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去我家

十二月對舒願來說是煎熬。

當大街小巷都洋溢着聖誕的氣氛時,他只盼夜幕遲點降臨,回家的那趟車開得再快點,然後躲進卧室,閉緊房門,捂住耳朵唯恐惡鬼的聲音穿刺自己的耳膜。

日日如是。

“這周五我去不了了,”顧往站在走廊外,雙手撐着黎诩座位這邊的窗臺,“我們被安排了考試。”

周五是聖誕節,“沉溺”每逢節日搞狂歡晚會,通俗地說就是酒水打折,高消費者指定節目,酒吧不虧反賺,而表演者工資則能翻倍。

“大過節的還考試,你們老師還挺能壓榨學生。”黎诩說,“你請假,啓昀請假,咱們集體請假算了。”

“濕精得高興瘋了,”顧往啧啧兩聲,“就等着沈律師帶他過節去。”

“宋哥也不賴,”黎诩把玩着手中的簽字筆,“我總覺得他談戀愛了,但是我沒有證據。”

“那就剩你獨自美麗了。”顧往調笑道。

“滾蛋,”黎诩拒不承認,“別亂詛咒人。”

顧往走後,黎诩湊到舒願身邊,打着商量問:“周五放學能別急着回家麽?”

“不能。”舒願頭也不擡。

有回應等于有商量,黎诩再接再厲:“我帶你去玩,聖誕夜外面很多活動。”

“不去。”舒願不留餘地地回絕。

“……好吧。”黎诩噤了聲。

每次舒願對他冷硬一點的時候,他都會冒出拆開檔案一探究竟的念頭,但想法又屢次被他自己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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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那份報道也不過是讓他對舒願身上所發生過的事有更深層的了解,但舒願那樣警告過,哪怕他看沒看對方都不會知道,他都不想做為難舒願的事。

周五當天,愛過洋節的女生都互相送着小禮物,巧克力啊紙鶴糖什麽的,整個教室都仿佛充斥着糖果的甜味。

文娛委員童然在過道間來回穿梭,給每個人都派了兩顆麋鹿包裝的軟糖,派到舒願時,他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對方已經晃到了隔壁的組。

黎诩桌上也有糖,但黎诩人不見了,桌底下的籃球也不在,估計是趁着自習課跑樓下打籃球去了。

舒願摸了摸兜,一把拽過了黎诩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這季節,風刮到臉上都是生疼的,黎诩打完籃球用冷水洗了把臉,回教室的路上差點被吹成了面癱。

班裏的人都走光了,臨走的人沒關門窗,風卷進來,室內和室外沒什麽溫差可言。

黎诩擱下籃球,揚起外套裹到身上,把拉鏈扯到最頂,兩手抓住連衣帽往腦袋上一兜——

“我去……”從帽子裏掉出來的散裝糖果嘩啦啦撒了他一身,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有幾顆還鑽進了他的衣領裏。

黎诩費了半天工夫才撿完扔進背包,正暗忖着誰給了這麽大的驚吓,一揣兜,左右手又分別抓了滿滿當當的糖。

晚上回家早,黎文徴還沒下班,姚以蕾則坐在沙發上讓吳阿姨教她織圍巾。黎诩目不斜視,走到旋梯旁又停住腳步,伸着脖子朝廚房喊:“田嬸,待會兒麻煩把飯送到我房間。”

“不一起吃嗎?”姚以蕾擡頭,“我做了蜂蜜蛋糕呢,等會兒下來嘗嘗吧。”

黎诩眉目森寒地掃了她一眼,轉身便上了樓。他的好心情并沒有被姚以蕾攪亂,倒着背包将裏面的糖果抖出來時還情不自禁地笑彎了嘴角。

他把陽臺的兩個小家夥抱進來,卧室開着暖氣,兩只小東西舒服得在地毯上打滾,小小酥還躍上桌面用前爪扒拉那一堆糖果。

小小酥比剛抱到手時長大了很多,也比那時候更活潑,黎诩覺得它性子随舒願,見面的第一印象怯弱又怕生,時間長了才會透過他的表面摸清他從不外露的小調皮。

黎诩撥了舒願的號碼,坐在書桌旁将小小酥抱到自己腿上。

對方很快接了,但不吭聲,黎诩便知道他在等自己開口:“糖你送的?”

“嗯。”舒願應道。

黎诩剝開一顆扔進自己嘴裏,亮晶晶的糖紙讓小小酥抓去玩了:“只給我送了?”

“嗯。”舒願還是一樣的語調。

小小酥得了玩具,從黎诩腿上跳了下去。黎诩得空站起來,走到書櫃旁拿起個包裝精致的盒子看了又看:“你晚上幾點睡?”

“什麽……”舒願愣住,“平時,還是今晚?”

“今晚。”黎诩說。

“十一點,或者更遲點兒,”舒願擡眼看了看餐桌對面盯着他打電話的柳綿,“怎麽了?”

“那八點半你下趟樓,”黎诩不容置喙道,“我等你。”

電話挂斷後,柳綿免不得又是一番詢問:“是誰的電話?”

“同學。”舒願回答。

“哦,是你經常提起的那個吧,”柳綿在桌底下撞了撞舒紹空的腿,“明天周末,把你同學喊過來玩吧?”

舒紹空會意接腔:“你們元旦後不是要備考期末了嗎,和同學一起學習是不是效率更高?”

這一人一句的婦唱夫随是什麽用意,舒願清楚得很,再推脫反而容易讓家人多疑,于是平靜地點頭:“我問問他有沒有空。”

舒願是洗了澡才出的門,天冷,洗過澡後身子暖和,裹上幾層衣服後走到室外也還能有幾分抵寒的勇氣。

小區門外,黎诩大半身影融入黑暗中,僅閃爍的霓虹勾勒出熟悉的輪廓。

八點半,夜路上還是吵嚷的,舒願在嘈雜的鳴笛聲中喊對方的名字,只一聲,黎诩就從一方手機屏幕的亮光中擡起頭。

舒願雙手怕冷地揣着兜,黎诩摘下皮手套,抓過舒願的手給他戴上:“就聊一會兒,不會讓你吹太久冷風的。”

手套裏尚還留有黎诩的體溫,舒願愣怔地擡手看看,搞不懂自己身為年長的那方怎麽反而總是被照顧。

即使只是一歲的年齡差。

“聊吧。”舒願說。

他不能逗留太久,頂多二十分鐘就得回家——出門前他被神情緊張的柳綿問了好久,借口說去家附近的超市買文具才被放行。

能否從遭受欺淩的事件中走出來已經不能改變柳綿的看法了,在柳綿看來,她的兒子孱弱且自卑,是羽翼未豐全無自保能力的雛鳥。

這麽想來也難怪黎诩比他成熟,小雛鳥怎麽能跟放任成長的鷹相比?

黎诩掏了掏兜,摸出顆糖,剝了放進舒願嘴裏,指腹在舒願軟軟的嘴唇上揩了一把:“嘗嘗。”

酸甜的果味覆在舌尖,舒願咂咂嘴:“我嘗過好吃才送給你的。”

“怎麽只給我送了?”黎诩笑問,“你不是和全皓朗走得挺近嗎,沒給他?”

舒願咂着糖,臉上的表情卻是冷的:“別問這種沒意義的話。”

“還不讓問了。”黎诩适度收斂,摘下背包掏出個盒子遞過去,“回家再拆,我先走了。”

盒子就巴掌大小,但抓在手中不算輕。舒願沒來得及思量裏面裝的什麽,匆忙間按住黎诩扣護鏡的手:“等下。”

“怎麽?”黎诩問。

舒願伸手:“你的手套。”

“你戴着吧,我不冷,”黎诩用手背貼了貼舒願的臉,“是吧?”

觸到臉頰的手确實是暖的。

舒願默許了他的動作:“還有個事。”

“你說。”黎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明天,”舒願每說一句話就呵出一團白霧,“有沒有空?”

“有啊。”黎诩不假思索道。

舒願把下巴埋進圍巾裏:“那明天下午三點過來這裏,帶上你的作業。”

就因為舒願這句話,黎诩隔天早上往學校跑了一趟,對照着黑板上布置出來的各科作業收拾好,塞滿了整個背包。

下午出發前黎诩給舒願發了個短信:“要帶上小小酥不?它快認不出你這主人了。”

“不用,我下次再找機會看它。”回短信時,舒願正擺弄着黎诩昨晚送給他的禮物。

一個造型很獨特的八音盒,棕色的木質底座,上面是一只小巧的迷你吉他,上了發條後吉他會緩緩旋轉,優雅的音樂仿佛是有人撥動着琴弦。

這個八音盒被舒願放在了床頭櫃,明明能成為那只曾被他摔壞的八音盒的替代品,他卻覺得意義完全不同。就像從前他聽到天空之城能自在地起舞,現在他只願意聽着黎诩為他彈奏的這首曲子安然入睡。

扯回思緒,舒願将八音盒放回去,換好衣服後拉開了門。

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柳綿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那同學什麽時候過來?”

“現在,”舒願彎下腰,把鞋子往腳上套,“我出去接他。”

“記得把他帶到家裏,”柳綿頓了頓,笑道,“我特意熬了糖水,讓你同學嘗嘗。”

舒願知道這不是重點。

如果讓柳綿發現黎诩身上有任何一個不良行為,別說喝糖水,柳綿連家裏的門檻都不會讓黎诩踏進一步。

北風吹得人睜不開眼,地上的枯葉競相追逐,發出咔啦咔啦的響聲。興許都躲家裏取暖去了,街上人并不多,舒願站在佳玺名邸外的樹下,仰着脖子朝街道的另一端眺望。

那臺锃亮的黑色街車挾着不可輕視的氣勢駛進舒願的視野,不過分秒便在他面前停下。來者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好看的笑臉:“等多久了?”

“沒多久。”舒願指指保安亭旁邊的那片空地,“車停那。”

黎诩一愣:“不是出去?圖書館,或者奶茶店……”

“去我家。”舒願低頭掏出門禁卡,沒看見黎诩在聽到他的回答後,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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