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俨立在沈逸跟前,兩人沒了往日的劍拔弩張,沈逸深深坐在椅子裏不做聲,沈俨忽然重重跪下,勸說道:“阿翁,俨兒就算平日裏諸多忤逆您,可總也不會害您。可那張氏呢?不僅蛇蠍心腸謀害您的子息,當年也确實謀害了太守大人的小妹,您若是就此站出去為那張氏辯駁,說一切都是您主使的,那又有什麽用?您不過是讓張氏頂替了太守大人小妹的身份,可您沒讓她殺人呀!您這樣還不是救不了張氏?反而還會害的自己也搭進去,您這一生的仕途只怕也毀了呀……”

見沈逸臉色呈現痛苦之色,明顯是動搖了,沈俨又加緊說道:“為今之計您只能盡力和張氏撇清關系啊!您也不用想着對不起她!想想當初張氏還沒進門,就讓您一邊休棄我阿母一邊毒害您唯一的女妾!這是何等惡毒?縱使後來故作善心替您納了兩房妻妾,可卻暗地裏害了兩位庶母的孩子,這才是真的蛇蠍心腸啊!”沈逸心裏更加搖擺不定,沈俨又加了一把火:“唉,可憐那兩個庶母的孩子,說不定還是兩個哥兒呢!”

沈逸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無力擡起手擺擺:“罷了罷了,屆時在衙門裏我不會為張氏說話的。你也可以安心了!”揉揉眉心,重重嘆了口氣:“你阿母,如今過的如何?”

似是沒想到沈逸會突然這麽一問,沈俨一怔,半響才反應過來,語氣有些淡然:“嗯,阿母醉心禮佛,這幾年過的還算舒坦!”

沈逸點點頭:“當初是我對不起她,若是……算了,你下去吧!”

“是!”沈俨恭敬退下,也不問沈逸到底想說什麽,因為無論說什麽,如今才來說,是不是有些太遲了?

自宓娘叫了顧行之元舅以來,顧行之三天兩頭派人送東西到府裏給自己,也不全是一些姑子的東西。裏頭甚至還有四書五經,什麽騎射衣物。反正統統一股腦全往自己這裏送來。

宓娘無奈搖搖頭,好奇問過旁人道:“你們可曾知道太守大人有沒有子翤?”

碧兒撇着嘴很是高興,都沒回答看來只有自己知道了,因而回答的很大聲:“太守大人娶了刺史大人的大姑子,不過兩人至今膝下無子,不,不僅無子,就連個姑子也沒有!不過兩人的感情還是非常好的,太守大人至今都沒有納一門妾呢!”

怪不得什麽都不懂!宓娘搖搖頭,看着這些東西心裏油然而生一種感動。只從王父過世,好久都不曾有人對自己這麽好了吧!

“嗯,你們備點這時節新鮮的瓜果,晚點我們去太守府拜訪一下。”

大堂上,太守高坐在堂上,将手中驚堂木一拍,道:“臺下張氏,中山人氏,賤籍出身,可有虛假?”

張氏冷哼一聲,剛生産沒幾日也沒好生養着,因此面色十分蒼白:“哼,我是誰你還不知道?你不就沖着我來的?”太守朝邊上站着的官差使了個眼色,官差一步上前就手中的長棍重重擊打在張氏身上。

“大膽!大人問你話呢!老實點!”吃了苦頭以後張氏方才老實點,有問有答。

待問及頂替萦姬身份的時候,張氏又冷笑起來,半死不活的樣子:“這話你該去問沈逸,這可不關我的事!”

這時立在一邊的沈俨恭敬行禮,将手中的信紙托舉起道:“大人,草民這裏有一封家君親筆說書的陳情信。待您看過之後再做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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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來人,将它呈上來我看看!”顧行之将信從頭至尾看了個遍,大意反正是說一切的事情都是張氏自作主張,自己不過是受了張氏蠱惑,如今寫下休書一封聽憑太守大人處置,這張氏自此與沈家再無關系!

好一個沈逸!

真可謂大丈夫也!行事果決,只是未免有些太無情了些!不過還算識相,看在宓娘的份上自己就不再做深究。擡眼看向張氏,舉起手中的信紙道:“根據這信上所說,一切事情都是由你張氏所做,而他不過當初受你蠱惑加之一骨肉脅迫因此才妥協令你冒名頂替,現今休書一封自此與沈家再無瓜葛!張氏,你可認罪?”

“再無瓜葛?”張氏輕輕一笑,随即越笑越大聲,愈來愈瘋狂,仿佛陷入癫狂的狀态。“再無瓜葛?哈哈,好一個再無瓜葛!沈逸!沈逸!”

太守皺了皺眉頭:“來人,将這犯婦拖下去重責三十大板,待其狀态正常再提上來!”

很快上來人将張氏拖到偏堂行刑,再拖上來的時候張氏下半身都已經被鮮血浸濕,可見官差們下手沒留一分力氣。看的沈俨心裏是一陣快意。

終于打倒這個毒婦了,這下再沒人能讓阿母傷心,再沒人給阿母難堪,也再沒人做主自己的婚事了!

一番審查之後,按照律法本應是判決張氏秋後處斬,可顧行之懶得再等,便将直接提前到三日後菜市口斬首示衆。鑒于禍不及後世,但也不能輕懲。因此張氏所出的哥兒不能致士,姑子不能嫁作世家!

畢竟賤籍出身!

沈逸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淡淡的,只說一聲知道了便着人退下。還是喜歡一個人呆着,不許旁人打擾。

宓娘看天色估摸着這時候已經将案子審完,便就帶了平兒上門拜訪顧行之。

守門的人早前就得了消息,一問知道是沈家姑子立即将宓娘放進去。顧夫人得了消息忙趕出來迎接,笑容滿面,直走到宓娘跟前挽起宓娘的手細細撫摸好不憐惜:“早前就盼着你這孩子過來,如今總算是來了。我也是常聽行事說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是不錯的,長得就是顧家人的樣兒!”

顧家人的樣?

這個舅母真會說話,果真是大家出身,不是張氏那樣小家子氣能比的,看來元舅能娶到這個舅母真是三生有幸。

兩人一見之下像是相識多年,宓娘很是喜歡這舅母身上的親和力,就像前世裏的母親一樣。而顧夫人因為自己沒有孩子,對宓娘是十二分的喜歡。兩個人一起談天說地,一直聊到晚上都還未盡興。

顧夫人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呀,瞧我這記性,拖着你聊到現在,你怕是肚子餓了吧。來人,布菜!”

宓娘連忙擺手:“沒有沒有,舅母我不餓的。”話音剛落,宓娘的肚子就不識趣的響起來,頓時弄得她臉上一陣紅白。真是尴尬死了!

顧夫人“噗嗤”一笑:“瞧你這樣子,明明早就餓了還不說!你是在你嫡親舅母這裏,怕什麽?往後啊有元舅和舅母在,不會輕易讓旁人欺了你去!所以在舅母這裏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不管怎麽做都沒人說你的!”

“那人要是把心放到肚子裏,心還能動嗎?”宓娘掩嘴呵呵直笑,打趣顧夫人,心底暖暖的,這種感覺真好!顧夫人點點宓娘的額頭,兩人笑着倒在一起,好不歡樂!

“你們兩個一塊兒樂呵什麽呢?來,說給我也聽聽?”顧行之換過便服一回到房裏就見兩人笑作一團,看來兩人處的十分要好。如此便好!

這兩人對視一下,都笑的神秘。宓娘道:“就不告訴你!”說着做着鬼臉吐舌頭。相較于之前宓娘這次熟稔多了,這都是自家良人的功勞!顧行之向來不會說客套話,只走到顧夫人身邊握住她左手,顧夫人跟着顧行之多年哪裏又能不明白他?于是暗暗回握顧行之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太守用過晚飯後宓娘方才回府,本來他們多番挽留,但宓娘還是堅決要回去。無奈之下只得随了宓娘,兩人一直将宓娘送到門口,又依依不舍的看着宓娘遠去。

許久顧夫人才扯扯顧行之的袖子,輕聲道:“走吧我們進去吧,如果實在想念宓娘,想個辦法把她接進府中來便好了。反正我也十分喜歡宓娘這孩子!”

顧行之“嗯”了一聲,轉而摟住顧夫人,深情注視着她:“我這一世做的最成功的事就是娶了你,良人。辛苦你了!”說着在顧夫人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顧夫人頓時燥紅了臉,嗔怪道:“這麽多人看着呢,你都不注意着點,都老夫老妻了!”

“哪有,說敢看?”說着哈哈大笑,将顧夫人擁入進門。

“你說什麽?阿翁重病?之前不都是好好的?”宓娘剛一踏進門,碧兒趕忙上來說道,本來在門口等宓娘好半天了,終于等到宓娘回來了。

“也不知男君是怎麽的,将自己鎖在書房裏成日不出門,要不是那兩個小娘子大膽子進去看看,只怕臉男君最後一面都沒人見到了。

宓娘吃了一驚:“有那麽嚴重?”

碧兒點頭如在搗蒜一般:“是啊!聽說兩個小娘子進去的時候男君七竅都在流血,很吓人呢!那兩個小娘子先前本就被女……張氏灌了些虎狼藥,這一吓啊兩個人都沒保住孩子!”

“都沒保住?”宓娘不覺有些惋惜,畢竟是兩個生命呢!說來這事也有張氏半分錯。“那吖翁現在情況如何?”

“醫工們都來看過了,現在男君只出氣多進氣少,只怕油燈枯井盡!”

怎麽這麽突然,宓娘心底忽然一陣難受,雖然這個男人說不上好,可畢竟對自己也不是很差。唉!說不準是因為沈逸死的太突然,還是因為舍不得,宓娘心底一陣不舒服。

匆匆來到沈逸的房裏,只有沈俨立在一旁,并不見平日就沈逸諸多寵愛的沈堯,就連榮娘也不見。只怕這兩個如今是恨死沈逸了吧!

見宓娘來了,沈俨點點頭:“你來了!阿翁有話對你說呢!”往床上一看,沈逸形容枯槁,雙目渙散,果真進氣少出氣多!怎麽短短幾日就這樣了?

沈逸朝宓娘招手,她聽話的湊到跟前,見沈逸猛然抓住自己的手,吓得一跳。這雙手瘦的跟雞爪似得,上面青筋突起。

“宓娘,你自幼起我是諸多對你不住,你不要往心底去,我……我在這裏為……為往日做過的事向你道歉。若是日後你大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好好的……”

話沒說完,沈逸一陣猛咳嗽,幾乎要将肺都咳出來了。宓娘不知怎的眼眶一紅,微微點頭接過沈逸的話頭:“您放心,俨兄姊一向對我寬厚,若是日後他有要幫忙的地方宓娘一定盡力!”

沈逸聽言這才重重點頭,又眼巴巴的看向窗外,也不知在等着誰。宓娘一臉納悶不解朝沈俨看去,以目光詢問。

“他是在等我阿母,”沈俨輕聲解釋,第一次為這個自己叫做阿翁的男人留下淚來,又對沈逸道:“阿翁您再等等,阿母馬上就來了!馬上就來了!”

城外城內路途遙遠,怨不得李氏需要花費這麽長時間。沈逸無力的垂下手,似乎像是在對自己說話:“罷了罷了,臨了才知道後悔有什麽用?我怕是等不得她了!這苦了她這麽多年……”

還依稀記得當年洞房花燭,自己掀起蓋頭的那一刻着實是驚呆了的,一個傲竹般的女子,清冽隽秀,就是那股竹葉般的幽香使得他一陣癡迷。可無論她怎麽做李氏始終進退知禮,仿佛她對待的不是自己夫主而是客人一般,知禮淡漠。于是自己惱怒了,這麽一個顏色一般的女子竟然不懂得讨好自己,是根本沒有将他放在心上?再後來.....如今是萬般後悔,可那又如何?世上何曾有過後悔藥?

一瞬間自己鼻尖仿佛又出現那種悠悠的竹香,從遠方飄來,一如她當年娉婷的走向自己。

沈逸緩緩閉上雙眼,頭一偏往一邊倒去。沈逸,死了!

沈俨和宓娘都不是會嚎啕大哭的人,兩人只默默流淚,這時門外忽然有人喊道:“沈郎,沈郎,我來了!”李氏旋風般閃進裏見,卻見兩人雙目含淚的看着自己,似是不可置信那人就那樣突然去了,李氏連連搖頭,嘴裏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一下撲到床上狠狠搖着沈逸的身體,癫狂似得大喊:“你起來,你起來跟我說話啊!你再罵我啊!你再跟我吵!你起來啊!你做了這麽多對不起我的事之後你就這樣去了?你怎麽可以這樣!你起來,你起來跟我說話啊!”

見李氏這個樣子,兩人也不好規勸,只等着讓李氏發洩,宓娘一直以為他們兩人是沒有感情的,如今才知道沈逸對李氏的感情怕是比張氏多多了!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何休棄呢?

情之一字,最是無解!

按照習俗需停棺三日才好下葬,男眷那邊就由沈俨跪着,女眷這邊李氏執意要親自跪着,宓娘只好随着李氏,但也在一旁站着,生怕李氏一個支撐不住就倒了!

來的人不是很多,自沈逸倒下,很多人也就和沈家斷了來往。畢竟沈俨沒功名在身,而一向被看好的沈堯又被罰一生不得致仕且也被逐出師門。

沈家,就此沒落了!

顧行之帶着顧夫人見過禮以後徑直叫人将宓娘喊了出來,顧行之朝顧夫人使了個眼色,顧夫人問道:“宓娘啊,如今你阿翁過世沈家也沒落了,你可願意随你元舅舅母一起?”

見宓娘沉默不言,顧夫人又道:“我和你元舅兩個這一世是不能生了的,若是你能随我去顧府,我們兩個定然待你視如己出!”

“可如今阿翁才過世,我真不好——”其實去顧府也未嘗不可,只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自己早就對這個地方生出感情。且沈俨對自己還算不錯,自己就這麽離開豈不是太忘恩負義?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這裏是存稿君自動吐稿子

各位早安

我是勤勞的作者菌

☆、番外

走到哪裏都是一片大紅,張燈結彩,她頂着一個紅蓋頭靜坐在那兒。坐的端正,其實內心很是緊張,出嫁前阿翁只說過自己将來的夫主是個俊秀的少年郎,年少有成。可總沒有見過,心裏難免有些擔心!

門“咯吱”一聲響,有人進來了!霎時間她渾身緊繃起來,只覺得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下一刻蓋頭就被掀起,一張俊秀如玉的臉龐映入眼簾,她頓時什麽也不知道了。仿佛間只聽見自己嘴一張一合,說什麽她自己也聽不真切!

滿腦子只剩下他溫柔如水的聲音,“良人,我是沈逸,對了,你坐了這麽久可是餓了?”“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待你,一生一世!”

剛成婚那會兒他對自己無疑是好的,可自己從小就受家規束縛,一舉一動不敢過于輕浮。她知道他好,于是只能默默對他更好,每日定時給阿翁請安,将家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她能做的只于此。

婦德婦容她背了無數遍,可終歸沒能那些東西沒能替她守住夫主的心。

她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改變的,是那一次他興致沖沖給自己擰了一個精巧的籠子裏關的鳥雀,然後被自己一陣義正嚴辭的訓斥?不是沒有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随即寥落到什麽表情也沒有,最後歸于平靜。

還是他那日給自己慶生,被自己一頓訓斥不知節儉?太多太多她都記不得了,她做好了一個妻室,卻沒能做好他的良人。

所以為了遵守婦德,那日一張休書丢在自己臉上的時候她也不知道反抗,不懂站起身質問。

他說“張氏已經懷孕,你自己看着辦!”

她張張嘴又緊閉,她其實想問的,想問他那她的孩子俨哥兒怎麽辦?可她一向順從,就這樣一直順從到去了尼姑庵。

李家是從沒有出嫁姑子再回家的先例,她自然也不能起這個頭。天大地大無處容身,她只好去了尼姑庵。

為了李家,也為了……自己。

就這樣她在尼姑庵呆了一年又一年,原本以為此生不會再有相見日。哪知俨兒過來找自己,這麽多年想不到他變的更厲害了,竟然恨自己到都不願管俨兒的婚事。于是她終于有了借口,終于再一次踏入了那府中,也終于第一次和他,争執!

可他沒有看見呀,沒有看見自己其實變了,再也看不見了呀!他心裏,其實已經沒有她了!這麽多年,她不得不認清這個事實。

于是她終于生平怨恨起來,她怨啊恨的,可再多的怨恨也抵不過聽到他時日無多那一刻的心慌。那個人,在做了這麽多事以後,在她心上烙下深深的印記以後,在自己終于改變的時候,在自己理清話語有那麽多話想對他說的時候,永遠,永遠的離開了!

他就那樣躺在床上,瘦骨嶙峋,不複當年風流俊秀。可她總覺得他始終會從床上坐起來,再一次執起她的手說“一生一世一雙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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