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三春白雪歸青冢
天興元年,三月,洛陽大雪。
文德門外忽起兵戈之聲,為首一人駕着高頭大馬,甲胄加身,自厚重盔下露出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直直望向不遠處的太極殿。
當朝權力中心所在,此時在漫天雪中靜靜伫立,竟無一人把守。
他眉心微皺,翻身下馬,身後衆軍齊上。
“報!五鳳樓外禦軍放棄抵抗!”
“重光門守将王岚,降!”
“長樂門守将與副将已被俘獲,靜待發落!”
“方渚門自浮渭河一線盡數收入囊中——”
聞言,主将身邊銀甲将軍張揚笑起,只朝斜前方的人一拱手:“如此一來,幾道主門盡在掌握,末将恭喜王爺得償所願!”
那人不置可否,卸下頭盔,止住背後萬軍腳步,只身一人踏過長長的禦道。這條路他走過無數次,自先帝時便每日以雙足丈量,卻沒一天不提心吊膽,如今時機成熟,他終于能走得昂首闊步。
“王爺孤身前去,恐怕——”
“帶人質。”
他制止副将的欲言又止,腳步不曾停下,只望向空蕩蕩的太極殿,心道:人人皆言你像極了孝武,是沒有心的人,那麽……
讓我看看你的本事,高景。
太極殿內,到了平日上朝時間,今日卻無一人前來,通明如晝的燈火也不曾點亮,只在桌案留下一盞微弱燭燈,映出九龍座椅上蒼白的臉。
承襲自後妃的秀麗長相,兩顆朱砂小痣各自占據一邊眼尾,給深沉的目光做了點綴。它們色澤通紅,宛如神來之筆,并不顯得陰柔,卻因為位置對稱得過分工整,反而為這張清俊面容增添幾分說不明的詭谲。
他坐姿端肅脊背筆挺,沉重的朝服壓得肩膀生疼,面上卻仍無半點表情。
腳步聲靠近,每一下都帶着甲胄的呼吸。
他合上眼,耳畔是太極殿外霜雪紛飛的風,以及愈來愈近的沉重步伐,震得雕梁畫柱之上都不由顫抖,頭頂是九龍吐珠,在天色晦明時黯淡無光。
三個月前的場景歷歷在目,也是這樣大的雪,他匆忙穿過夜色抵達明堂,病榻上的皇者屏退下人,見他出現,劇烈地咳嗽。
那聲音如破了的風箱拉扯不停,彌留之人言語間宛如回光返照,吐字突然清晰,只留下十二箴言。正鼎盛之年,卻須發皆白像個老人,看得高景眼底發熱。
“父皇……”他輕聲呢喃,後文卻被皇者的動作打斷。
他随後拉過高景的手,握住傳國玉玺,在早已寫好的明黃絹帛上重重蓋下鮮紅的印章——像血,在黑夜中刺痛了他的眼。
其一,拉攏柔然;其二,打壓南楚;其三……
聲響在不遠處停下,他睜開眼,俯視臺階下全副武裝的人。
其三,提防豫王。
那張面孔他再熟悉不過了,此刻更無半點訝異,只巍然不動地坐着,唇角輕佻,宛如一個松快的寒暄笑容:“朕道是誰,原來是皇伯父。”
“自是來朝見天子。”那人笑道,摘下偷窺,露出鷹隼尖銳的目光。
“西北、正北、正東三方夾擊,郁久闾部、段部、豫州鐵騎三軍圍攻,這便是豫王的朝見天子麽?”他站起身,朝服上金玉随動作發出清脆聲響,“皇伯父與朕本不需要如此多禮,這般大的陣仗,讓朕……惶恐。”
“陛下不也有金吾衛與羽林衛嗎?”
“一群少爺兵,怎會是塞北鐵騎的對手呢?皇伯父,您說是不是?”他笑意更深,“但孤身入太極殿,此等膽魄,朕也甚是驚訝。”
“重臣之中,你我博弈數年,彼此勝敗早已清晰,除非你還藏有底牌,譬如說……賀蘭氏?西軍?”那人流露出一絲輕蔑,“啊,本王記得了,陛下,賀蘭氏最後的血脈便是你親手扼殺啊。”
最後被叫破某個名字時,他眼底情緒暗湧一刻,卻是釋然:“皇伯父說得對,能暗藏多少底牌呢?倒是皇伯父,為了這張椅子竟不惜勾結外敵進犯,哪怕你今日斬了朕,能坐穩嗎?”
“本王見你卻坐不穩了!”
他見那人擡起眼,盡是戾氣,一聲令下,殿外刀兵湧入,當中推搡兩個人,皆是衣衫不整,雍容女子滿面怒容,呵斥道:“放開本宮!”
一直波瀾不驚的神色變了,他尚未來得及開口,衛兵狠狠一腳踹在另個少年人膝彎,強迫他跪下。
那少年猶在驚恐,仰頭望向龍椅之前:“皇兄,這是什麽游戲,我不要玩了——!”
“與柔然的這一戰,你大可未來跪着慢慢看。只是這二人,若只能活一個……高景,你我對弈半生,本王給你這個機會!”
“荒唐!你竟下作至此!”他終于失了莊肅,疾步走下階梯,立時刀斧置于頸上。
那人緩緩道:“選誰,你的母後,還是你寶貝了一輩子的癡傻弟弟?”
裙擺曳地的女子只來得及喊一句“景兒”,被粗暴地捂住了嘴,她脹得滿臉通紅,再沒有說話機會。另一旁的少年見了這情狀,好似忽然明白什麽,急促喘息幾口氣,在人前大哭出聲,打破滿地沉寂。
高景心口劇烈起伏,雙目血紅地瞪向旁側的人:“高泓……!”
那人仍是帶了幾分笑意:“或許也有第三個選擇,本王允你留他們母子性命,你能拿什麽來換——”
“原來皇伯父想要侄兒的命。”高景卻松了一口氣,“這有何難?”
“我本不希望你死,留着你看我如何踏平賀蘭山有趣多了。”高泓繞着那二人走了兩圈,擡腿踏上少年脊背,一個使力将他整個按在冰涼地磚上,“東山再起……高景,你是聰明人,不該為了個傻子……對嗎?”
少年哭喊回蕩在空曠宮室,高景被刀劍架着無法往前一步,眼底前所未有的寧靜:“可難道皇伯父綢缪多年,興師動衆,只為了殺一個傻子嗎?”
高泓面色微變。
“哈!”高景忽地笑出聲,“或者你是想殺他……彌補失去昱兒的遺憾?”
“住口!”
“朕幼時敬你重你,昱兒亦然,但伯父,皇族縱然一脈相承,也有高低貴賤之分!就算昱兒如今在此,他永不可能認你!”
“高景——!讓他閉嘴!”
刀刃逼近,高景長袖一揮,笑容驀地收斂:“誰敢上前?!”
天子之令滌蕩四野,一時間軍士僵持,猶自望着當中對峙二人失了分寸。攻入文德門時所有人都道勝負已定,見眼下場面,又不由得心生疑窦:
這天下或許當真定了嗎?
雪勢漸大,黃雲曛白日,天光乍亮的時辰仍舊陰沉如同晨昏。太極殿內燈火未起,一片晦暗中,本是天下最尊貴的高景卻突然嘲諷地笑出了聲。
朝臣,軍權,友邦支援……親人,愛侶。
坐擁千裏山河,他什麽都失去了。
高景望向高泓踩着少年的腿,閉了閉眼,好似放棄什麽,無力道:“朕自監國至今,三春三秋。豫王爺一場豪賭,此局贏得漂亮。”
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話音未落,反手劈向身側刀兵腕骨。那人措手不及,回過神時高景長刀在手,片刻猶豫,接着不由分說橫過脖頸——
血湧如注。
“高景!?”
“景兒——!”
一片嘩然中,惟獨那少年挂着淚痕,目瞪口呆地望向被血染紅的龍袍。他好似被眼前的場面刺激得突然失去了所有神智,只有進氣沒出氣,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伯父,你勝了。”高景露出輕蔑的笑容,頸間劇痛,“可我絕不會認輸。”
遠處天邊,金光突然破雲而出!
他眯了眯眼想看得更清,視線卻愈發昏黑了,好似有許多人湧上來。走馬燈似的畫面轉過令人眼花缭亂,所有的一切目不暇接,全身疼痛更甚,五感在一一失去,惟獨視野中越來越明亮。
“父皇……”
“昱弟……”
上元煙火,東風夜放花千樹,雪光明滅,如星辰墜落,一人馭馬而來,朝他伸出手。
“……明月哥哥?”他喃喃道。
可周圍太亮,他看不清那人的輪廓了。
天興元年正月十五,帝令豫王使柔然。
三月,豫王反,自邊關疾馳千裏,渡浮渭河,破四門入紫微城。帝薨,豫王攝政,大赦天下,次月反攻柔然,大勝。遂稱帝,改元永安。
史稱紫微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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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明月x高景,不是重生,沒死。除序章外順敘+閃回。攻實慘,受賣慘,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那種(不 小高那兩顆痣的靈感來源是鸩罂粟,見縫插針安利金光布袋戲。 作者排雷真的排不幹淨,一定要看文案,這是篇雷且狗血的文。前期主仆感極重,糾結攻控or受控or潔不潔的就放過我也放過自己謹慎觀看,一切為情節和感情線服務,沒有偏向誰的說法,視角主攻。 先日更他一個月,明天開始每晚7點這樣(狠.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