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誰的錯

沈聞樂打了安定,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記憶回籠,吓得不敢獨處,家人陪了兩天才好一些。最終驚恐在家人的安撫下漸漸沉了下去,只剩額角搏動的疼痛,但他還不知外面世界變幻,早已不由控制。

然而想瞞也是瞞不住的,岳野不得不親自把手機遞給他。

他躺在病床上看新聞,看了很久很久,他的受傷沒帶來任何同情,抄襲的事明明還在調查,網友們卻已經把它當成了事實,都在消遣他痛罵他,偶爾出現一兩個支持他的評論,立刻就被判定為立輝的水軍,百口莫辯。

他也看到了岳野的回應,看到曾經聚集着他擁趸的主頁現在充斥着謾罵,不少惡毒的評論來自多年老粉,當崇拜坍塌伏地,竟成了最惡毒的詛咒。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岳野說無所謂,他卻不能不在意,更不想再聽別人安慰,躲進被子裏偷偷擦眼淚。也許只有真相能救他,他想,那麽也不奢望什麽支持了,只要真相能還他一個公道就好。

事情确實很快有了新的發展。

一天後的警察局裏出現了幾個律師,要把嫌疑人保釋出去,他們有備而來,立輝再不同意還是讓他們成功把人接走了。

沒多久,大欣娛樂發了新消息,附帶一紙訴狀。

他們在官方微博放出了兩段視頻,說是正在制作的新電影,從劇情和畫面都和沈聞樂的新電影高度相似。

大欣聲稱,他們的原作者便是事件中的年輕男子,姓吳,是大欣旗下小說網站的獨家簽約作者,此小說未完結時就定了影視化,為了給觀衆驚喜才一直秘密制作。

先前他們已注意到立輝的新電影與自己的在劇情上存在相似度,但基于對立輝職業操守的信任,先進行了嚴謹的自我審查,以排除小吳在創作中的抄襲行為,直到立輝的預告片出來,才發現不僅劇情,竟然連畫面都那麽相似,遺憾确認是立輝從頭到尾抄襲了大欣。

小吳因此情緒激動,才在發布會現場有過激行為,大欣雖不贊成,卻深深地理解,也為當初不相信自己的員工而道歉。

申明的結尾,他們痛斥了立輝的抄襲行為,發誓會永遠站在員工的一邊追究到底,更隔空喊話要和立輝法庭見。

兩邊的視頻相似度高到驚人,多處構圖和細節幾乎一模一樣,明顯不能用巧合來解釋。

對于等着沈聞樂抄襲實錘的網友們來說,這無疑是送到手上的武器,瞬間就沸騰了起來,吵着要立輝出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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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輝看到新聞的那一刻,就意識到了內鬼的存在,沈若愚和高宇文懷疑是後期制作公司搞的鬼,岳野卻轉頭問沈聞樂:“那個分鏡師在哪兒?”

沈聞樂還盯着新聞:“哪個?”

“你的原稿拿回來了嗎?”

“我……”沈聞樂頓時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他休長假,休很久了……”

這時,會議室突然有人敲門,是面帶猶豫的汪洋和蔡晨陽,岳野看了看兩人的臉色,道:“有什麽話可以直說。”

汪洋便道:“岳總,沈總,前段時間大欣有人來接觸過我們倆,說在做類似蒸汽麥芽的項目,問我們願不願意過去,我們當然拒絕了,但聽說組裏有其他人在和他們長期見面,剛才看了新聞……我們覺得有必要說一聲。”

岳野略一沉思,追問道:“是老李嗎?”

汪洋和蔡晨陽對視了一眼:“是。”

自從上次魏大衛的提醒後,岳野一直在暗中調查,并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只不過猜測為主,沒告訴過任何人,現在看來是要浮上臺面了。

“知道了,謝謝,”他道,“行川今天在嗎,麻煩幫我們把他叫進來。”

行川現在是組裏最紅最年輕的導演,發展也最為順利,岳野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大欣是不是想挖你?”

行川怔了怔,見一屋子老板,納悶道:“算是吧,不止大欣,還有其他好幾家,我都拒絕了。”

“大欣是誰跟你接的頭?”

“沒誰啊,就上次我們受沈……受影院事件的影響暫時停工,老李說大欣在建類似的項目,正缺我這樣風格的導演,條件開得很好,問我有沒有興趣,我說我是跟着你的,肯定不會走,就沒有再繼續聊了。”

“老李說他要去大欣?”

“沒,他自嘲說大欣看不上他,李嫂又馬上手術,更不會去。怎麽了?”

“沒事,只是聽說他們在挖我們牆角,了解一下情況。”

“岳大哥,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只想跟着你……”

岳野笑了笑道:“知道了,你想走我也不放,還得靠你幫我們多招點人氣呢。”

沈若愚坐在一旁,看了幾眼這個年輕的導演,又去瞥身邊的岳野。

岳野的臉上倒坦坦蕩蕩,而且把這事完全當成了自己的事在操心,目送走行川又轉頭對他道:“沈哥,我建議直接找老李對峙,另外去查查他老婆換腎的事,錢和腎源從哪裏來的,很可能有線索。”

事實上,不用多調查,老李自己就承認了,像等這一天已經很久。

他獨自坐在長桌的另一邊,面色難看,喉頭艱澀:“你們問吧。”

一群人中屬沈聞樂最相信他,也最為着急:“李哥,小衿到底是誰?”

老李搖搖頭:“我根本不認識她。”

知未的老錢冷哼道:“查過了,她不過是大欣買來的棋子,和我們簽合約用的名字、提供的身份證都是假的,人至今沒找到。”

“李哥……是你出賣了我們嗎,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平常愛說笑的老李此刻冷靜而嚴肅,他自白道:“我不想說什麽迫不得已,樂樂,沈總,岳總,大欣是帶着合适的腎源來找我的,我老婆已經排隊等了好幾年,再等下去她就……我只能做這個選擇,哪怕是錯,也得選。”

“你可以找公司幫忙啊!”

“公司已經給我加了特殊補貼,我難道還要拿着大欣的條件來要求什麽嗎?何況公司再幫忙也沒法幫我找出一個腎來……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幹什麽,對你們的愧疚和感激我說不出口,也沒臉說,我只能說,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李哥……”

“好了,”沈若愚打斷了沈聞樂,對老李道,“現在你夫人手術成功,你可以再選擇一次,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我知道的不多,主要就是介紹了小衿進來……還有分鏡師小陳,不知道你們查到沒有,另外預告片的半成品也是我給大欣的,只有這些。”

老錢怒道:“媽的,只有這些?!這些足以讓我們幾億投資打水漂,再冤死在大衆們的口水裏!”

老李沒有否認,想了想又道:“大欣很亂,你們可以去找找跟我接頭的那個人,他嘴巴不嚴,很看中錢,又在大欣的內耗中站錯了隊,恐怕在那兒也待不長了。”

談話并沒有持續多久,沈聞樂也再沒有出聲。

回想當年,可能是為了穩定的收入,老李是最早加入蒸汽麥芽的人之一,也是最接地氣的一個,拍外景時總能很快把周圍摸個透,住哪兒便宜,怎麽吃省錢,沈聞樂跟着他還學了不少奇奇怪怪實用的拍攝小技巧,有一次拍攝條件特別差,大夥兒都得睡在荒郊野外的帳篷裏,去探班的沈聞樂膽小睡不着,也是老李在帳篷外面守了他一夜。

可惜,情宜還歷歷在目,轉眼就面目全非了。

老李拿着小小一袋私人物品,回頭看了一眼辦公室。關蓮心在外地帶組拍攝,也許連新聞都還沒聽說,同事們各自忙碌着,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沒人知道他馬上就要離開。

最後他又看了一眼沈聞樂,終是什麽都沒說,低頭踏進電梯,永遠地離開了這熟悉的樓層,熟悉的團隊,回不來了。

就算有人想慢慢告別,也沒有那個時間。一波又一波的輿論狂潮下,立輝尚未回應,得勢的大欣已經有計劃地抛出第二個大料,即小吳提到的另外一次抄襲——有關沈聞樂的第一部電影。

大欣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小吳當年還在上學,同時在某網站兼職寫小說,向往畢業後成為一名職業作家。

有一天他發現立輝新上映的電影在情節上和他的小說十分相似,标注的原作者卻不是他,于是主動聯系了立輝的負責人,結果卻遭到威脅,僅得到了5000塊錢的封口費。

這件事後,小吳備受打擊,甚至出現了抑郁症狀,畢業後無法順利工作,全靠單身母親打零工養活,然而母親卻在一次家政服務中,從高處墜落身亡。

此後他曾幾度輕生,在朋友們的接濟和幫助下,才好不容易熬過幾年,慢慢走出了過去的陰影,為大欣收納成為了全職的網絡作家,新作品雖然關注不多,但有幸被大欣的影視部看中,得以改編為劇本拍成電影,迎來他職業的第一縷曙光。

沒想到電影還未完成,竟然再度被同一家公司、同一個人沈聞樂抄襲。

大欣還貼出了小吳當年在某小說網站連載的小說截圖,時間是在沈聞樂的電影拍攝啓動一年前。

其實那部電影制作很随意,沈聞樂尚未畢業,帶着一本名字都沒聽過的小說囔着要拍電影,沈若愚以為他只是心血來潮,随手扔給下面的人就沒有再管,而接手的制片人卻沒有糊弄他,反而認認真真幫他把電影拍成了,包括小說的版權購買,後來電影上映,市場反饋好得出人意料,沈聞樂的導演之路也就此開始,制片人則成了他在電影圈的第一個老師和朋友。

可求證的結果卻是,這位制片人确實知道小說是抄襲的,也承認了封口費的事。

“樂樂,當時雖然沈總不在意,對我而言卻是個大好的機會,我得抓住,”他道,“5000不多,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者來說也不少,而且我只是說接受是他最好的選擇,因為初步判定的結果在借鑒和抄襲之間,追究起來立輝耗得起,他耗不起,他當時一句話沒說就接受了,現在冒出來說是威脅?”

“那你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沒有太大的意義,電影已經上映,我必須想辦法解決,無非是解決得快和慢的區別。”

“可是……”

“樂樂,你還是和幾年前一樣天真,”同樣幾年,制片人早已摸透游戲規則,不再和沈聞樂多解釋,轉向沈若愚道,“沈總,無論過程如何,我們有版權轉讓協議,廣電的備案也删掉了抄襲作者的名字,法律上我們并不存在過錯,此後他家裏發生的事更與立輝無關。”

一屋子人都在讨論法律的問題,沈聞樂心中卻已巨浪滔天。

原來當他享受電影的樂趣時,還有人因此蒙受痛苦。法律上沒有錯又怎麽樣,對那時候的小吳來說,協商和威脅有區別嗎?他家庭困苦,如果不接受,就連那5000都沒了。

生活是一場蝴蝶效應,如果不是那件事,小吳也許會工作順利,更不會抑郁,那麽他的母親也不會為生計爬高做活,不會發生意外,他和他的家庭,就會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未來。

小吳對着他怒吼“你害死我家人”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吧,因為那不僅是他寫作之夢破碎的時刻,更是他人生噩夢的開始,而當他終于慢慢蘇醒,這舊日的噩夢卻重新襲來,逼得他走投無路。

很快立輝出示了當年和小吳的合同,以及更新的影片信息,态度依舊是“沒有抄襲且繼續調查”,盡管從某種角度來說毫無意義。

因為網友們和沈聞樂一樣,情緒的宣洩已超越對事實的追求,大欣主打的又是感情牌,直接将事件拔高到了支持原創的高度,更順勢表明将成立一個反抄襲基金會,用來支持所有求助無門的原創作者們。

飽受苦難的弱勢群體代表和口碑抄底的富二代爛片之王,這場對峙沈聞樂不戰而敗。

幾乎所有人都站在了大欣一方,浩浩蕩蕩地為小吳發聲,為原創搖旗吶喊,要讨伐沈聞樂,抵制立輝。

岳野繼續不遺餘力地把火力往自己身上引,幫沈聞樂轉移視線,此外夏南南等關系不錯的朋友們也力挺着沈聞樂,更難得的是僅有一面之緣的牛乃棠,在這個最容易招黑的風口浪尖,公開稱沈聞樂是他偶像,有生之年的願望就是成為他電影的男主,私下還把經紀人Lance介紹給了他,來分享自己的大型洗白經驗。

但立輝的調查卻沒有更多的進展,也拿不準大欣的底牌。

等不到立輝回應的網友繼而挖出了之前的影院事件,以及更早前《臨危》宣傳時期收買影評人的舊事大做文章,說沈聞樂仗着立輝少爺的身份無法無天,渾身都散發着資本的惡臭。

親友的支持、立輝的冷處理都沒有效果,針對沈聞樂的聲音反而更大了,言語激烈污穢不堪,人身攻擊也日漸嚴重,仿佛只有沈聞樂慘死才能解了他們的心頭大恨似的。

沈聞樂看不得父母擔心,也為了第一時間知道事情進展,幹脆每天都待在公司,勸都勸不走,岳野要管牧野,沒法一直在,只能下班時才過來接他。

如今立輝上下都知道了這件事,一天到晚少不了讨論,沈聞樂去食堂吃個飯,就收獲了無數的竊竊私語,最後獨自躲進了小包間裏。

他随便吃兩口就沒了胃口,擦擦手準備走,擡頭卻見行川端着午飯進來,忙低下頭去假裝沒看見,上次的不快他還記得很清楚,導致他有點怕他,像愚笨惹事的差生面對天資聰穎的尖子生。

行川卻史無前例地主動坐到了他面前。

“行川……你好啊。”沈聞樂只得擡起頭來跟他打招呼。

行川看了眼沈聞樂的餐盤,鮮美多汁的羊排仿佛就是他對一切渾然不覺的寫照,頓時火氣大盛:“我以為你只是水平爛,沒想到還反複抄襲,沈聞樂,你還有羞恥心嗎?”

沈聞樂的笑僵在臉上,諾諾道:“我沒有……當年的事我也不知情,是其他工作人員做的……”

“別人不都是為了你嗎,你接受了那麽多谄媚讨好,一句不知道就撇得一幹二淨?”

沈聞樂不說話了,像被訓斥的小孩。

行川看他這樣更來氣:“最讨厭你擺出這副無辜的白蓮花樣,導演水平低穿地心,惹事的本領倒不小,還要波及岳大哥和關導,尤其岳大哥,每天都為了給你擦屁股而忙進忙出……”

提到岳野,差生沈聞樂被罵得開了竅似的,突然道:“行川,你……是不是喜歡岳先生啊?”

行川被他的直白嗆了一口,結結巴巴地否認:“你、你說什麽,是、是你自己對他心懷不軌吧?”

沈聞樂和岳野在一起的事沒有公開,公司裏只有些傳言,主要傳沈聞樂在追求岳野。

“我是喜歡岳先生啊,但你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他?”沈聞樂問,“我是認真問的,你們都這麽覺得吧?”

說着說着眼睛濕了。

“你……”行川被他的眼淚吓了一跳,還沒見過這樣的情況,搞得他把人罵哭了似的,噌地站起來,留下一句“莫名其妙”,慌忙逃走了。

沈聞樂愛哭,卻沒在不該哭的場合掉過眼淚,可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有點忍不住了。

從毫無交集的陌生網友,到他好心對待的同事,人人都讨厭他,從前只諷刺他的電影爛,不配稱為導演,現在已經升級為否認他的一切,好像他的存在就是十惡不赦,天理不容,連帶着他愛的人也被攻擊被诋毀,無一幸免。

最慘的當屬岳野,甚至被人懷疑中了蠱,不然怎麽會突然性情大變,直接從他的頭號黑子變成腦殘粉,罵都罵不醒,聽說還有人專門去查了牧野,想把他的公司一并擊垮。

是啊,怎麽能說不是他沈聞樂的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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