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揭穿

當晚, 王惟重府上。

他看着手上的消息, 眉間留下一道深深的褶皺。

慶元帝在闵劭和毓寧離開後就派了人去調查當年之事, 果然是闵劭查到了什麽還和慶元帝說了嗎?

這是王惟重的唯一想法。

至于自己妹妹那邊,他如今已經管不上了。

當年的事他做的匆忙,痕跡都是後來一點一點掩埋的, 他怕自己還留下了什麽證據。

可他現在又不能輕舉妄動,一動便有可能直接給了別人把柄。

闵劭能想到的, 王惟重也能想到, 如今不過是拼誰更有耐心而已。

王惟重自覺自己能坐到如今的地位, 耐心是不差的,可當事情真的臨到眼前時那種眼皮跳動的感覺還是讓他忍不住擔憂。

就在他在府裏思考對策時, 皇後那邊突然召他進宮。

王惟重知道皇後對自己已經起了疑心,如今又是這種關頭,他并不想去,可考慮到當年的事也是發生在皇宮的, 他最終還是決定進宮看一看。

皇後并沒有在自己宮中見王惟重, 等王惟重到了之後便有人告訴他, “皇後娘娘現在在太子宮中, 娘娘說等王大人來了便直接帶您去太子宮中。”

王惟重被皇後這行為弄得有點摸不着頭腦,只太子那邊到底是他下的毒, 他心裏還是默默提起了警惕。

皇後就在太子的房中見了王惟重。

彼時, 太子躺在床上,臉色很差,不時的還咳一下。

皇後就坐在太子床邊, 臉上是一個母親該有的擔憂。

她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回過頭看着王惟重,輕輕的笑了一聲,道,“兄長,你過來了?”

皇後的态度和以往沒有什麽不同,既沒有過分親近,也沒有過分熱情。

王惟重心裏雖然還有警惕,看見皇後的态度卻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看向床上的太子,太子垂着眼,神色看不分明,整個人顯得有些陰郁。

王惟重對着皇後笑了一下,又問道,“不知太子如今身體如何了?”

太子咳了一聲,道,“有勞舅舅費心了,我并沒有什麽大礙。”

聲音中透着一股疏離,但又好像是在皇後面前刻意維持着某種假象似的。

王惟重嘴裏應着,“那就好,那就好。”

心裏卻有了疑惑。

他以為這段時間皇後刻意找理由拒絕他的探望,是因為太子和他說了什麽而開始懷疑了,可現在看起來皇後又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他忍不住又看了太子一眼,卻仿佛在太子一閃而逝的視線中看到了忌憚。

忌憚?

是怕會失去自己這個舅舅的支持嗎?

王惟重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謹小慎微,處處擔心自己家會落敗的落魄公侯之子了。

他看到太子的神色心裏忽然伸出一些自得來。

太子就算查出來什麽又怎麽樣,他還不是要依靠自己的支持?只要他不知道他身上這毒是自己下的,他就不會和自己撕破臉。

王惟重自覺自己下毒的手段不會被人察覺,就連當初他那麽大聲勢的刺殺闵劭不是到現在都沒查出來嗎?

想到這些,王惟重心裏的警惕打消大半,他帶上了幾分真誠的笑意,對皇後說道,“原本這些日子一直想進宮探望太子,只是怕是皇後忙于照顧太子,一直不方便讓我入宮,如今看到太子身體恢複,我就安心了。”

皇後聽到這話又笑了一下,“是,前段時間瀾兒的情況不太好,我這心裏一直揪着,就連皇上那邊都沒心思去理,讓兄長擔憂了。”

自己妹妹對皇帝下了多少心思才能有如今這種身份王惟重是清楚的,他聽到皇後這話心裏不免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笑道,“皇後怎麽能如此說,太子生病,還是你最擔憂,我這邊倒是無關緊要的。”

說着話有宮人奉茶上來。

皇後随意接過一杯喝了,王惟重見狀也沒多想,拿起另一杯抿了一口。

王惟重看不見的地方皇後的眸子閃了閃。

王惟重放下茶杯,又跟皇後說了一會兒話,又留了一些進補的藥材後就離開了。

整個過程看似是王惟重過來看望太子,更多的卻像是皇後在跟他解釋之前為什麽拒絕他入宮的事。

出了東宮之後,王惟重難免有點飄飄然。

一個是一國之母,一個是未來儲君,結果這兩位卻都在自己面前表現的如此小心。

王惟重臉上露出一個自得的笑容來。

他在路過去含椒殿的那條路時遠遠的看了一眼,心裏想到,那麽多年前的事又有誰會知道呢,就算知道了憑自己如今的地位哪怕是慶元帝都要忌憚三分,自己又何必如此畏懼呢?

他突然覺得他派人去清理太子親眷的這一步走得有點莽撞了,自己何必如此謹小慎微,這樣反而讓人發現了線索。

不過,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他突然覺得太子還是可以扶持的,至少兩人血脈相關,他又對自己如此忌憚,将來若真的是他登上那個位置,自己也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至于兒女情長,只要那個女人不存在一切不都解決了嗎?

王惟重曾經也懷疑過毓寧是自己的女兒,可對她來說毓寧更像是一個隐患,無論是不是他都不缺這樣一個女兒,所以哪怕心裏做着這樣的決定,他也沒有半點不忍。

走出宮門的那一刻,他看着身後深紅的宮牆,巍峨的殿宇,自信心突然得到了極大的膨脹,仿佛已經看見了未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場面。

只是在他踏上馬車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眼前黑了一下。

這種感覺轉瞬即逝,王惟重眉頭皺了一下,等發現再無異樣後便也沒有多想。

只是等深夜時他突然被一股錐心的疼痛弄醒了。

他下意識的捂着胸口從床上坐起來,只是視線一掃卻發現地方不對了,這不是他睡前的房間。

王惟重不喜歡和人一起睡,因為他和夫人是分房睡的,但此時這裏顯然不是他府上的任意一處房間。

這處房間雖然說不上破敗,但處處都能顯出一股久無人住的感覺。

窗戶沒有關死,呼呼的冷風吹得屋裏一陣冷意。

在桌上有一小盞油燈,真的是極小的一盞,亮光似乎只能找到桌子那個範圍,此時也被風吹得一閃一閃的。

桌子上放着一張被鎮紙壓住的宣紙,此時也發出沙沙的聲音。

整個環境安靜而又詭異。

王惟重并沒有被吓到,他掀開床幔對着屋裏沉聲道,“是誰在裝神弄鬼?”

沒有人回答他。

只有紙張被吹動的沙沙聲。

王惟重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掀開的床幔是粉紫色的,這裏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王惟重的視線在房間四周打探着。

他對這裏毫無印象,就算是有人想裝神弄鬼吓他,至少也應該找個能吓到他的地方,他不明白為什麽要找這種陌生的地方。

他腦中開始思考自己是如何來的,為何他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

胸口那種錐心的疼痛感還在,他知道這種事不能拖,見沒人理他幹脆從床上走了下來,往門外走去。

今晚雖然不是圓月,月光卻很明亮。

他一走出房間就愣住了。

他認出了這是哪裏。

含椒殿,還有遠處那片花叢正是他當年……

就在他看着那片的時候,那裏卻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等王惟重再看,那個身影卻又不見了。

可王惟重卻覺得自己剛才看到了那人腰間一閃而過的繡春刀。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被他暗中害死的錦衣衛。

他是故意掐好了時間安排了人在徐賀将來處理的案件中的,所以事後大家都只覺得他是被突然暴起的犯人刺殺了。

這種事并不少見,沒有人會懷疑,可此時看着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身影,他身上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

闵劭一直在暗處觀察着王惟重的動靜,他其實就在王惟重不遠處,可因為王惟重沒有武功,哪怕闵劭就在他頭頂的房梁上,他也察覺不到。

看到王惟重從始到終的表情變化,闵劭知道自己猜對了,王惟重果然和當年的清平公主有關。

王惟重所做的一切,從他開始調查徐賀,到驸馬,一切的重合點似乎只有一個清平公主,雖然闵劭查不到什麽實際的證據,可這并不妨礙他找到別的方法驗證,如今看來,自己的驗證正确了。

王惟重一定和清平公主産生過某種關系,而其中也牽扯到了徐賀。

剛才那個身影實際上是他的人假扮的,只需要利用一點手段就能讓王惟重看起來人是突然出現又突然失蹤一樣,至于地點則是因為王惟重一直看着某處地方。

闵劭揮了一下手,那處地方突然又出現了一個穿着宮裝的女子身影,很快那個身影又消失了。

“誰,究竟是誰在裝神弄鬼?”王惟重低喝起來,因此知道這是在皇宮,他的聲音都是壓着的,在這寂靜的夜色中反倒顯得有層層回音響起。

王惟重往後退了一步,臉色一會青一會兒白,最後他又沉着臉往那片花叢走去。

只是剛走沒兩步,那股錐心的疼痛卻越發強烈起來,他腳步頓了頓,又向四周看去。

這種突然而來的疼痛來的毫無緣由,王惟重下意識覺得自己是中毒了,他不想管這裏究竟有什麽陰謀詭計了,他腳步一轉,便打算往這座宮殿的門口走去。

他需要先确保自己的身體健康。

只是他還沒走幾步,突然就又發現那個穿宮裝的女人正好站在了門口。

女人似乎感覺到他要過來,緩緩,緩緩的轉過頭來。

并不是滿臉血腥的場面,相反女人的臉很精致,只是臉有些過分白,唇又有些過分紅,她的瞳孔很黑,在看着王惟重的時候眼裏看不到任何情緒。

然後王惟重就看到她對着自己笑了一下。

那笑容說不上是友善還是詭異,只是很僵硬,像是她的臉已經做不出動作了似的。

王惟重就被這個笑容吓得往後一退。

他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石子,他退的時候踩了上去,直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疼痛讓他知道他不是在做夢,而門口的女人似乎在緩緩向他走來。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分明沒有任何聲音,王惟重卻感覺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上似的。

他的心砰砰跳的厲害。

因為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死去多年的清平公主。

心口的疼痛仿佛加重了這種恐懼又慌亂的感覺,王惟重看着那個女人越來越近,他想喝一聲,卻發現自己張嘴發不出聲音來了,他想起身走,又覺得自己手腳發麻,最後在那個女人距離自己還有五六步遠的時候,王惟重突然感覺眼前一陣發黑,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過了一會兒之後,闵劭和他手下的人從暗處出來。

那個穿着宮裝的女人開口道,“大人,還要繼續嗎?”

話一出口,赫然是男聲。

在場的人都見怪不怪,只有人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膽子小,還是藥的分量重。”

只是嘀咕,沒有人回答,闵劭只是說道,“把人按原來的樣子放好。”

王惟重之所以會毫無意識的出現在這裏,實際上是因為皇後的那杯茶。

那茶裏其實有毒藥,和皇後說了那些話後,他便讓人刻意引導皇後讓她想到了下毒這個永除後患的方法,只是闵劭把皇後準備的藥換了,換成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王惟重的意識模糊,心口疼,已經過度緊張下便會失去某些控制便是這藥的效果。

而一開始的行為不過是試探而已,若是王惟重表現的對這裏全然陌生,那麽就不會有宮裝女人的出現,可顯然他對這裏不是全然陌生的,所以闵劭現在要做的就是問出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王惟重再次醒來時,立即睜開了眼睛。

他打量着周圍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可一看之下才發現自己睡得地方和他以為是夢的地方一模一樣。

桌上那盞看起來快要熄滅的油燈,紙張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王惟重這次連鞋都沒穿,直接跑出了房門。

門外是他曾經見過的含椒殿外的風景。

王惟重扶着門框愣住了。

他不知道這是又一次重來了,還是他在夢中夢到了即将發生的事。

剛才還堅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的他,此刻突然心慌了起來。

因為剛才他什麽都沒有發生。

若是有人裝神弄鬼必然是有目的的,可是他除了看見那兩個人影,并沒有見到任何人,甚至那兩個人影連話都沒有說。

他的視線再一次落到那片花叢中,和剛才一樣,花叢中有一個握住繡春刀的人影一閃而過。

王惟重死死的盯着那一片,像是要看清楚那人是怎麽出現又是怎麽消失似的。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受了藥效影響,看久了眼前就開始模糊,等他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那裏已經變成了一個穿宮裝的身影。

那個身影沒有像上次那樣從門口走來,而是踏着花枝走來。

只是她明明是踩在再脆弱不過的花枝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好像……就好像她沒有任何重量似的。

王惟重被自己這個推辭吓到了,他開始往房間裏面退,然後“嘭”的一聲重重關上了房門。

他不安的用身體抵住門,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迅速從門邊退開,又搬過桌椅抵到了門口。

搬桌子的時候他難免注意到了桌上的畫。

是畫的含椒殿外的風景,其中就有剛才那片花叢,花叢不遠處站着一個穿着飛魚服的身影。

王惟重曾經見過清平公主的筆墨,所以他能認出來這就是清平公主的筆跡,但這幅畫上的墨痕卻像是還沒幹透似的,看起來很新,作畫時間絕不超過三個時辰……

可是清平公主明明已經去世多年了啊。

王惟重看着這幅畫越看越心驚。

他想起自己曾經故意讓人不經意的去刺激清平公主,以讓她瘋的更厲害些,他想起自己曾經在清平公主的藥裏讓人動的手腳。

越是陷于敗落的勳貴之家,後宅反而越是混亂,王惟重雖然是個男子,可随着母親在後宅傾軋下求生的那些年月也知道了不少後宅的手法,所以哪怕是慶元帝也察覺不出來,甚至就算查出來也會将之歸結為後宅有人争寵,畢竟驸馬的通房并不少。

想到這些,王惟重心裏越發後怕起來。

他不信佛,可虧心事做多了難免對鬼神敬畏。

他有些慌亂的把那副畫拿起了放到燭火上想燒掉,就在火光燎起紙張的那一刻,門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咚”敲門聲一直響着,就好像屋裏的人不給他開門他就一直敲似的。

王惟重被敲的心裏一驚,手抖了一下,手就被火燎到了。

王惟重下意識的松了手中的畫,卻發現這畫根本就沒燒掉多少,就像是因為墨跡還沒幹,所以紙不太容易燃起來似的。

王惟重不敢再看那副畫,只緊張的看着門口。

“咚咚咚咚”

門口的聲音仿佛無止境似的。

終于王惟重像受不住了似的,對着門外低聲道,“郡主,當年我不過是喝醉了酒一時鬼迷心竅而已,并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門外的敲門聲停了下來。

王惟重見有效,便又繼續說道,“真的,真的就那一次是我鬼迷心竅,您看我事後也沒有找過您,也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您也從沒有提起過,對吧,您若是真的心有冤屈不該找我啊。”

門外的敲門聲徹底停了下來。

王惟重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還是不敢往門口走。

他不僅是出于對鬼神的害怕,更多的事一種身體的不可控,胸口疼,手腳也越來越僵硬,他覺得自己仿佛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再鎮定的人在死亡面前都是慌亂的,他忍不住便把當年的事都說了出來。

說出來之後他卻突然覺得一陣輕松。

他做了什麽?他真的沒做什麽,不過是喝醉了酒,走錯了地方,認錯了人而已,誰知道最受寵的清平公主居然會住在那麽偏僻的地方呢?

至于後續做的那些事也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

看着門口沒了動靜,王惟重終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慢慢的捂着胸口呼着氣。

他真的覺得自己的情況很不對勁,他需要去找大夫看一下。

王惟重注視着門口,又等了一會兒,最後求生欲戰勝了害怕,他慢慢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只是還沒走到門口,他就聽到一個震怒的聲音問道,“王惟重,你說你鬼迷心竅做了什麽?”

随着聲音而來的是牆面發出隆隆的聲音,王惟重随着聲音回頭便看見了站在一道暗門裏的慶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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