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騙子
救護車的警笛聲遠去了,校領導通過全校廣播安撫了學生的情緒,然後讓宿管開門放困在宿舍樓的學生回教室自習。
畢竟明天就是高考,準考生們都分得清眼下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短時間的喧鬧過後便紛紛投入到緊張的複習當中,今天發生的事再怎麽嚴重也只是一段小插曲,沒降臨在自己頭上便是大幸。
只有舒願呆望着身旁的位置再沒了複習的心思。
黎诩的桌面散落着雜七雜八的真題卷,上面是兩色筆遍布的字跡,黑色是黎诩的紅色是舒願幫他批注的,明明幾個小時前兩人才肩挨着肩湊在一塊讨論過題目,每解決完一題又自信一分,說明天要是考了這題就大吉大利。
騙子……
舒願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這個漫長的晚修的,他什麽都看不進去,強迫自己刷題,在草稿紙上演算步驟時卻寫下了黎诩的名字。他明白再這樣下去明天肯定得完蛋,可是纏繞在心頭的擔憂已經不能再忽略。
晚修結束後他一個人跑去了操場尾,趁光線暗淡沒人注意,他偷偷鑽過了隔離帶,跑向學校後門。
平日裏只挂着把壞鎖的鐵門環上了粗重的鐵鏈,大約是學校終于意識到這裏存在安全隐患,常年沒人看守的破崗亭竟然還臨時安排了一位大爺看管。
看見有學生過來,那大爺盡職地揮手趕人走:“沒啥可瞅的,趕緊回去。”
“我就看看……”舒願扒着鐵門往外看,大爺走出亭子攆他:“你們校長可說了,誰都不能靠近這。”
鐵鏽沾了舒願一手,他在褲腿上蹭了蹭,問道:“您知道今天出事的學生叫什麽名字嗎?”
“別問了,我就是個看守的,什麽都不知道,”大爺推他背,“快回去睡覺,明天不是還要考試?”
舒願一籌莫展地回到了宿舍。
同樓層別的宿舍都還亮着燈,大家似乎都不願明天一下子就到來,個個捧着複習資料坐自己床上複習,有的嫌宿舍裏背書的太吵,便躲到走廊外靠着牆根看書。
舒願則早早洗漱完關燈爬上了床,聽着外面窸窸窣窣的背書聲和宿管查寝時吼人回寝的大嗓門,試着閉眼逼自己沉入夢鄉。
然而過去好久,久到走廊的小燈都關了,久到整棟樓安靜下來,久到別的宿舍傳出有頻率的鼾聲,舒願依舊一點睡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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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酸脹的雙眼,從枕頭旁邊摸過手機按亮,點開通訊錄撥出了黎诩的號碼,但毫無意外的,他聽到的仍是對方已關機的訊號。
他捏緊手機蹑手蹑腳地爬下床,爬上黎诩的床揚開被子将自己裹住。
夏夜悶熱,他開着風扇,風吹動被子時他幻想着黎诩輕拍着他的身子哄他入睡,這才漸漸掉入了夢裏。
舒願狀态雖差,但高考期間并沒讓雜亂的心情擾亂答題的思緒。強撐着考完兩個科目,晚上見黎诩的座位仍空着,桌面上東西擺放的位置一點沒變,他忍不住揣着手機跑進衛生間想打電話,再不濟就給黎诩的哥們兒發個消息問問情況,結果一開機才發現信號被屏蔽。
他又氣又急,一口氣從二樓跑上五樓辦公室,停在班主任的桌前慌得直喘氣。
“發生什麽事了?”班主任是教化學的男老師,人不錯,該嚴格時嚴格,該慈祥時慈祥,“別急,先把氣喘勻了再說。”
“老師……”舒願哪顧得上喘勻氣,“老師,您能告訴我黎诩的情況嗎,他上哪了?”
“為這事,”班主任嘆了口氣,“舒願,我知道你擔心同學,但這事等放到考完試再說,好嗎?”
“不好……”舒願在班主任面前失态地直砸眼淚,憋了一整天的情緒一旦松了開關便再也收不住,“請您告訴我……他——他是不是受傷了?”
眼前學生突如其來的啜泣險些吓到了班主任,正欲安撫,卻覺得舒願的關心來得太蹊跷:“大部分同學對黎诩都是給予負面評價,你怎麽那麽重視他?”
舒願呼吸一滞,抹了把眼淚欲蓋彌彰:“他不壞,我們約好了要一起考大學的。”
這位班主任多多少少有從崔婵娟那邊了解過舒願的情況,猜想黎诩作為這轉校生的第一位朋友,在對方心目中大概是有存在意義的。他拍拍舒願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他不會有事的,你明天考完試可以去找他,”班主任從桌上給舒願抽了兩張紙巾,“來,先擦擦臉。”
舒願一無所獲,暈乎乎地回了教室,自己的複習資料看不進去,就坐黎诩的座位上翻對方的習題看,恍惚間不是自己在複習,而有種幫對方備考的錯覺。
第二天的理綜和英語,舒願記不清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去考完,只覺得在周遭解放的高考生愉快的喊叫中,失魂落魄的自己顯得與他們格格不入。
信號解除屏蔽,剛開機的手機争先恐後地湧入消息和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家人的電話號碼。
舒願的手指懸在屏幕上猶豫要不要回撥,柳綿又突兀地來了電話。
一接聽,舒願又捂着嘴開始嗚咽,他這兩天哭得特別多,像回到了以前最無助的時候,沒人理解他,也沒人能把他拽出黑暗的地獄。
柳綿忙不疊地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沒考好,或是在學校裏受了什麽欺負。
“不是。”舒願躺在操場的草坪上,他和黎诩并肩坐過的位置。上學期末,他們還在這裏偷偷地接過吻,黎诩說“你不要離開我”,他說“看誰離不開誰”。
他如今想透了,是他離不開黎诩,早在對方紮進他的世界化解他的不安時,他就離不開黎诩了。
“小願,回家再說吧?”柳綿在電話那邊哄道,“用不用搬行李回來,要不讓爸爸去接你?”
“先不用,”舒願放任淚水在臉上恣意地流淌,“我就是這段時間太累、太累了……”
柳綿暫且安了心:“學校今晚還有別的安排嗎?”
“沒有,”舒願望着此時還浮着千層白浪般的天空,“我和黎诩出去吃飯,吃完就回家。”
柳綿對于他常常提起黎诩的名字已見怪不怪了,只囑咐他別吃太晚便結束了通話。
舒願把手機扔到一旁,呈大字形癱在草坪上。直到學校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天上重巒疊嶂的雲層都散去,他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衣服上的草,拎起書包跑出校門。
正是晚高峰,他不識得去悅歌山莊的路線,直接招了出租車過去。路上他給黎诩打電話,又失落地把手機關掉。
塞車塞了好久,所幸天黑得不快,到悅歌山莊時夜幕尚未完全降臨。
門口的保安還是上次抓着他和顧往盤問許久的那個,舒願心裏惴惴,扒着崗亭的窗臺看向裏頭的保安:“請問能放我進去嗎?我找人。”
興許是黎诩帶他來的次數多了,保安認得他,這次便不一一盤問了,讓他登記了來訪信息就開小門放了他進去。
舒願憑記憶兼認門牌找到了黎宅,讓他意外的是整幢別墅并沒開一盞小燈,落地窗內的窗簾拉着,他窺探不出個究竟。
如此情形讓舒願心裏更沒底,他慌張地掏出手機,黎诩不常發朋友圈,最近一條動态還停留在半個月前,配圖是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
舒願退出界面,再刷開施成堇的朋友圈。黎诩的幾個哥們當中他就加了施成堇,如果實在是找不到黎诩,唯一能求助的也只有施成堇了。
施成堇三個小時前發過一條動态,沒配字,就錄了個小視頻,拍的是一只停在窗臺上的鳥兒。
天色暗下來,舒願立在黑色的樹影下,手心出了冷汗。他看看四周,撥了語音電話過去,邊往外走邊祈禱着對方趕快接聽。
他腳步很急,在施成堇沒有接通後更是奮不顧身地跑了起來,抱着手機一路尋回悅歌山莊的出口,讓保安放行後快步趕到燈火通明的大街上。
一個人處于不算熟悉的路段,舒願內心的恐懼像豆大的墨汁迅速在紙上暈染開來。他像個闖進大森林找不着方向的小動物,開着導航也聽不懂指示,只會越走越亂,越急越偏離目的地。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手機剩餘電量也少。舒願摸摸書包,移動充沒帶在身上,他現在能做的只有趁手機沒關機前叫車回去。
在家附近的拉面館吃了個牛肉面,舒願拖着一副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裏。三言兩語向家人說完考試的情況。不顧柳綿投來的異樣目光,他栽進浴室,匆匆沖了個澡便鑽進了卧室閉緊了門。
他後悔了——明明可以将這個人再抓牢點,毫不吝啬地告訴對方他離不開他需要他喜歡他想和他走很遠的路,總好過現在音訊全無。
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了過去,舒願夢到自己回到了高考前一天,在宿舍裏,他抱着衣服進浴室,臨關門前不放心地提醒坐在床上的黎诩:“不許亂跑。”
“要是跑了呢?”黎诩開玩笑地問。
“那就一起洗。”舒願回身扯黎诩的手,扯得很用力,漸漸地,舒願的身影淡去了,扯着黎诩的成了一股看不見的吸力。
他整個身子不受控地被吸過去,在看不清事物的旋渦中,他盲目地在虛無中亂抓,想握住舒願的手——
“爸,哥哥有動作了!”黎訣的叫聲驚醒了在沙發上撐着額角小憩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