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做全套
西彌斯酒店坐落在琩槿市的護城河旁邊,晚上從八樓的落地窗看出去,城市的燈光夜景全投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美不勝收。
幾乎是在黎诩的街車停在酒店外的同一時刻,沈昭時那臺拉風的古斯特也到了,黎诩摘了頭盔緩步過去,等了好大一會那兩人竟然還不下車。
“诶,”黎诩屈指在主駕駛的車窗上叩了叩,等車窗降下來後,他低頭看向副駕駛上施成堇還泛着淺紅的嘴唇,“參加婚禮之前還抓緊時間接個吻,至于麽你們?”
“看不過眼你也找人試試去,”施成堇解開安全帶下車,看見黎诩的裝束打扮後眼前一亮,“行啊黎霸霸,還挺人模狗樣的,我當初咋沒看上你呢?”
沈昭時下車後第一件事就是按下施成堇的腦袋:“眼睛往哪看?”
哥們幾個約好在酒店大堂碰面,一行人一同乘坐電梯上八樓的餐廳。施成堇看看挽着韓啓昀臂彎的喬绮,又看看和顧往穿同色調西裝的任撩,不怕死地攬上黎诩的肩:“弟弟,要不換一個吧,小舒願多難攻克啊。”
喬绮聞聲看了過來:“還沒把人追到手呢?”
“誰他媽要追他啊,”黎诩拽下施成堇的手臂,“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三分熱度,那點心思早跑沒影兒了。”
裝淡定的人在婚宴中途就開始顯露本心,菜沒吃多少,紅酒卻灌了五六杯。為他添酒的服務生在一桌人的眼神暗示下端着酒瓶進退兩難,恰好這時新人過來敬酒,黎诩直接奪過紅酒給自己滿上:“懂不懂接待客人啊?”
他臉上飄了淺淺的紅暈,除此之外并沒什麽異樣,連說話都是字正腔圓的。攜着新娘子走過來的宋閱年卻看得出黎诩醉了,低聲跟妻子耳語兩句,他快步繞到黎诩身邊,扶着他的肩膀和大家碰杯。
“宋哥,”黎诩雙目清亮,“你結婚了。”
“結婚了也還是你的宋哥。”黎诩在沉迷幾人當中長得最高,宋閱年對他卻最為照顧,他壓着黎诩的肩施力将人按回座椅上,剛想站直又被對方扣住了手臂。
“宋哥,你說我以後會不會像你一樣幸福啊?”
十八歲的少年眼中透着迷茫,三年前母親的過世讓他性情大變,所有人都無法制服叛逆的他,只有後來在酒吧認識的這幫朋友才聽過他的故事,但誰都不在他面前提幸福二字,怕敲碎他嚣張任性的面具。
盡管他希冀那樣的生活,不管是和家人朋友,還是和難得遇見的喜歡的人。
“會啊,一直都會。”宋閱年篤定地給出答案,安撫似的摸摸黎诩的後頸,“這西裝三件套挺熱的吧?瞧你,出了一身汗,讓他們帶你出去吹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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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離得最近的顧往一個眼神,後者會意,和任撩一人一邊架着黎诩穿過走廊去了偏廳休息。
偏廳這邊便不是落地窗了,顧往開了推窗,讓淌過河面的風拂進來,吹散了一室的悶熱。
“你這醉樣兒開不了車回去了,”任撩拍拍黎诩的臉,“哥們,清醒不?”
“醒。”黎诩拿開他的手。
“醒,但神志不清,”任撩手賤地繼續拍他,“給你開個房睡一覺咋樣,聽說西彌斯酒店的水床特舒服,哥們跟你一塊睡。”
“任撩你有病吧,人都醉成這樣了還拿他開玩笑,這酒店的套房有多貴你不知道?”顧往拍開任撩的手,端着剛接的溫水喂黎诩喝,任撩蹲在一邊兒不開心:“他兜裏有多少錢你不知道?往往,你兇我,哭哭。”
最後任撩的建議還是被采納了,宋閱年刷的卡,哥們幾個裏面就施成堇第二天不用上班上學,沈昭時忍痛割肉同意了他留下來照顧黎诩。
***
隔天上學的舒願在摘下書包坐下前又不自覺地往黎诩的座位瞄——這個習慣從黎诩不再是他的同桌之後便養成了,每次朝那個方向瞄的時候總是在心裏詛咒自己再看就段考退步,如果詛咒管用,估計下周的段考他就是年級裏的倒數第一。
在第三節 的自習課再次詛咒自己退步時,舒願摸索出書包暗格裏的手機揣進了衣兜裏。
童然發現了他的小動作,調皮地用筆戳了戳舒願的手肘:“诶,玩手機啊?”
“想打個電話。”舒願說。
“哦,去水房打吧,那邊信號好,”童然壓低聲音,“放心啦,沒人發現的,老師都去開教師會議了。”
水房的信號并沒比校園的其他角落差多少,沒人倒是真的。
舒願立在一個沒擰緊的水龍頭跟前,水龍頭緩慢地漏着水,一滴,兩滴,在水槽裏積了灘水,像舒願心底不斷擴散的焦慮。
他能感覺到黎诩這一個多月來對他逐漸冷淡的态度,而他自然沒立場指責對方什麽,不許對方靠近的是他,接受對方好意卻無所回報的也是他。
清晰的水滴聲仿佛在催促着他,舒願的手收在兜裏摳着手機殼的邊,糾結良久才下定決心,一手關緊了水龍頭一手掏出了手機,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翻出黎诩的號碼撥了出去。
“關鬧鐘。”
“日日,關鬧鐘。”
“日日——關……我操!”施成堇在滾下沙發的一瞬間睜開了眼,才記起自己昨晚睡的是西彌斯酒店的套房,哪有什麽沈昭時在自己身邊。
吵醒他的是黎诩的手機鈴聲,他拍拍自己的額頭,順着幹淨的地毯爬過去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按了接聽:“誰啊?”
“你……”那端舒願驚愕地拿開手機看了眼號碼,“請問黎诩在嗎?”
迷迷瞪瞪間施成堇才想起瞅一眼來電,這下睡意全跑光了:“小舒願嗎,我是施成堇。”
邊說邊爬上床踹黎诩屁股,捂着話筒沖黎诩的耳朵嚷:“你他媽醒醒,你心上人找你。”
下課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舒願轉身跑進了洗手間,躲在隔間裏着急道:“黎诩他在嗎?”
“死了,”睡死了,踹不醒,“昏迷超過十二小時了,西彌斯酒店1188號房,你啥時間有空就過來把他弄醒吧。”
“什麽酒店……”舒願急得跳腳,見過黎诩被人追尾傷成那樣還沒事人一般,他就知道那人壓根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在哪啊?”
“我讓日日去接你吧,”施成堇索性也不踹黎诩了,安心地滾到一邊繼續和即将上鈎的舒願通話,“你午休能出校是不?”
“現在,現在可以。”舒願說。
“成,那你學校門口等着,”施成堇正要挂電話,想起什麽又馬上喊住對方,“诶小舒願,咱倆加個好友吧,方便聯系。”
黎诩還一動不動地窩被子裏頭,施成堇加完好友,又給沈昭時去了個電話,這才動手掀開卷成一團的被子搖黎诩的身子:“起床啊弟弟,小舒願要來了。”
被一身睡出了折痕的西裝包裹的黎诩擡了擡沉重的眼皮,觸到刺眼的光線又立即閉上了眼。
施成堇認識黎诩兩年還不知道對方能賴床成這個程度,他丢下手機,爬起來揪黎诩的耳朵,剛碰上黎诩的皮膚就縮回了手:“我去,乖弟弟你發燒了!”
好一陣七手八腳,施成堇看上去不太靠譜的一個人,照顧病患這種事兒倒不在話下,拖人起床洗漱,喊服務生送吃的上來,本來還想讓沈昭時順路買個藥,轉頭又把消息發給了剛加好友沒多久的舒願。
沈昭時領着舒願登上門來時,施成堇正好把吃飽了的黎诩安頓回被窩裏,敷了條用冷水濕過的毛巾在他燙得快要冒煙的額頭上,營造出一副病得不行的樣子。
“做戲做全套,”施成堇笑嘻嘻地說,“哥哥只能幫你到這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黎诩有氣無力地推開施成堇湊過來的腦袋,“你這不是逼他曠課麽,到頭來指不定還得怨我。”
等舒願真正站在他面前了,黎诩反而不介意舒願怨他或恨他了。沈昭時忙不疊地請了假送舒願過來,門還沒進就被施成堇推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屋裏的那兩位。
西彌斯酒店的套房采光極佳,床的位置更是載着暖融融的陽光,把黎诩此時的狀态照得明明白白。
“死了?昏迷超過十二小時?”舒願杵在床邊,正巧是不算遠但是黎诩伸手夠不到的位置,“我這樣逃了課跑過來,你是不是要嘲笑我?”
幾度想要走出陰影的舒願處在過去和現在的交界線,一半為自己熔鑄着高傲的铠甲,一半仍丢不開自卑的包袱。他想從黎诩的眼睛裏看見在意,但也怕那幾分在意來自倒映于對方眼睛裏的自己。
“我哪來的精力嘲笑你啊?”黎诩朝他揚了揚手,“你不來我就真的死了,難過死了。”
這是一個多月來兩人頭一次正式的對話,舒願低下頭忐忑地盯着自己猶豫着不知該不該上前的腳尖,他清楚他這次曠課前來意味着什麽,倘若他再走近一步,怕是連最後一層薄弱的心理防線都要垮掉。
就在他遲疑的空當,黎诩倏地坐起身抓住舒願的手臂,随即因動作太猛而頭暈目眩地摔回去,一并把人也帶到了自己身上。
舒願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失重感,整個人撲在黎诩身上,只來得及用手肘撐住床沿才不至于摔得太慘。
近在眉睫的是黎诩驟然變得粗重的呼吸和似笑非笑的臉,舒願再維持不了冷冰冰的表情,心裏有個忽遠忽近的聲音在對自己說——別藏了,走出來吧。
他曾計劃一個人背負的灰暗過去,要變成兩個人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