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景泰小區站到了，請下車的乘客從後門下車。”

32路公交車報站的聲音在嘈雜的車廂裏響起，此時是秦城的下班高峰期，車外堵得水洩不通，車內擠得混沌不堪，公交車笨重地抖動幾下後放棄了掙紮。

方瑜将書包甩到右肩上擠下公交車，一抹金色夕陽正好照射在公交站牌上，他深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擡腿邁步朝右前方的小區走去。

這片區域原本是破敗混亂的城中村，近幾年秦城發展迅猛，上頭大手一揮，拆遷款和挖土機同時砸進這片區域，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安置拆遷民衆的景泰小區就建成了。

方瑜快步穿過樓下大媽的廣場舞隊伍，将一陣“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拍在單元門外，他揉揉耳朵，一邊上樓一邊低頭從口袋裏摸鑰匙。

打開門，沉悶壓抑的Alpha氣息撲面而來，方瑜皺眉，握着門把的手瞬間收緊，他拉上門，彎腰換鞋，“媽，我回來了。”

“回來了？”丁蓉穿着圍裙，輕手輕腳地從廚房走出來，她縮着肩膀，原本挂在臉上的恐懼因為兒子回家減緩了不少，“晚飯可能還得一會，茶幾上有削好的蘋果。”

方瑜看了她幾眼，目光落在緊閉的卧室門上，他釋放了一些信息素安撫母親，“他回來了？”

“嗯。”丁蓉點點頭，身體放松下來，她轉頭看了眼卧室輕聲說：“你爸爸今天心情不太好，你——”

“他自己心情不好就要釋放信息素壓迫得全家都不好過嗎？”方瑜煩躁地揉了揉頭發，聲音擡高了幾度。

“方瑜！”丁蓉慌忙拉住他，她搖了搖頭示意方瑜不要再說。

方瑜咬咬牙，垂在身旁的拳頭握緊了又松開。

每次都是這樣，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他的父親只要心情不好，家裏肯定會彌漫着一股Alpha壓迫信息素。

這種沉悶窒息的感覺就像罩在他們母子頭上的塑料袋，壓抑得讓方瑜不止一次想要大喊着撕裂。

“今天去看考場有沒有結識新朋友啊？準考證領到了嗎？這可是高中的分班考試，一定要好好考，知道嗎？”丁蓉轉移話題。

“只是去領準考證，軍訓都沒開始，怎麽可能會結識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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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瑜将肩上的書包擱在玄關櫃子上，他從書包側兜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手抄線圈本，翻開幾頁後，拿筆劃掉了寫着“領準考證，熟悉考場”的一行小字。

他習慣把每天要做的事情整理在手抄本上，每幹完一件就用筆劃掉，方瑜浏覽了一下，今天要做的事情還有兩件——傑哥安排的配音任務和複習考試知識點。

傑哥派到他手上的工作是給一只貓配音，工作量不大，一個小時就能搞定，至于考試複習，新高一入學前分班考試的題目應該就是初中學的那些，應該不會很難。

方瑜合上手抄本，“媽，我今天事不多，幫你一起做飯。”

“不用不用，你去幹你的事情，明天就要考試了，你可要好好準備，要是考不好，你爸爸又該發脾氣了。”

丁蓉連連擺手，她一邊說一邊把方瑜推進房間，順便在貼心地替他關好門後，還不忘說了句“好好複習”。

他自己卧室的信息素氣味淡一些，方瑜靠在門上出神。

母親的故作輕松，家裏的壓抑沉悶，這些将方瑜一天的好心情粉碎殆盡，他煩躁地磨了磨後槽牙，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根煙來，叼在嘴裏猶豫半天，最後又原封不動地擱回煙盒裏。

算了，先去配音吧。

方瑜将書包扔在床上，爾後走到電腦前，目光在桌上逡巡了一會後，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外置聲卡，電容麥……除了配音劇本，他的所有配音設備統統消失不見了！

方瑜撲到電腦桌前，眼裏猩紅一片，他将抽屜全都拉開翻了一遍，書、筆筒滾落一地，沒有，哪裏都沒有。

“媽，你今天打掃我房間了？”方瑜拉開門朝廚房喊了一聲，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着。

“我今天沒有進你房間。”丁蓉從廚房探出頭來，她被兒子的表情吓了一跳，“怎……怎麽了？”

“我的配音設備不見了。”方瑜煩躁地在原地走了幾步，他擡手揉着太陽穴，不斷地深呼吸強制自己冷靜。

“你的東西是我拿的。”

卧室的門打開了，方程軍手裏拿着外置聲卡和電容麥走出來，他看向方瑜，“高中應以學業為重，從今天開始，你不許再玩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些東西暫時放在我這裏保管，等三年後高考你能考出令我滿意的成績，我再歸還給你。”

“配音不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方瑜咬咬牙，盡量控制情緒，他壓低聲音解釋，“這是我的興趣愛好。把東西還給我，我保證我不會因為配音而荒廢高中學業。”

“光憑一句口頭保證就可以？”方程軍很不滿意兒子一言不合就發脾氣，他冷聲說：“我是你的監護人，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

強勢的、不容抗拒的信息素撲面而來，方瑜強忍住想要嘔吐的感覺，他從牙縫中擠出話來，“為我好就是從小強迫我去上我不喜歡的補習班？為我好就是不允許我有除了學習以外的愛好？為我好就是把我控制在你的手裏，給我規劃好所有的東西？我到底是一個獨立存在的人，還是你的所有物？”

方程軍的臉一陣紅一陣青，就像是被人揭開裹在表層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私與強制昭然若揭。他緊抿着嘴唇，半晌，嘶啞着聲音吼：“我把你辛苦養這麽大，就是讓你在叛逆期跟我對着來的？你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失望失望，他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個詞，他考年級第一是失望，他數學奧賽拿國家一等獎是失望，他中考全省第二還是失望。

方瑜厭惡地扭開頭不去看方程軍，“把我的配音設備還給我，媽是Omega，家裏信息素對她影響很大，我不想和你吵。”

“你就是這麽和你的父親說話的？！”方程軍上前走了幾步，他被方瑜的表情徹底激怒了，“我是你爸，我有權力讓你好好學習！”

說罷，他舉起手中的配音設備，狠狠摔在了地上。

尖銳的碎裂聲傳來，方瑜瞳孔皺縮，耳內一陣耳鳴，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聽不清了，他低頭靜靜地看着摔壞了的聲卡，手指動了幾下後“倏”地收緊了。

方瑜紅了雙眼，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渾身的肌肉緊繃。

“怎麽？現在翅膀硬了你還要動手打我？”方程軍被兒子的表情吓到了，他喘了幾口氣，梗着脖子嚷嚷，“不就是摔壞了配音設備麽？別忘了這些設備是誰給你買的！”

丁蓉深知配音對兒子意味着什麽，她強忍着被信息素沖得頭暈目眩的感覺，撲上去攔住方瑜，“他是你爸爸，你不能打他，媽知道你喜歡配音，知道配音對你很重要……”

方瑜狠狠地閉上眼睛，他深吸幾口氣，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他看向方程軍，“聲卡和麥克風是我用配音賺的錢買的。”

說完他轉身朝玄關走，将鑰匙揣進口袋裏彎腰穿鞋。

“晚飯快要做好了，你去哪？”丁蓉追上來問。

“不吃了，我出去走走。”方瑜将鞋帶系好站起來，開門擡腳往外走。

“你出去了就別回來！”身後傳來方程軍的吼聲。

方瑜頭也不回，沒有絲毫猶豫地将門拍上。

沿着護城湖慢慢走，仲夏傍晚的涼風從湖面吹來，方瑜趴在護欄上，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後夾在右手食指中指指間。

煩躁。

想打人。

方瑜吐出口煙，眯着眼睛看向湖中心的幾只大白鵝，也許是他周身散發的低氣壓太明顯，連經常在這一塊出沒的“狗哥”也躲得很遠。

哦，不對，自從初二他在這裏幫柯林“揚眉吐氣”了一回後，狗哥見了他就一直繞道走。

方瑜掐滅煙，把煙頭彈進一旁的垃圾箱，掏出手機撥通了柯林的電話，“……就這樣被你征服——”

電話“嘟”了幾下後響起彩鈴聲，方瑜将手機拿開了一點，轉過身靠在護欄上等柯林接電話。

一首《征服》方瑜差不多聽了兩遍，在第三遍“就這樣被你征服”響起時，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柯林有些暴躁的聲音，“艹，誰他媽在老子吃雞的時候打電話！”

方瑜面無表情地看向對街挂着“洗剪吹”牌子的發廊，“柯林。”

“方~方哥？”那頭的聲音明顯地抖了一下，“方哥，剛才我——”

“你現在在哪？”方瑜打斷他。

“方哥你聽我解釋，啊方哥你要給我一個機會，聽我解釋啊！”那頭柯林一陣鬼哭狼嚎。

“戲精。”方瑜靜靜聽他嚎完，“你現在有空嗎。”

“有空有空，我在紅樹林網吧，永安街的那家，你知道的。”柯林從網吧出來，蹲在門口的法國梧桐下喝了口芬達，“怎麽了？”

“嗯好，十分鐘後見。”方瑜走到路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哎等下，你不是說今天要配音——嘟嘟嘟……”

柯林瞅着手機上通話結束的界面，仰頭灌了口芬達。

他兩一塊領完準考證方瑜說回家要配音，這還不到兩個小時就打電話說要來網吧，能讓方瑜放棄配音的，只有可能是他家裏那位神仙爸爸又出幺蛾子了。

出租車停在紅樹林網吧門口，柯林正在和一只螞蟻大眼瞪小眼，他瞅見方瑜後樂得跟媳婦見了娘似的，屁颠屁颠跑來，擡手勾住方瑜肩膀，“哥們！”

方瑜很不适應地把柯林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扒拉下來，“吃雞嗎？”

“走起！”

柯林大手一揮，拍胸脯領着方瑜走進網吧，兩人徑直上二樓，方瑜拉開柯林旁邊空着的電腦椅，坐下後點了根煙叼在嘴邊。

“今天就不和你組隊了，我想玩玩單排。”方瑜戴上耳機，試了試鼠标的手感。

柯林比了個“ok”的手勢，站在一旁看方瑜玩。

開局就跳機場，柯林抿了抿嘴唇，他掃了方瑜一眼，看來方哥今天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

方瑜撿了把QBU，裝上子彈後甩槍直射，一槍一個，屏幕裏不斷閃出公告牌，十分鐘的功夫，落在他周圍還沒來得及撿裝備的人就一命嗚呼。

前邊不遠處有個人撿了把win94，正得瑟着裝子彈，方瑜眯眼，壓槍一個點射，直接爆頭。

“牛逼！”柯林看得熱血沸騰，他拍手大吼了一聲，看方瑜打游戲真是一種享受。

方瑜把QBU裝回背包，拾起win94，回頭，卡車上一個人端着槍呆立着。

那個玩家估計沒見過戾氣這麽重的人，更沒見過開局就這麽猛的場面，在方瑜回頭看他時，竟然肉眼可見地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把槍放下，擡起手投降。

方瑜挑眉，壓槍甩狙，幹淨利落送對方下線。

落在地圖上其他地方的玩家驚恐地盯着公告牌，耳麥不斷傳來他們的聲音：“艹，這個GOD是誰？這他媽是鬼吧！”

“啊，他來了他來了，GOD來了！”

“跑跑跑！別他媽愣着了，茍住！茍住！”

電腦屏幕上不斷閃現着彈夾橫飛的場面，耳機裏不斷傳來“突突”的槍擊聲，不出一個小時，方瑜以收割35個人頭的毀滅級成績吃了雞。

柯林擡手擦擦額頭的汗水，吞咽了一下。方瑜絕地求生玩的賊溜他是知道的，但是像今天這麽猛的還是頭一回，想至此，他不由得暗自慶幸方瑜是“我方隊友”。

接下來方瑜仍舊是單排，仍舊開局跳機場，仍舊一路收割人頭，就這麽玩了五局之後，玩家們驚恐拒絕與GOD匹配單排，再這麽玩下去，恐怕要被GOD搞自閉了。

其實在第四局的時候，方瑜的煩躁已經發洩得差不多，所以在第五局吃雞後他就欣然下了線。

爽。

真的太爽了。

方瑜摘下耳機，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了口氣，籠罩在頭頂的烏雲一下子散開來，方瑜只覺豁然開朗，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喝嗎？”柯林遞來一瓶可口可樂。

方瑜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搖搖頭，“這個對嗓子不太好，我配音不能喝碳酸飲料。”

“今天都破例跑出來打游戲了，那就任性到底呗。”柯林在旁邊的電腦桌前坐下來，他将礦泉水扔過去，“方哥，你什麽都好，就是缺一股‘随心所欲’的勁。”

方瑜擰開礦泉水蓋，仰頭猛灌了幾口後，“不行，平時得好好保護嗓子，不然配音效果會大打折扣。”

“你開心就好。”柯林聳聳肩，他戴上耳機，剛才看方瑜吃雞看的他熱血沸騰，手癢得想打個四排賽。

方瑜休息了一會，從兜裏摸出手機，點開了複習資料，明天是高中分班考試，該複習的還要好好複習。

剛刷完一張數學卷，身旁的柯林就摔了耳機嚷嚷起來了，“艹，太嚣張了，媽的這個LG戰隊隊長太嚣張了，方哥救場！”

方瑜聞聲擡頭朝柯林那邊望去。

随機四排賽柯林的戰隊剛上場沒半小時就被LG團滅，原本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柯林還在天上飄着，就被LG隊長一槍爆頭，光榮領了盒飯。

“方哥，我咽不下這口氣！會玩狙了不起啊！”柯林抹了把臉，一推鍵盤從椅子上站起來，“那個隊長真他媽狂。”

柯林轉頭朝方瑜嚷嚷，“方哥快上線！教LG的隊長做回人！”

方瑜對朋友的請求一般都會答應，聞言，他戴上耳機，登上游戲號，活動了一下手腕點點頭說：“想要LG隊長怎麽個死法？”

“都行，我不挑。”柯林瞅着那個ID叫“帥炸天際”的人，眼睛都快噴出火了。

游戲重新開始，柯林掃了一眼航線，問：“方哥，跳哪？”

“G港。”方瑜擡手扶了扶耳機，在地圖上标了一個點，啓唇說道：“跳。”

“ok，沒問題。”柯林二話不說幹淨利落跳傘。

耳機裏傳來隊友羅宇的聲音，他正飄在空中看人數，“卧槽方哥，LG他們也跳了G港！”

方瑜落地，撿了把S686一邊上子彈一邊繞窗，聽罷啓唇說道：“正好，來個團滅。”

方瑜一噴子把跟自己貼臉的人放倒，他掃了眼公告，系統顯示是LG戰隊的。幹淨利索上完子彈後，他繞到牆後蹲點，果然沒一會就聽見了腳步聲，是LG的隊員。

等看清來人，柯林瞪着眼睛吼，“帥炸天際！就是他！媽了個逼，這麽嚣張，明知道有埋伏還敢大搖大擺地晃過來，方哥給他一梭子！”

方瑜眯眼，從裝備裏掏了把狙，迅速繞過牆，甩了一梭子過去。

那人反應還算迅速，沒爆頭，差了那麽一點。

遲淮迅速退到牆後，靠牆舒了口氣，剛才簡直稱得上是“死裏逃生”，他穩住心神，快速掃了眼公告。

ID名叫GOD。

上帝。

不錯，挺張狂，甩狙也甩得很溜。

遲淮開了麥，探出頭望向方瑜那邊笑着說：“對面的朋友，火氣不要這麽大嘛，友誼第一，比賽第……靠！”

沒等遲淮把話說完，方瑜端槍就是一個點射，這次直接爆頭。

系統顯示公告：【TGGod用win94殺死了LG帥炸天際】

“爽！”柯林拍手大笑，“哈哈哈哈，得瑟啊，再得瑟啊，一槍爆頭的感覺如何啊？爺爺今兒就讓你看看什麽才是爸、爸。”

遲淮被這一槍打懵了，從來都只有他爆別人頭的份，還沒有人在他面前這麽嚣張，震驚過後，遲Alpha面子挂不住了，他嗓子有些啞，“God是吧，我記住你了，認識一下，我，帥炸天際。”

方瑜見對方說話這麽牛逼哄哄，頓時不爽了，打算開麥罵回去，耳麥标識亮了亮，方瑜突然起了惡搞之心，他擡手按在脖頸處，将聲線調成軟萌蘿莉音，回了帥炸天際一句話——

“呵，菜雞。”

聲音一出，遲淮瞬間石化，他愣愣地盯着屏幕，嘴唇張開又阖上，一排排彈幕在他腦子裏閃過——

一槍打爆他頭的人竟然是個小蘿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