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半,東宮。
宣寧國太子岳停風躺在黑漆雲母石踏上, 衣帶未解, 輾轉反側。
寝宮外,嬰兒的啼哭聲陣陣傳來, 伴随着乳娘的溫聲輕哄,奶聲奶氣的嘤聲在夜裏分外惱人, 更何況今日岳停風的情緒本就低落到了極點。
岳停風起身,猛地推開卧房的朱漆榻門, 大步流星出門去, 對着那該死的乳娘便是一腳:
“廢物, 哄個孩子都哄不好,大半夜的哭哭啼啼, 還想給本王添堵嗎?”
岳停風乃是武将出身,那乳娘卻只是婦道人家而已, 他這樣突如其來地一腳下去, 始料不及的乳娘尚未穩住重心, 整個人向前倒去, 險些摔落臂彎內剛滿周歲的男嬰。
小嬰兒雖未落地磕着碰着,卻也受了不小驚吓。抽噎兩下, 非旦沒停止哽咽,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那倒了大黴的乳娘不住地磕着響頭,請求岳停風開恩原諒。
岳停風餘怒未消,哪肯輕易放過?他對着乳娘又狠狠補上幾腳, 口中那個“滾”字還未出口,西廂房的珊瑚海棠珠簾便被掀開了。
太子妃曲璟言一身朱紅色睡衣,體态豐腴,邊打着哈欠邊揉着惺忪的睡眼。
原本半睡半醒的迷糊勁兒還沒過去,眼神瞥向跪在地上的乳娘和嚎啕大哭的男嬰,曲璟言瞬間醒了神,沖上前去怒道:
“快起來,你這沒用的混賬東西,莫要凍壞了安兒。”
“太子妃娘娘恕罪,是奴婢不中用,沒能安撫好皇孫,叨擾了殿下和娘娘休息。奴婢有罪,奴婢該死……”
曲璟言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一把搶過乳娘懷裏的嬰孩,抱在手中好生哄着,口裏嘟哝着:
“唔,安兒乖,娘親在呢,不哭不哭……”
岳停風皺着眉,頗不耐煩地瞧了瞧哄着兒子的曲璟言,沒心思擺好臉色給她,一言不發地轉身欲回寝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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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璟言見懷中的嬰兒似乎被吓壞了,哭聲毫無收斂之勢,而岳停風卻依舊如此冷漠,一時之間委屈起來,撅起嘴,對岳停風的背影嚴詞指責道:
“殿下,您也是個狠心的,乳娘不盡心罰了也就算了,怎得能遷怒安兒,把小孩子吓成這樣。”
“都滿周歲的人了,跟個耗子一樣天天哭哭啼啼,半點不似本王年少時的模樣。”
岳停風冷哼一聲,态度格外不屑,這便更加刺激了曲璟言。曲璟言一雙杏眼圓瞪,扯着尖細嬌媚地聲音開始大聲嚷嚷,數落起岳停風來:
“您怎能如此心狠,安兒可是您的親生骨肉,您憑什麽這樣怪罪他?還有,最近您每日忙于朝政,甚至夜不歸宮,對臣妾母子毫不過問,臣妾嫁入東宮前您可不是這樣說的……”
岳停風的耳朵都要起繭了,額頭上青筋暴起,恨不得飛起就是一腳讓這女人趕緊閉嘴,卻最終只是抽了抽嘴角,好脾氣道:
“好了,愛妃莫要生氣,本王這不是擔心安兒年幼吵到愛妃休息嗎?剛還打算把安兒送去宮裏專門照顧皇子黃孫的育幼堂,讓那裏的嬷嬷們養着,省着愛妃日夜操勞、氣壞了身子。”
曲璟言哼唧一聲,嘟哝着:
“本宮生的孩子怎得能送去給別人照料,安兒必須養在東宮,不能有半點差池。”
“好好好,都由愛妃做主,夜深了,愛妃早些安枕罷。”
岳停雲摟了摟曲璟言的腰,在她臉頰上啄了一口,送她回房後,方才兀自回到寝殿,關上了沉重的朱漆榻門。
燭火搖曳,房中又只剩岳停風一人。
“呸,賤婦。”岳停風惡狠狠地對着波斯進貢的绛紫鑲金毛絨地毯啐了一口唾沫。
諸事不順。
近來朝中事務繁雜,宋閣老出事,始作俑者出自東宮,衆位朝臣皆對他這個攝政王頗有微詞,更有幾個老不死的蠢貨竟直言上書讨伐他岳停風,搞得像老皇帝能有力氣搭理他們一樣。
還有那該死的雜種岳停雲,居然帶了幾萬精兵高調回京,此等關鍵時期,跑去京郊演武場舞刀弄劍,定是動了奪位之心了。
國事煩憂,家事也不讓人省心。
岳停雲喝了一口安神茶,卻仍難以壓抑心中怒火。
他越發後悔娶了曲璟言這個鼠目寸光的蠢貨。
當初有意娶她,無非是看重她父親西北大将軍的兵權,外加曲璟言長得也算嬌俏可愛,是個讨人喜歡姑娘。
誰料到半路突然殺出來個許牧,代替了原本和他岳停風關系要好的梅除喜,坐擁了遼東火炮營的百萬兵權,還像條忠實的老狗一樣只聽隴西王岳停雲差遣。
而曲璟言,嫁入東宮以來也越發沒了昔日裏明媚可愛的樣子,自從生了子,身材逐漸發福,臃腫不堪。日子久了以後,鄙薄好妒的性格缺陷更是一露無餘,上次居然好死不死地貿然跑去宋府擠兌了一通宋青時,甚至驚動了岳停雲前去相助,簡直無可救藥。
早知如此,他當初還不如娶了內閣首輔家的宋青時,那女人雖無趣了點,好歹是個識大體的,不至于像曲璟言這般蠢笨如豬。
失策,失策。
可惜天下沒有後悔藥,岳停風呷了一口茶。如今只盼着老頭子能早些咽氣,他也好快些登基,一旦黃袍加身,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他。
心煩意亂,心煩意亂……岳停風躺會床榻上,尚未閉眼,白玉涼枕下那封淺黃色的信箋便映入眼簾。
誰?!
岳停風嗖地從榻上坐起,分明方才他出門教訓乳娘之前,枕下還并無此物的。
是何人把信箋塞進他卧房內室的?
岳停風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夜深人靜,月光皎潔,除了宮外恪盡職守的禦前侍衛,連個多于的人影都見不着。
岳停風警惕地坐回床榻上,打開信箋,一眼掃過,赫然起身,打碎了方才手中的茶盞。
依舊是由奇怪墨字拼接而成的紙面,短短幾行字跡觸目驚心:
[陛下有意立隴西王為儲,聖旨藏于乾坤宮金玉琉璃枕中。]
乾坤宮,正是老皇帝的寝殿。
父皇他……竟動了易儲之心嗎?他想立岳停雲?
不不不,不可輕信,岳停風猛地搖了搖頭。這不可能,這定是有人輕易使詐,設下圈套,想要誘他上鈎。
只是這手法,這字跡……一切皆和三年前那個暗中幫助他了數次的“神明”如出一轍,讓岳停風不由得沒法将其扔去、徹底地抛在腦後。
如果老皇帝真動了易儲之心,讓隴西王登了基的話……岳停雲陰鸷可怖,兒時也沒少受他欺淩,勢力崛起後更一直同他争鋒相對。如果來日是岳停雲掌權,他岳停風定是不會有活路。
深秋夜長,岳停風不敢再想下去。
而東宮殿外,一個正待輪崗的禦前侍衛,看着太子內殿久久未熄的燭火,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
若說原本岳停風還有所猶豫,接下來發生的一事,便更堅定了他铤而走險的決心。
此事的推波助瀾者,正是內閣首輔宋國忠。
兩朝老臣宋國忠遭人暗害,卧病在床半年未出府,一上朝堂,便語出驚人,放出了些不得了的言論。
宋閣老說,他大病一場,原本已是無力回天,而如今能恢複如初,并非藥石使然,而是承蒙先帝庇佑。
按着宋閣老的說法。他于病重彌留之際,神志不清中竟見到了前朝皇帝,先帝與宋閣老交談甚久,說“儲君未定,朝中不軌之徒衆多”,竟不許宋閣老這麽早歸西,令他“重振旗鼓,為宣寧國江山百姓的前途做考量”。
此事被吹得神乎其神。宣寧國百姓本就信神禮佛,相信皇帝皆是天賜之子,駕崩以後都要上天做神仙的。何況宋閣老是兩朝老臣,年少時與先帝十分交好、情同手足,宋閣老說先帝托夢給他,還施法庇佑他,那必然不是虛言。
如果只是“先帝庇佑功臣”一事,至多只能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笑料,而一旦涉及到了有關儲君的問題,朝中不免議論紛紛。
有人說,宋閣老墜崖是為隴西王所救,他定是胡言亂語,往太子殿下身上潑髒水,想扶隴西王上位呢。
又有人說,宋閣老德高望重,不會為此撒謊,況且他只說了“儲君未定”,并未直接交代太子殿下不合格,此言多半為真。
天子病危,群雄無主,朝臣們衆說紛纭,亂成一鍋粥,吵得岳停風勃然大怒。
好一個宋閣老,好一個岳停雲。沒被除掉不說,如今竟真聯合起來想推他下臺了,竟還敢将無上皇搬出來胡言亂語,也不怕遭報應?
可謠言一傳十,十傳百,日積月累,岳停風也不由得半信半疑。
該不會,真有那麽一封遺诏,要立岳停雲為君吧。
他決意要去探個究竟。
與此同時,宋府。
午飯後,花園中,日光慵懶。
丫鬟雜役們忙完了上午的事務,大多都趁着這會閑暇的當口打盹午睡去了。無人守候的院牆外,一個身着素衣的探子身手矯健,如梁上飛燕一般攀上靠牆的桑樹,翻身而入。
花園裏的宋青時正邊翻醫書邊在此候着,見他來,溫和微笑道:
“怎得,可是有了動靜?”
“回宋姑娘的話,太子殿下這幾日脾氣格外暴躁,連對皇孫都屢屢不耐心起來,幾乎可以說是面臨崩潰。聽說今日午後,殿下有意往乾坤宮一趟,給陛下請安,不知是否會有所行動。”
宋青時颔首:
“好,多謝白侍衛,臣女知曉了。”
禦前侍衛白烨,是許牧的昔日舊友,之前因喝酒誤事被岳停風責罰過,後是許牧出言在陛下面前替他求情,白烨才勉強逃過一劫,因而對許牧感恩戴德,一片忠心。
宋青時是許牧的未婚妻,又是隴西王手下的人。她托白烨觀察太子殿下的一舉一動,并趁岳停風疏忽的空檔送封信進去,白烨絕不會不應允。
呵,果然上鈎了。
宋青時合了書頁,輕喚一聲:
“芙蕖,收拾收拾東西,你我一同入宮去。”
“入宮?這還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芙蕖眨眨眼睛疑惑道:“小姐可是突然想去找皇後娘娘聊天喝茶?”
“怎會。”宋青時理了理身上的青碧色羅衫,笑意浮于嘴角:“拿着爹爹的令牌,去紅楓殿找隴西王大人。”
“宮裏,恐怕要有大事發生了。”
作者: 岳停風這種人就是真正的渣男,利用完就丢,娶了別人還嫌棄這那,當面一套背面一套,打死他,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