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放開我
晚飯前分散活動的十個人集中到碼頭看日落,天邊綿綿缗缗的火燒雲壓得很低,墜在雲層之間的太陽把底下的海染成耀眼的金黃色。
“錄視頻錄視頻!”施成堇嚷着要找相機,沈昭時扯了他一把,“安分點,他們都在拍呢。”
夕陽染紅了整片天,舒願抱着雙膝安安靜靜地看着,鮮豔濃郁的色彩倒映在他的眼中,讓那雙漆黑的眼珠子終于有了沉靜以外的神态。
好美。
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沉落,在餘晖隐沒前,黎诩轉移鏡頭,晃向了舒願的臉。後者似驚醒般看了過來,黎诩沖他眨眨右眼,又把鏡頭挪回海面。
太陽陷入了海平線以下,天空褪色成水洗般的深藍,遠處的小島,海上歸來的游艇,半空中飛過的水鳥,都成了黑色的剪影。
黎诩保存好錄像,偏頭問舒願:“明晚還看嗎?”
“嗯。”舒願點點頭。
到馬達京島的第三天才算是真正的集體活動,任撩帶來的大疆悟派上了用場。
“這個能飛多久?”喬绮問,她今天穿了長及腳踝的裙子,阿一則是一身淡藍色的漢服,倆女生都為今天的航拍做足了準備。
“二十分鐘左右,所以咱們不能磨蹭,”任撩調整好機器,轉頭對顧往說,“往,那還像上回那樣,你控制雲臺拍攝,我來控制飛行器?”
“行。”顧往應道。
舒願還沒見識過無人機,好奇地蹲在一旁看任撩操作,這大概是他在學習和舞蹈以外接觸率為零的事物。
黎诩碰碰他的肩膀:“走,我們先去那邊找好站位。”
“用不用擺動作啊?”舒願問。
“你愛擺就擺,”黎诩笑道,“不用拘謹,像昨天那樣随便走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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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尾沙灘作為背景最适合航拍,一群均已成年的年輕男女在陽光下踩着淺水蹦跶,在鏡頭下将尚未泯滅的孩子氣發揮得淋漓盡致。
把島上以及附近鎮上的各個項目都體驗了個遍後已經是七月末的事,玩累了的人在回程的飛機上睡了過去,只有舒願睜着眼看窗外的景色。
“怎麽不睡?”黎诩湊到他耳邊輕聲問。
舒願收回視線,靠在椅背上沉默了片刻。
“回去就開學了,”他說,“高三了。”
“學校今年要強制上晚修了,”黎诩嘆了聲,“晚上十點下課,你還有車回家嗎?”
“沒,”舒願閉上眼,“或許要申請住宿了。”
黎诩看着舒願入睡,自己不知何時也阖了眼沉入夢中。
興許是處在天上的緣故,黎诩夢見了白霜,他的母親穿着那襲他最眼熟的藕荷色長裙,摸着他的頭頂柔聲說:“別貪玩了,要開始拼命了。”
十九歲的黎诩清晰地看見母親撫摸的是十五歲時的自己,他想上前握白霜的手,遺憾的是只觸到了虛無的空氣。
醒來後飛機已經着陸,宋閱年的手停在了他肩膀上方:“你們倆睡得可真沉。”
“大後天就開學了嘛,”顧往扒着舒願的椅背打趣他們,“不多睡點怎麽行。”
回家的路上黎诩先讓出租車司機繞遠路把舒願送回佳玺名邸,再把自己載到了悅歌山莊。
稀罕的是大周五的黎文徴竟然在家,還挺悠閑地在廚房裏做點心。黎诩剛擱下行李,吳阿姨就過來扯他的手:“先生知道你回來,在給你準備小蛋糕呢。”
“他那是自己想吃。”黎诩不以為然,摸了果盤裏的蘋果正要吃,黎文徴在廚房門口喊住他:“那個還沒洗。”
“哦。”黎诩把蘋果扔回去,起身拎起行李箱要上樓。
“等等,”黎文徴摘下隔熱手套,走過來按住他的行李箱拉杆,“先吃點東西再上去吧。”
“……行吧,”黎诩返身在餐桌旁坐下,“你今天怎麽在家?”
“昨天剛出差回來,”黎文徴從廚房端了一整盤拔絲小蛋糕出來,“倒是你,去旅游那麽多天,怎麽不給家裏打個電話?”
他的語氣還算溫和,黎诩知道他沒有責備自己,但是想起在飛機上做的那個夢,他對黎文徴的态度如何都好不起來。
“你不都說你出差了嗎,我打回來讓誰接,狐貍精?”黎诩往樓上瞟了眼,“哦對,他們倆不在?死了?”
“他們出去了,”黎文徴輕嘆,“你別對他們懷揣那麽大的惡意,你姚阿姨沒你想的那麽壞。”
“打住,再給她說好話我等她回來就扇她臉。”黎诩抓了倆蛋糕離座,一手拎起行李箱踏上臺階,黎文徴叫住他的名字:“小诩——你的生日禮物我放書房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黎诩頭也不回地上樓,經過二樓拐彎處時探出頭來:“高三開始我要住宿了,以後每周六中午才能回家。”
書房的門開着,黎诩站在門外做了良久的思想鬥争,腦海裏驀然閃過黎訣晃着黎文徴送的新手機朝他炫耀的樣子。他松開行李箱拉杆,踏進書房後目光逡巡了一周,最後鎖定在書櫃旁的新貝斯上。
很突兀地,他想起了白霜寫在日記本裏的一句話,忘了是在哪個日期,也忘了是在哪一頁。
——我知道在我們之間他更愛她,但是在兩個孩子之間他更偏愛小诩,這就夠了。
八月剛開頭,琩槿市還處在最熱的階段,清禾中學高三的學生就開學了,學校為保證學生有良好的休息環境,特意把最新的宿舍樓分配給了這屆的準高考生。
舒願把行李往宿舍樓上搬的時候,在旁邊經過的學生正讨論着有關天氣的話題。
“這鬼天氣,什麽時候才能降溫啊,學校也不給咱裝個空調,住新的舊的有啥區別?”
“美其名曰鍛煉學生意志呗,領導不是都愛這麽說嘛。”
“在教室沒空調就算了,睡個覺還得受罪,就靠天花板上那倆暈頭轉向的風扇,能熬過這夏天嗎?”
“你還真別說,肯定有人能熬過,”那人壓低了嗓音,“聽說校霸這學期也申請住宿了,他倒好,其他人都是八人寝,就他住的兩人寝,咱們宿舍那些插座不是沒電麽,他那是通電的,沒空調起碼也能自己帶大風扇回去,忒爽。”
“我靠,”另一人震驚道,“那和他一起住的得高興死了吧?”
“可不,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好的福氣,”那人指指走廊盡頭,“喏,就那……”
他住了嘴,瞪眼看着原本走在他們後頭的舒願超越了他們,走向了整棟宿舍樓的唯一一個兩人寝。
宿舍裏有人,黎诩剛把床給鋪好,正拿着抹布想往隔壁那個床上爬。
“下來。”舒願一進門,行李還沒放下便喝住對方。
黎诩腿長,攀着爬梯一步能邁兩階,此時正往床板上跨:“我給你擦床。”
“下來,”舒願扔下東西,擡手扯黎诩的褲腿,“我自己擦。”
仙本那海灘的烈日并沒在舒願身上留下多少印記,寬大的校服袖子下露出的手臂依然白得晃眼,扯住他褲腿的蔥白手指曾在水底下為他畫過怎樣的形狀……
“行行行,我下來,”黎诩将抹布搭在床擋上,踏着上面第二根臺階直接跳了下來,“你上去擦吧,鋪床要拿什麽東西就告訴我。”
兩人寝的格局和其他宿舍并無二致,但由于校方的特別安排,四張上下床換成了兩套上床下桌,多餘的空間便顯得十分空曠。
黎诩在空出來的地方走來走去,擡頭問舒願:“小恐龍,你覺得這裏放什麽好?”
上鋪活動起來沒下鋪方便,舒願挂蚊帳的時候總怕自己摔下去。他利落地在四個挂鈎上打好結,向黎诩伸出手:“把枕頭被子拿給我。”
“買個洗衣機放陽臺怎麽樣?”黎诩把枕頭被子遞上去,“不用自己洗衣服,然後這裏放個烘幹機,南風天的時候用不着擔心衣服幹不了。”
“神經病。”舒願鋪好床爬下來,沒忍住又罵了一句。
昨天新班主任把電話打到家裏問他介不介意住兩人寝時他還覺得莫名其妙,直到今天上學前還擔心着要和哪個不認識的新同學相處,結果在樓下宿舍安排表看到新舍友的名字,才明白過來又是黎诩搞的鬼。
“你別氣我,”黎诩從背後抱住他,“不住宿又不行,除了你以外我又不習慣跟別人住,讓我怎麽辦啊。”
宿舍門還大開着,舒願急得去扒拉黎诩的手:“放開我。”
“在馬來西亞那幾天你不是對我挺主動的嗎?”黎诩松開他,有點失落地問,“怎麽回來就變得這麽冷淡了?”
在水底下那顆畫在胸膛上的心,以及半夜裏木屋昏黃燈光下的依靠,黎诩喜歡主動靠近他的舒願,他會覺得縱使不能輕易踏足舒願曾經的世界,但也能體會到他在擁有對方。
或許是他低落的情緒太過明顯了,舒願頓了頓,準備踏出陽臺的腳步收了回來,彎腰把洗臉盆放到地上。
“對不起……”舒願轉身看着他,“這裏是學校,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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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十點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