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校霸的小跟班
舒願到班上的時候,教室裏已經坐了大半班人。
他覺得他的椅子就是個開關,一拉開,前座那兩個人就默契地轉過來了,女生表情誇張:“你還幫校霸拿東西啊,別是被他收做小弟了吧?”
男生托了托眼鏡,透過現象看本質:“重點不該是校霸連續兩天來上課嗎?”
舒願把黎诩的背包放好,冰可樂的瓶身在冒水兒,他拿了張紙巾墊到瓶底,以免弄濕了黎诩的課桌。
各組組長在催收作業,舒願交了自己那份,再掃了一眼隔壁位置的背包,估摸着以那背包的重量也不像是裝了作業,于是還是決定少管閑事。
***
“這事我偏要管了!”肛腸科住院部,施成堇側躺着嚷嚷,“他媽的,老子要告他!”
素顏不戴假發的施成堇回歸了男生該有的樣子,就是一身病號服的打扮不怎麽出彩。
黎诩剝了個橘子給施成堇吃:“要不是你先招惹人家,能把自己害成這樣嗎?”
“誰知道那人屬狼的啊,還他媽是光有力氣沒技術的狼!”施成堇恨恨地塞了幾瓣橘子到嘴裏,側躺累了習慣性翻個身,結果牽連得菊花一陣撕裂的痛。他崩潰地捶床哭喊:“下次見着他不把他打得跪地叫爺爺,老子跟他姓!”
“行了,歇會兒吧,別菊花殘了嗓子還破了。”黎诩倒了杯水遞過去。
按說施成堇這回被搞肛/裂了挺殃及池魚的,沉迷樂隊缺了主唱肯定不能上臺表演,兄弟幾個近些天的出演費得泡湯了。
“诶,你那手咋回事啊?”施成堇接過黎诩遞來的水杯時注意到了對方手臂上的擦傷,看起來應該是處理過了,但由于面積不小,這麽看着還是有點瘆人。
黎诩摸了摸那地方,滿不在乎道:“沒事,今早上教訓倆小子不小心弄到的,那倆臭小子順走小賣部的零食不給錢,我把人打了一頓。”
美中不足的是自己也負傷了,實踐證明打架前不吃早餐會影響發揮,比如拖着兩個小賊回去還零食的路上在小巷拐角處被牆壁碰瓷把自己的手給擦傷了。
施成堇嗤之以鼻:“就你愛行俠仗義,你看你學校的人以你為榜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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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別說,仰慕我的人真不少。”黎诩邪性地笑笑,挺不在意的态度。痞子動手不動口,他打架就從不管別人怎麽想,打就打了,還要費勁證明自己為什麽要打麽?人就只相信給自己帶來利益的事物,對自身不造成影響的,他們只會持懷疑立場。
褲兜裏手機在振動,他摸出來按了接聽:“喂?”
“诩哥,你今天沒來上課嗎?”談軒臨站在高二10班外面往裏張望。
黎诩那邊信號不好,話傳到這邊都是斷斷續續的:“沒來正常,來了才稀奇吧。”
“你的包在呢。”談軒臨說。
“你就直說什麽事吧?”黎诩問。
學校不讓帶手機,談軒臨打電話還警惕着有沒有老師走過來:“我想跟你談談……”“昨天不是說清楚了?我不想繼續了。”
“可是昨天上午你還在雜物室親我。”
目睹了兩人親嘴兒的舒願解開困擾半節課的數學習題,打算出去上個廁所,被打完電話的談軒臨一把拉住。
大熱的天,談軒臨的手掌卻是冰涼的,攥住舒願的手腕,使得他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他認得他,在籃球場上給黎诩送水的。
“麻煩你,能幫忙把這個轉交給黎诩嗎?”談軒臨從褲兜裏掏出個抽繩小布袋,不知道裏面裝的什麽,舒願接到手裏的時候還聽到了鈴铛的脆響。
他的視線掠過談軒臨紅腫的眼眶,把拒絕的話咽了下去:“嗯。”
上完廁所回來,前座那男生轉過來叽叽:“校霸的小跟班找你幹嘛?”
女生跟着喳喳:“說多少遍了,那不是小跟班,是男朋友!我暑假上街看到他倆牽着手呢!”
基本他倆說話舒願是不插嘴的,但內容他都會聽進去。諸如此時,說到“男朋友”,再浮現剛才那人的面容,舒願會想,黎诩在雜物室裏遮住不讓他看見的男生,會不會是那個人?
直到周五下午,舒願仍不見黎诩的人影。放在黎诩桌上的可樂已經不冰了,舒願把底下被浸濕又被風幹後變得皺巴巴的紙巾扔到教室後面的垃圾桶,一回身就見黎诩從後門進來,用腳勾開椅子坐下。
舒願突然松了口氣。
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他對黎诩這個人并無好感,但見到他的那一瞬竟産生了石頭落地的輕松感,或許……或許是自己還給他的可樂終于有了歸宿吧。
他回到座位,從抽屜裏扯出上午發下來的物理卷子,平均三秒鐘一題,把選擇題唰唰唰填完。
這些題他以前都做過,只是四個選項調換了位置,他學理綜沒什麽技巧,除了會運用公式,最擅長的便是背題。
黎诩靠過來,習慣性地将胳膊搭在他椅背上:“寫那麽快啊,正确率高嗎?”
舒願照舊沒搭理他,拿了草稿本出來演算大題。
黎诩拿起可樂在他眼前一晃:“上次給我買的?”
舒願演算完一題,把過程往卷子上抄,黎诩用可樂瓶碰了碰他手臂:“不見我的這幾天,有沒有盼着我回來?”
舒願擱下筆,伸手正要拿水杯,被黎诩眼疾手快奪過。
“廣銘森!”黎诩隔着兩大組喊人,“過來!”
總算肯拿正眼瞧他的舒願臉上有了微妙的表情變化,像是生氣,又像是在克制情緒。
廣銘森跑過來問:“诩哥,啥事兒?”
“幫忙打個水。”黎诩把舒願的水杯遞給他。
廣銘森怪異的眼神在他倆身上逡巡一番,接過水杯:“好嘞。”
廣銘森人走後,黎诩倒沒繼續鬧舒願了,他擰開蓋子喝可樂,仰着脖子喝下半瓶有多。
舒願用眼尾瞟他,發現黎诩舉瓶子的左手有傷,在小臂上,已然結了痂。類似程度的傷痕舒願也有過,也是在左手小臂的位置。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感到疼痛的卻是身上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
卷子上的文字扭曲成陌生的符咒,牽扯着舒願的思緒墜入那個灰暗的十二月。
他聽見生鏽的鐵門在猛烈的撞擊下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看見枝頭的樹葉在寒風的吹打中急旋而下。
顫抖的手想要握住桌上的筆,筆卻不聽使喚地摔了回去,滾動着掉到了地上。
在喧鬧的教室裏,這個聲音其實很輕,輕到任何人都可以忽略。
然而黎诩卻聽到了,同時觀察到了舒願的異樣——別人的角度或許看不出什麽,但他坐得近,清楚地看到舒願蒼白的臉色和額角滑下來的汗珠。
他頂了頂前座女生的椅子,等對方轉過臉來,他指指地下:“麻煩撿個筆。”
筆撿回來了,他又問:“诶,有紙巾不?給我來一張。”
體委杵在前門喊大家到操場集合上體育課,黎诩沖對方喊:“幫舒願請個假!”自己倒是不用請,他曠課成瘾了,出不出現對老師來說都沒差。
教室裏人走得七七八八了,廣銘森拎着舒願的水杯從後門進來:“水來了水來了,你看這水它又清又澈,它的溫度不冷不熱……”
“別他媽貧了,趕緊去上課吧。”黎诩奪過水杯,把剛進門的廣銘森搡了出去。
平日總坐得筆直的舒願此刻伏在了課桌上,臉埋在臂彎裏只露出雙半阖着睫毛的眼睛。
“哪不舒服?”黎诩遞給他紙巾,“擦擦汗。”
舒願沒動作,黎诩揚開紙巾作勢要幫他擦汗,舒願才搶過紙巾:“謝謝。”
“用不用陪你去校醫室?”黎诩問。他算是看出來了,舒願不是不願搭理他,是純粹不愛開口講話。
舒願搖搖頭,眼睛盯着黎诩手中的水杯,黎诩會意,将水杯放他桌上。
“抽屜……有東西。”舒願喝完水,小聲說。
起初黎诩不明白他說的哪個意思,順着對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抽屜,他探手進去,從一堆課本的最上邊摸到個手感陌生的東西。
抓出來一看,是個抽繩布袋,巴掌大小,布袋上有個淺黃色貓咪的圖案。敞開袋口倒着抖了抖,裏面的東西掉了出來,一根系着鈴铛的藏青色貓項圈,一張折了兩折的紙。
黎诩不用展開紙條就知道是誰送的東西,他将貓項圈和紙條塞回了布袋,繩子一扯把布袋扔自己背包裏。
只有兩個人的教室并沒有顯得氣氛壓抑,操場上吹哨子的聲音,隔壁班老師戴着擴音器講課的聲音,風将窗簾吹得鼓脹的聲音,都盈滿了整個教室。
從回憶抽身而出的舒願恢複了精神,重新握起筆寫物理卷子。
黎诩閑得沒事幹,拿了自己的空白物理卷寫上名字。他邊偏頭抄舒願的答案,邊沒話找話說:“你原來哪個學校的?怎麽轉清禾來了?”
他算準了舒願不會回話,但對方沒把卷子遮起來不讓他看,明顯是不排斥他:“看你也沒跟誰走得特別近,要不你跟着我,我帶你去認識新朋友,怎麽樣?”
舒願再次擱下筆,起身正要出去,黎诩拽住他的手腕迫使他跌坐回座位上。
他敢怒不敢言,瞪着黎诩似笑非笑的臉,毫無氣勢地輕聲道:“不需要。”
他是被踩在地裏的淤泥,是被鞋底踏過的污血,是飽含痛楚無人聽見的回音,也是揉爛了尊嚴和理想的廢物。
他不值得走出被自己砌好的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