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求你了”

“有多漂亮啊,”韓啓昀歪在牆上吸奶茶,“帶過來讓哥們瞅兩眼呗?”

黎诩摘下背包扔到牆角:“比你女朋友還漂亮。”

韓啓昀的女朋友是他們那個大學的系花,屬于舊港風美人的長相,暑假時韓啓昀帶她來過排練室,連宋閱年這種對美色不感冒的人都誇她好看。

“靠,我不信。”韓啓昀撇開頭。

“有我漂亮嗎?”施成堇對着小鏡子描眼線,眼尾畫上細梅枝,用口紅點上以假亂真的梅花瓣,放在古代就是個禍國妖精。

黎诩頓了頓:“不是同一個類型。”

剛推門進來的顧往恰好聽到了這段對話,他合上門,問:“讨論什麽呢?”

“你來了正好。”韓啓昀勾住顧往的肩膀,“阿诩說他們班新來了個特漂亮的轉校生,你有空去瞧瞧。”

顧往一愣:“男的女的?”

“男的,”韓啓昀很不甘心,“他瞎了吧,他竟然說那轉校生比小绮好看,那得是啥國色天香啊。”

正埋頭寫譜子的宋閱年糾正:“國色天香是用來形容女人的。”

“反正就那意思。”韓啓昀說。

臨上臺前施成堇招呼大家表演完後去宵夜,當作是他連累兄弟幾個沒了三天工資的彌補。

誰料到表演結束後出了點狀況,上回害得施成堇住院的家夥今晚就守在臺前,舞臺燈光一暗,他就把人逮了下來。

“見死不救啊?”顧往問。

宋閱年擺好做直播的落地支架,打算在排練室裏做完直播再回家:“不用救,濕精自己也樂在其中。”

Advertisement

既然做東的不在,幾個沒事做的便各回各家,顧往這次坐上了黎诩的街車後座,把書包頂在腦袋上冒充頭盔:“下周你記得回學校。”

後座載着人,黎诩不敢開太快:“怎麽,真要來我們班看轉校生?”

“嗯,看誰那麽大威力讓你連軒臨都舍得甩。”

“再瞎猜我把你甩下車你信不信?”

“信信信,不說這個了,”顧往泰然自若地點開手機的音頻播放再舉到黎诩耳邊,“來,聽聽宋哥昨晚發的新歌。”

宋閱年是自由音樂人,自行發布過二十多首歌,在網上也算小有名氣。他的歌偏屬民謠風,受衆不廣,粉絲都是些年輕人。認識宋閱年之前,顧往在手機上看過宋閱年的直播,他是這麽評價的:夜深時聽宋閱年唱歌是種享受,他一撥琴弦,就仿佛把我的心事說出來了。

新歌名為《朝夕如梭》,慢悠悠的旋律,樸素的歌詞,低沉的嗓音。

“昨夜夏風仍清涼

今日烈陽爬白牆

他走在路上

誰人擦肩而過形色匆忙

不知他在等雨一場

淋濕歲月彷徨

浸潤無聲虛妄

也曾為夢想熱淚盈眶

朝夕如梭卻終成過往……”

歌聽到一半,舒願就摘掉了耳機。

希望屬于對生活有憧憬的人,而生命被毀壞的人只有絕望。

半夜時頭腦總會更清醒,越想睡着,夢鄉離得越遠,腦海想的事情就更多。

舒願把壁燈調到最亮,下床将書包抱到床上。他對着燈光檢查了一遍今晚做完的作業,想起下午做的物理卷還有最後一題沒寫,便從書包裏翻出物理書,扯出夾在裏面的卷子。

照例先看題目,然後在草稿本上畫圖算數寫過程,最後抄到卷子上。翻到正面從頭檢查,舒願看着左上角的名字發了愣,随後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周六天氣悶熱,厚厚的雲層積壓在上空,像随時都會憋出一場大雨。

出門前舒願被柳綿叫住:“小願,讓你爸爸載你過去吧?”

天氣預報說今天多雲,不會有暴雨,但舒願還是往書包裏塞了把傘。他在玄關處換好鞋子,搖頭道:“不用了。”

他知道母親在擔心什麽,無非是怕放任他獨自外出會舊事重演。

“那你帶上手機,回來的時候要是下雨,你就打電話讓爸爸過去接你。”

所以為什麽要拒絕母親的建議呢?

坐上公交時,舒願想。

那件事發生過後,他就整日整夜把自己關在卧室裏,禁锢了自由,颠倒了白天黑夜。多次趁父母上班或入睡後找刀子試圖劃破自己的手腕,卻在刀刃觸碰上皮膚時止住了手。

後來為什麽還願意活下去呢?

為什麽敢走出屋子了?

“再等等。”黎诩拽住顧往的胳膊。

顧往在10班教室外等了有二十分鐘了,高三學生周六上午還得留在學校,他耽誤了半節自習課,就為了黎诩的一句“他今天肯定會回來”。

“我下節課還要理綜測試呢,”顧往坐在窗臺上晃着腿,“我考完再過來行不行?”

“等你考完試我早把他劫回家了。”黎诩揮揮手趕顧往走,“行了,考你的試去。”

顧往走後,黎诩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哼着歌。

昨天下午自習課,舒願被崔婵娟叫去了辦公室,黎诩趁機調換了自己和舒願沒做完的物理卷,将舒願的卷子塞進了自己的背包裏。

他算準了今天舒願會回學校,為此還一大早出了門過來等,結果等到現在,他開始後悔沒在自己的卷子上留個聯系方式。

萬一舒願沒發現呢?

萬一舒願發現了但不打算回來呢?

天邊劃過一聲響雷,緊随其後的是預想中的滂沱大雨。

舒願踏上三樓最後一級臺階,下意識地反手按了按書包,暗想還好帶了傘,天氣預報果然有偶爾出錯的時候。

教室沒人,舒願摘下書包,先把黎诩的卷子放在對方的桌面上用練習本壓着,再俯身在抽屜裏尋找自己那張卷子的影子。

他翻找的力度不大,手指頭挑起一本書,再挑一本,看卷子有沒有夾在課本之間。他認為自己并不是在做虧心事,但謹慎的動作還是出賣了他的內心——對于動了黎诩的東西這件事兒,他是恐慌的。

這也導致他忽略了背後的腳步聲。

黎诩想不到自己就上個洗手間的間隙,舒願就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撅着屁股翻他的抽屜。不僅撅着屁股翻他的抽屜,屁股還挺圓潤可愛的,不知道捏起來手感怎麽樣。

雲層壓得很低,昏暗的天空讓教室內都缺乏光線。不知誰臨走前忘了關窗,猛厲的涼風從窗外卷進來,吹得其他桌面上的課本書頁獵獵作響。

舒願找不到自己的卷子,他洩氣地直起身後退一步,後背突然撞上了一個物體。

心髒漏了一拍,全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動,舒願的四肢瞬間變得僵硬,強烈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短暫的幾秒鐘裏,舒願唯一的念頭便是,雨下得那麽大,有人能聽到他的呼救嗎?

“吓到了?”含笑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舒願陡然松了口氣,全然忘了來學校的第一天自己是如何躲開黎诩這個人的。

黎诩拉開椅子,把舒願按坐到上面,自己則學顧往坐上了窗臺。

“找卷子?”黎诩問。

舒願坐立不安,多次想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被黎诩俯視着,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嗯。”舒願答。

黎诩掐着舒願的下巴逼迫他擡頭,等對方怯生生地與他對視,他促狹地笑笑:“落家裏了。”

舒願有點無助,分不清黎诩是說真的亦或是捉弄他:“下周能帶回來嗎?”

說話時,舒願的下巴蹭在黎诩的虎口上,使得那地方直發癢。他松了手,假裝為難地說:“我下周不一定來上課呢。”

風撞得窗玻璃哐哐地響,雨勢不見減弱,反而愈加兇猛。

“求你了。”被風雨沖撞的,可憐的哀求。

黎诩忽然明白什麽叫愧疚。

他不了解舒願,像對待所有新鮮事物一樣,他單純想接近他,試探他,逗弄他,以此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舒願的反應總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舒願會逆來順受,可對方會毫不留情地拒絕,他以為舒願會惱羞成怒,對方卻垂着眼哀求。

當一個人憤怒,或許他還能有辦法解決事情。當他學會低聲下氣,或許是真的無路可走了。

黎诩從窗臺下來,站在舒願面前想說聲“對不起”,話在嘴邊繞了半天,說出來的卻是:“等雨停了,我帶你去我家拿吧。”

這場雨下了半個多小時,期間舒願接了個電話,柳綿問需不需要父親過來學校接他。

“不用,”舒願合上窗戶,撥了撥被風吹亂的劉海,“我遲點兒回。”

“你別四處跑,”柳綿嘆了一聲,“小願……”

“我知道,”舒願打斷她,“別說了。”

把手機塞回兜裏,舒願默不作聲地把其他窗戶全部關好。

黎诩伏在課桌上搗鼓着什麽,舒願一走近,他就把手上的東西收進了抽屜裏。

“走吧,”他看了看外面,“雨停了。”

高三的學生還沒下課,周六的校園格外靜谧,校道上兩人的腳步聲便顯得十分清晰。

直到被黎诩領到車棚之前,舒願都以為對方的家就在學校附近,大不了一塊兒乘個公交,拿到了卷子他自己再坐回去。

“我家有點遠,”黎诩跨上車,不由分說将早上準備好的新頭盔給舒願戴上,“上車。”

舒願覺得自己今天做的一切決定都是錯的。

不該回學校找卷子。

不該拒絕母親的建議。

不該坐上黎诩的街車。

車不多的公路上,黎诩把街車開得飛快,舒願坐在後面搖搖晃晃,抓着黎诩的衣擺纏得緊緊的。

“不想掉下去就抱緊我。”呼嘯的風把黎诩的話帶到舒願耳邊,他幾番猶豫,在黎诩又一次突然換道時,慌張地張開手臂環住了對方的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