹, 唯獨清平公主備受聖恩,據說是在冷宮時曾關照過慶元帝。

其中的細節無從得知, 甚至這一段往事也随着慶元帝即位後勵精圖治, 漸漸讓人淡忘了他曾經狠厲的手段和尴尬的身份。

想到這些如今已經讓人諱莫如深的事,闵劭陷入了沉思。

他重新看了一眼毓寧的相貌。

闵劭沒有見過清平公主,但按大家的反應來看, 毓寧長得至少是有七八分像清平公主的,清平公主與慶元帝本就是兄妹,何況又用外甥肖舅的說法,所以根本沒有人在意過毓寧郡主會不會長得和慶元帝相像。

闵劭看着毓寧眉眼間似乎依稀真的能看出一點慶元帝的影子,心裏沉了一下。

若如此毓寧會怎麽想?她能接受嗎,她會不會傷心。

毓寧迎上闵劭的視線,眨着眼睛看着他,“闵劭?”

她喊了一聲又看了一眼老族長。

毓寧是個很待得住的人,她也能分得清闵劭什麽時候在忙,什麽時候有空,她知道闵劭現在是在辦什麽事,所以一直沒有說話。

此時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毓寧神色有些困惑,她喊了一聲之後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怎麽了?”

想了想,她又歪了一下頭問,“要我幫忙嗎?”

雖然毓寧不知道自己能幫什麽忙,但只要闵劭需要,她都願意幫他的,誰叫他是自己的儀賓呢,自己要好好保護他。

毓寧看着闵劭,神色很認真。

闵劭搖了搖頭,又摸了一下她的頭發道,“沒事,就是突然想看看你。”

“???”

毓寧一臉疑問。

她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也擡起頭盯着闵劭看,“那我也看看你。”

“好,毓寧想看多久就看多久。”闵劭輕笑了一下。

不,這件事沒必要也不能讓毓寧知道,闵劭在心裏下了決定。

他重新看向老族長,“這件事還有多少人知道?”

族中上了年紀的或者有點頭腦的都能猜出當年之事一定有什麽蹊跷,只是調查卻是老族長暗中進行的,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除老族長外如今更是都死了,和老族長一起被救下的那幾位知道一些,比如驸馬得罪了人,但更多更深層的卻不知道了。

老族長不知道郡主身份蹊跷,因此不會朝着闵劭想的那個方向猜測,他見闵劭神情嚴肅,只以為是因為這事涉及到了當朝皇帝,他立馬道,“沒有別人知道了。”

說完他又重複了一遍,“這些都是一人的片面之詞,我們并沒有完全相信。”

所以也不存在怨恨慶元帝或者什麽的,他只希望借此能撇清危險。

闵劭點了一下頭,“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你們便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可是我們的安全……”老族長迫不及待的追問。

闵劭皺了一下眉。

他剛派人去調查不久,就有人去滅門,這時機還有這手段倒更像是與金陵刺殺他們的人有所聯系似的。

闵劭問,“你們為何要舉家連夜搬走?”

老族長說是族長,其實經過驸馬一事後他們這一脈剩下的人也不過是大戶人家一大家子的人口罷了,所以與其說是舉族搬遷倒不如說是舉家搬遷。

老族長聽到闵劭這個問題,先是一愣,随即看着闵劭便有些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們不算是大家族,老族長平時行事更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不然當年也不至于稍稍察覺點危險便立即搬離金陵,這次也是如此,突然有人來調查當年之事,他們也是覺察到了危險,稍微商量之後便也做出了和當年一樣的決定。

當年因為及時搬走他們得以保全,這給了他們成功的經驗。

闵劭看老族長這模樣,直接指明道,“有沒有人故意引導你們?”

盜匪把時間尋得這樣準,顯然是事先便得到了消息,不是他們有眼線,就是搬遷這事本身就在他們的計劃之內。

老族長被闵劭這一說,頓時更愣了。

有人引導?

他們只是遵循當年的成功經驗而已。

不對!

老族長忽然想起大家一開始并沒有想着搬遷的,畢竟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這次來的人看起來也不十分兇煞,大家并不想再次流離失所,後來似乎是有人提起了驸馬親近的親眷如今一個都沒了,也不知最後一個人是什麽時候沒的,然後大家才漸漸恐慌起來,最後有人提起了搬遷的事。

提起這些事的是誰?

老族長突然覺得自己對當時的人面目已經模糊了,不過不管是誰應該也在那些盜匪的刀劍下去了吧。

闵劭看見老族長的神色,提醒道,“那人極有可能是和盜匪勾結的,現在也有可能就和那群盜匪在一起。”

那豈不是意味着還有可能追過來把他們滅口?

老族長頓時慌了,“當時确實有人提醒了我們當年的事。”

他一五一十的把當時他們商讨搬遷之事說了。

越說他越是發現了這件事的不對勁之處,說到最後他看着闵劭道,“是不是那人就是刻意想把我們滅口?”

說完這句他身上的汗毛立了起來,對着闵劭又一次重複道,“儀賓,那我們的安全。”

如今只剩下他們這幾個人還活着了。

闵劭倒也不卸磨殺驢,他更想放線釣魚,他對老族長說道,“你們就住在這裏不要離開。”

“那儀賓?”老族長追問。

闵劭道,“我和郡主會在這裏住一段時間。”

說好了是陪毓寧出來放松心情的,哪怕不至于直接住到生産,但住個幾個月是肯定的。

何況太醫特意寄信到金陵,闵劭只要一想到前世太子對毓寧最後做的事便不吝于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太子的用意。

金陵是太子勢力發展最好的地方,哪怕闵劭再有把握不會再讓毓寧出事,他也不願意讓毓寧處于危險的環境中。

“住一段時間?”毓寧聽到闵劭提到自己終于再一次出聲。

“是,住一段時間。”闵劭道,“毓寧想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嗎?或者毓寧還想去別的地方?”

毓寧點頭道,“住,不走。”

對于連郡主府都很少出的毓寧來說,換個地方就夠她新鮮很久了,她并不需要經常換地方。

闵劭觀察了一下毓寧的神色,見她确實喜歡這裏,便道,“好,毓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毓寧抿嘴笑着,眼睛都彎了起來。

她覺得成親确實是一件不算壞的事,儀賓對她很好,和儀賓成親後,她覺得自己開心的事情都變多了,現在她還多了一個小寶寶。

毓寧笑着手輕輕放在自己肚子上揉了揉。

老族長聽到毓寧和闵劭的對話,終于安下心來。

他敏銳的注意到毓寧的動作連忙關切的問道,“郡主怎麽了,是肚子不舒服嗎?”

他一點都不知道毓寧已經懷孕了的事。

毓寧搖頭,她往闵劭的身邊靠了靠,又看了闵劭一眼,仿佛從他身上找到了勇氣似的,這才轉過頭低聲跟老族長解釋道,“肚子裏有寶寶了。”

這原本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哪怕是随便換一個陌生人,毓寧都會一臉開心的告訴他這件事,可是對眼前的老人家她卻做不到開心。

她已經從闵劭和老族長的對話中聽出了老族長和驸馬是有關系的。

毓寧在驸馬身邊生活的那段時間年紀很小,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記憶早就模糊了,唯獨對驸馬的恐懼一直留了下來,而且她心裏也認定了驸馬是個壞蛋,所以和壞蛋有關系的人她既有些害怕又有些不喜歡。

毓寧知道随随便便不喜歡別人不好,所以她控制着自己沒有特別表現出來。

但毓寧不知道的是她原本就是個不會隐藏自己情緒的人,加上老族長活了這麽多年,他很輕易的察覺了郡主對他的冷淡。

想到驸馬有可能對郡主做的事,老族長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麽緩解一下。

想了想,他只能有些幹的說道,“恭喜郡主,恭喜驸馬。”

這話毓寧最近聽的有點多,她看了老族長一眼,唇角抿出一個笑來,輕聲回道,“謝謝。”

氣氛一時之間便陷入了沉默。

老族長張了張嘴,想解釋一下當年的事,可他既不能确定當年發生了什麽,又并非當事人,根本就無從解釋,最後他只是低聲說道,“驸馬的事我們并不清楚。”

毓寧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闵劭見狀,直接牽起毓寧的手道,“我們走吧,毓寧還想吃昨天那些東西嗎?”

毓寧這模樣讓闵劭恨不得将驸馬的屍體拖出來鞭屍。

毓寧當時多大?

三歲?四歲?

自己捧在手心裏都嫌不夠的人竟然會被人虐待。

闵劭一想到這個,眼裏的殺氣幾乎都要溢出來。

無論當年事情到底如何,毓寧不過是個或許連路都走不穩的孩子,他們怎麽能把事情報複在毓寧的身上?

闵劭的手不自覺用了點力。

“疼,闵劭,疼。”毓寧聲音低低的喊着闵劭,掙紮着想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裏抽出來。

闵劭回過神來,低頭就看見了毓寧有些發紅的手。

是自己做的?

闵劭兩只手捧住毓寧那只被他握的發紅的手,放進手心輕輕揉搓着,向毓寧道歉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弄疼毓寧了。”

毓寧搖搖頭,想說沒事,可心裏卻不自覺的升起一陣又一陣的委屈。

懷孕後毓寧情緒變得敏感了許多,平時闵劭都事事順着她,哄着她倒也不太明顯,可是現在她剛剛見到了壞蛋驸馬的親戚,闵劭又莫名其妙的把她弄疼了,被闵劭這麽一哄她立刻就控制不住吧嗒吧嗒的掉起眼淚來。

一滴淚順着毓寧的臉頰剛好掉到闵劭的手上。

一瞬間,闵劭仿佛被燙到了一樣,不知是手,仿佛心也被燙了一下。

他伸出手有些慌亂的給毓寧擦眼淚,“怎麽了,都是劭哥哥不好,毓寧不哭。”

毓寧的眼淚把闵劭心疼壞了,看着毓寧眼眶紅紅的樣子,闵劭不自覺的還帶出了上一世的稱呼。

這個稱呼他曾在毓寧面前提過,不過毓寧沒有在意,闵劭也沒有再說過。

毓寧再次聽到這個稱呼,一邊眼淚吧嗒吧嗒掉個不停,一邊又淚眼朦胧的看着闵劭問道,“劭哥哥?”

為什麽要叫哥哥,不是儀賓嗎?

闵劭一邊給毓寧擦着眼淚一邊不甚在意的說道,“毓寧喜歡叫什麽就叫什麽。”

毓寧卻突然有了一種追究到底的好奇,她問,“你喜歡我叫你劭哥哥?”

闵劭對稱呼沒什麽太大的感觸,也忘了上輩子毓寧到底是因為什麽契機會這樣叫他了,只是毓寧這樣叫他的時候整個人都看起來軟軟乖乖的,也會讓闵劭的心軟成了一片,可是這輩子不這樣叫也好,這樣正好徹底讓他明白兩輩子已經不一樣了,這一次他可以一直和毓寧在一起,不必再像前世那樣絕望的守着她的屍體。

闵劭搖了搖頭,他看着毓寧,十分認真的說道,“不如毓寧以後叫我相公吧。”

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親近更讓人心頭一動的呢?

毓寧瞪大了眼睛,被闵劭這話都弄的忘記哭了。

“相公?”她重複。

“嗯,”闵劭看着毓寧的眼睛,像是在訴說某種誓言似的,低聲叫道,“娘子。”

這是民間百姓嘴尋常的稱呼,卻也是最能表達彼此都是屬于對方的稱呼。

毓寧并不懂這些,可是她被闵劭的眼神看的忍不住紅了臉。

她看着闵劭認真的神色,也跟着看着他重新認真叫了一聲,“相公。”

叫完她又不自覺的害羞低下了頭,耳尖也悄悄的變紅了。

闵劭看着毓寧留給自己的發頂,眼裏漫上的既是柔情也是執念。

他悄悄撬開毓寧的手指,和她十指交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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