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工恒溫暖手寶
從盧正強家出來,黎诩深吸一口氣,用指關節敲了敲自己的眉心。
思緒很混亂,他又懶得整理,仿佛就這麽亂着,他所問清的事情就能被掩埋在最下面。
他掏出手機看時間,恰好看到舒願的未接來電。
“啧。”他把手機塞回去,騎上街車朝計劃外的地點疾馳而去。
市委書記的辦公室來了位稀客,黎文徴毫不過問自己的兒子在上課時間為什麽不乖乖呆在教室,他放下手上的工作,坐在茶幾旁泡了壺茶,倒了一杯放在黎诩面前:“這裏沒有飲料,喝茶将就着吧。”
“随便吧,我坐一會就走,下午還得回學校。”黎诩連背包都沒摘,的确是随時要走的樣子。
黎文徴笑笑,呷着茶等待黎诩講正事。
黎诩在心裏快速組織了一下語言:“你上個月去百江市,都考察的什麽內容?”
黎文徴斟茶的動作一頓:“這個細講的話一天都不夠講,工作作風、園區建設、營商環境……你怎麽還對這些事關心起來了?”
“有沒有考察校情?”黎诩答非所問,“比如說……去人家市最好的公立學校看看啥的?”
“有是有,公立私立都有去,”黎文徴說,“你倒是說明白你想知道些什麽?總不能專程來一趟就為了問我工作內容吧?”
不愧是父子,說話都喜歡開門見山,黎诩就不繞彎子了:“百江二中去年發生過一起校園欺淩事件,你知道嗎?”
領導談話大都是報好不報壞,黎文徴自然是沒料到還有這回事:“要有這種事,學校都是壓下去的,你那次不是最好的例子麽?”
“我那次性質不一樣,”黎诩很煩躁,“百江二中那事當時都被媒體報道過了。”
“你把報道拿給我看看。”黎文徴說。
報道能找到的話黎诩就不會找上門來了,他苦惱的就是這個:“報道沒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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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應該是被封鎖了,”黎文徴捏捏眉頭,“為什麽突然想了解這個事?”
黎诩把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中間略去了舒願的名字和欺淩事件中的施暴方式,只道對方和自己是朋友。
黎文徵聽後沉思良久,随後問:“你朋友的家人有沒有把施暴者告上法庭?若是沒有,他們當時接受了哪種解決方式?”
到底是在社會摸爬滾打多年浸潤出來的沉穩性子,黎文徵分析問題要周全得多。黎诩沒考慮這層,滿心只想調查清楚從盧正強口中挖出來的信息真僞以及對舒願的憐惜:“你也知道鄭從懷那老頭勢利大着呢,怎麽告?他們家就一普通家庭,有什麽資本告?”
“那就是沒告,”黎文徵放緩了語氣,試圖安撫黎诩暴躁的情緒,“黎诩,你向那位朋友了解過他當時的解決方式嗎?”
“忍聲吞氣啊,還能怎麽着?”
“這全是你的猜測,事實究竟如何,你壓根不會向他問清楚。”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你不敢,”黎文徵洞若觀火,“除非你不怕他難過。”
“行吧,”黎诩用力地拍打了一下沙發扶手,“你說得對,我不敢。”
黎文徴看了眼時間:“不是說就坐一會嗎?”
表盤上的分針已經走過了一圈,黎诩以前從沒試過和他爹坐一塊兒談這麽久。他揮揮手,說:“你忙你的吧,我再坐會兒。”
“我兒子平時可不是這麽優柔寡斷的,”黎文徴說,“有話直說。”
黎诩也知道黎文徴公務纏身,有這時間跟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閑聊,純粹是出于對白霜的愧疚。
“拜托你去将別市的地下錢莊一鍋端恐怕為難你了,”黎诩說,“幫我把當時的媒體報道找出來吧,越完整越好。”
下午黎诩沒回學校,說到底還是不忍心面對被那般對待過的舒願。他暫且只能用獨處的時間平複自己狂躁的心情,否則一面對舒願,他擔心自己掘地三尺也要把鄭從懷的垃圾兒子揪出來,讓他也嘗嘗他曾經逼迫舒願吃下的同等苦果。
在網吧呆了一下午,五點半時黎诩收到了舒願的短信,似乎是掐準了放學的時間發的。
——黎诩,你回我電話。
看不見的另一端,黎诩能想象到舒願如何焦慮地拿起手機又放下,他不想讓對方難受,卻深知自己無法在聽到對方的聲音時做到若無其事。
舒願把沒有動靜的手機揣回兜裏,踩着樹影走出了校門。
晚飯時舒願一直心不在焉,柳綿起疑道:“是不是在學校裏遇到什麽事了?”
很多時候舒願都埋怨那件事情換來了柳綿對他密不透風的關心,但一想到自己出事時對方四處求人幫忙的卑伏模樣,他又覺得自己太壞。
自私的、不懂感恩的壞。
“沒有,”僅僅說沒有只會讓柳綿疑心更重,“最近學習太累了,很困。”
“也是,你們剛段考完,”柳綿放下了疑心,“聽說這個學校競争很激烈。”
“嗯,”舒願扒拉幹淨碗裏的飯,将碗筷擱下,“我去做作業了。”
作業本攤開了,舒願卻無半點做作業的心思。他拿過手機點開短信編輯框,删删改改才把消息發了出去。
書桌上正在充電的手機短暫地亮了下屏幕,黎诩剛好洗完澡出來,用毛巾擦着濕噠噠的頭發。
陽臺的貓別墅裏,小小酥卧在軟墊上,餅幹趴在它身上伸着舌頭舔它的下巴。黎诩給它們的食盒添了點貓糧,惡作劇似的捏了把餅幹的耳朵,結果被它一爪子揮開了。
“見色忘主的家夥。”他笑罵,趿着拖鞋進了裏屋,随手拿起手機解鎖看了眼。
——不要打聽我的過去。
“黎诩。”黎文徵在外面敲門,黎诩放下手機,走過去開了門。
黎文徵沒進來,就倚在門邊往卧室裏打量了一番,目光觸到書桌上被翻開了的習題冊上時染上了笑意:“在學習?”
“随便看兩眼。”黎诩瞄到他手中的資檔案袋,“這是?”
“那起欺淩事件的報道,”黎文徵把檔案袋拍到黎诩胸前,“若不是知道你心理承受力強,其實我不建議你看報道的內容。”
拿在手上的檔案袋陡然有了千斤重,黎诩沉默片刻,才道:“謝謝爸。”
再晚點兒的時候黎诩給舒願回了電話,那邊響了一聲就接通了,舒願的聲音在寧靜的夜晚顯得清清冷冷的:“黎诩。”
“還沒睡?”黎诩靠在床頭,腿上放着檔案袋。
舒願的聲音很輕:“你今天找強子了?”
黎诩能聽出舒願言語中的小心翼翼,他嘆了聲,扯謊道:“我連他家地址都不知道,上哪找去?”
舒願松了口氣:“你今天沒回學校,我以為……”
“段考那段時間太要我命了,我還不能重操舊業逃逃課了?”黎诩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輕松,“明天就回來,別擔心。”
“我沒擔心。”舒願的心情還是輕快不起來,“黎诩,你別查我。”
“說什麽呢。”黎诩捏了捏檔案袋。
“如果你不想我恨你。”舒願說。
黎诩的手指在袋口未撕開的密封條上頓住。
“我知道了。”
***
早起的環衛工人掃去一地落葉,掃帚擦過地面的沙沙聲響喚醒了冬季的街。
平時下了課挺好動的學生到這個季節都窩在教室裏不願出去,除非是冷得不行了抱着水杯跑去水房接一杯滾燙的開水暖暖手。
南方的教室不裝暖氣,冬天的水冷得也快,水房提供的水再多也經不起學生每節課倒了又接的這麽折騰,通常跑得慢的學生都是白去一趟。
舒願拽住拿起他的水杯又要往外跑的黎诩,使勁兒把人扯了回來,奪回自己的水杯放到桌上:“說了不用。”
“我看你上課冷得直發抖,”黎诩趁勢摸了把舒願的手,“手都是冰的。”
舒願觸電似的将手縮了回來。
身後卷起一股狂風,全皓朗抱着兩個水杯推門進來,又哆嗦着把門合上,擋住了肆意擠進室內的冷風。
“啧,你非要從後門進來嗎?把他凍感冒了你負責?”黎诩抱怨道。他對全皓朗意見特大,二次段考後重新排座位這人又坐到了他們倆前面,天天拿着不同習題騷擾舒願,偏偏全皓朗又是住舒願隔壁寝室的,黎诩每次看着他們午休完一道走回教室就心煩。
特煩。
煩人的家夥還遞了個水杯給舒願:“沒事诩哥,我可以分一個給舒願暖手。來舒願,接着!”
“不用……”舒願的謝絕不敵對方的熱情,全皓朗把水杯塞進他的懷裏,未擰好的瓶口滲出了水沾到了他的衣服上。
黎诩二話不說把水杯拎回全皓朗懷裏:“他說不用。”
“多管閑事。”舒願睨了黎诩一眼。
“誰說你的事是閑事了?”黎诩坐下,拽了舒願的手揣進自己的衣兜裏裹着,“這裏有恒溫暖手寶,借你用。”
恒溫暖手寶張開五指扣緊舒願的手,舒願鉚足了勁也抽不出來,擡眼還對上黎诩眉飛色舞的表情,氣得他用指甲摳對方的皮肉:“你松手。”
“不松。”黎诩疼得龇牙咧嘴,反倒逗笑了他的同桌:“活該。”
摳也摳了,罵也罵了,黎诩就是死活不放手,舒願也無法,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直到上課,要做筆記時才瞪視着逼對方松開。
滲入表皮的暖意不易散開,覆蓋手背的體溫似乎跟随着血液流動全身。
舒願愣了愣神,慌忙按下了內心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