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宋青時來到紅楓殿的當口,隴西王大人正坐在正殿內那張鴛紋玫瑰椅上, 啃着半個酸柿子。
隴西王這個人雖然脾氣古怪陰沉, 但是在某些方面卻非常好伺候。在外征戰時,條件艱苦他可席地而卧, 軍糧不足他可吃野蔌對付。從不見他因哪個廚子做菜不合口味或是哪個宮女伺候不周就大發脾氣開罪下人。這會也是如此,門口院內的柿子熟了, 岳停雲瞅着合适,随手抓了兩個擦了擦便啃了起來, 津津有味, 毫不挑剔, 絲毫不覺得比西域進貢的那些葡萄差。
岳停雲并沒得到宋青時要來的消息,他一手抓着柿子, 一手翻看着遼東的情報。有許牧送來的信箋,道“遼東一切安好, 交由其他幾位親信鎮守應當穩妥”……許牧向岳停雲申請回京, 想“伴其左右, 應對變局”。
岳停雲擺擺手, 他才不會答應許牧回京,趕忙丢了柿子提起毛筆亂寫一通, 說京城好得很,讓許牧老老實實鎮守遼東,不許動了歪心思,若敢偷摸回京來,論罪打八十大板。
跟随通報的侍衛一同進入主殿時, 宋青時瞧見的就是朱紅色地毯上的半個柿子和慌忙遮掩信箋的岳停雲。
紅楓殿是岳停雲有所起色後,老皇帝為他另指的宮苑,這兒不同于岳停雲少年時住的那個破舊小院。紅楓殿龐大奢華,殿外院內種滿了楓樹,此刻正是深秋,滿園的楓葉燦若雲霞,落紅一片,很是美觀。
“臣女見過隴西王大人,隴西王大人金安。”宋青時行了個禮,臉上止不住笑意。
“宋姑娘如何突然來訪?可是思念本王了?”岳停雲的膽子也是越來越大,見是自己的地盤,言語逐漸輕挑,逗弄起宋青時來。
不料宋青時非旦不害羞,反倒笑眯了眼:
“臣女聽聞宮中有變,特來替家父幫王爺出謀劃策。”
“哦?何來變動?本王怎得沒聽說?”
岳停雲話音未落,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從殿外趕來:
“報、報——”
“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
小太監啪地一聲跪在地上,面色慘白,呼吸急促,語無倫次。
“起來,慢慢說。”岳停雲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開口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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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乾坤宮……太子殿下他、他欲圖行刺陛下……可沒想到,陛下、陛下他突然醒了!陛下他病好了!”
“什麽?!”岳停雲震怒而起,掀翻了手邊的白玉琉璃茶盞,咬牙道:“他竟敢對父皇圖謀不軌?”
“回、回王爺,太子殿下矢口否認,現在正跪在紅楓殿外請罪,陛下他發了好大的脾氣……王爺、王爺您快去看看吧。”
“好,本王立刻便去。宋姑娘,你随本王一起。”
岳停雲斥退了那小太監,與一旁的宋青時交換了眼神,相視一笑。
半個時辰前,乾坤宮。
太子岳停風乘着軟轎,帶着兩個親信,前來向病重的老皇帝請安。
乾坤宮的宮人們連同這宮裏的所有人皆心知肚明,老皇帝已是神志不清,即便幾位皇子來請安,也無非是做做樣子。若是有朝一日陛下能醒來,貼身侍衛們能提起一二,老皇帝也會顧及他們孝順,給他們個好爵位;若是老皇帝一病不起了,來看望過的也能博得一個“先帝病重侍于榻前”的好名聲,贏得孝名滿天下。
而岳停風的動機,自然不是“好名聲”這麽簡單。
他是來确認“遺诏”一事是否為真的。
老皇帝病重多日,絲毫不見好轉,岳停風幾乎就要懷疑他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此等關鍵時期,若是真鬧出了封遺诏,上面還寫着“立隴西王岳停雲為帝”,他身為太子這麽多年來的努力豈不是要白費了?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親自确認一下。
若是如那信箋上所言,“遺诏”真的藏在乾坤宮的金玉琉璃枕中、老皇帝的腦袋底下,那只有他岳停風借着“請安”的名義,接近禦前,方才能探個究竟。
起初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身為太子的岳停風輕而易舉地支開了老皇帝身邊的宮人們,孤身一人守在龍榻前,與他久病不起的父王近在咫尺。
岳停風沒有貿然行動,他先是像模像樣地喚了幾聲,接着又大着膽子探了探老皇帝的鼻息,甚至“大逆不道”地在他臉上觸了幾下,見老皇帝确實病入膏肓、一動不動,岳停風這才硬着頭皮打起他腦袋下那金玉琉璃枕的主意來。
岳停風伸手将那方枕的四周摸了個遍,并未觸上機關暗門。岳停風頗覺蹊跷,皺了皺眉,見老皇帝确無蘇醒之跡,膽子越發大了些,竟将老皇帝的後腦擡起,把枕頭挪出,抱在懷裏,仔細觀察。
依舊是看不出任何玄機……
折騰了半柱香的時間,岳停風的耐心逐漸消散。既然不在枕外,定是枕頭內部藏着掖着……岳停風暴躁起來,抽出腰間的佩劍便想往那金玉琉璃枕上砍去。
佩劍尚未抽出,他身後八尺外的屏風內突然伸出一雙手,猶如鐵箍般緊緊握住了岳停風的手腕。
岳停風心下一驚,擡眼望去,竟是禦前侍衛白烨。
“太子殿下,請自重。”
岳停風的說辭尚未想好,狡辯的話語也還未說出口,一陣沙啞的咳嗽聲便從龍榻上傳來。
外面傳言病了三月有餘的宣寧國皇帝,撫着榻前的雙龍雕花扶手,緩緩地直起了身來。
岳停風瞳孔放大,雙腿不由地發抖,跪在地上,想磕頭,想請罪,卻只是用顫抖地聲音一字一句地喊着:
“父、父皇……”
“孽畜!”
怎麽會這樣?父皇怎麽沒有病倒?遺诏呢?到底怎麽回事?是誰騙了他?宋閣老?岳停雲?老皇帝自己……?
堅硬的金玉藥碗砸向他那一刻,岳停風明白,他的天家富貴、榮華之路……全都在這碩大的乾坤宮內,葬送了。
……
岳停雲與宋青時趕來乾坤宮時,碩大的前庭已跪了不少人了。
皇後娘娘、太子妃曲璟言、太子岳停風本人,外加一大堆東宮的侍衛們,整得壓抑了數日的乾坤宮好生熱鬧。
老皇帝看上去一副病體初愈的模樣,眼角眉梢還帶着些許憔悴,身上披着一件黑金色龍袍,滿臉的怒火未消,冷眼望着院內衆人。
“兒臣給父皇請安,給皇後娘娘、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請安。”
岳停雲向前,向老皇帝行了禮,既不出聲詢問出了何事,也不說多餘的話。
宋青時也學着岳停雲的樣子向在場的衆人問了安,中途給跪在地上的曲璟言行禮時,只見這個昔日裏高高在上的女人眼含怒火、面色猙獰。
老皇帝無心搭理他們二人,他俯瞰着院內衆人,大聲訓斥道:
“岳停風!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種!朕早察覺出你行為放肆,在朝中拉幫結派、濫用職權、勾結朋/黨,私下裏也貪污受賄,肮髒勾當做了不知多少。朕每每念及你身為長子,各項任務完成出色,因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曾追究。”
“而你倒好,朕身體有恙,你想得卻不是替朕祈福尋藥,而是欲圖奪了朕的性命,自己坐這張龍椅是不是?”老皇帝拍桌怒起,擡腿對着岳停風狠狠就是一腳,咳嗽不斷:“禦前佩劍!說!你到底有何居心!”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兒臣并無觊觎皇位之心啊,縱然給兒臣一萬個膽子,兒臣也不敢謀害父皇的性命……父皇,您要相信兒臣啊!”
“還敢狡辯!”老皇帝一臉踹在岳停風臉上,踹得他口鼻流血,模樣猙獰。而雷霆之怒卻絲毫不減,老皇帝不顧一旁蘇皇後的阻攔,繼續怒吼道:“佩劍都拿出來了,如果沒有白侍衛阻攔,你是不是下一刻就打算劈到朕的脖子上來了!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蘇皇後哭得梨花帶雨,臉上的胭脂水粉全花了,鳳冠落地,黑發披散,聲音沙啞,卻仍拼死護着唯一的兒子岳停風:“停風,你好好和你父皇解釋,你佩劍去乾坤宮做什麽啊?”
“是有人算計兒臣的!父皇,兒臣是冤枉的!”岳停風抽噎着,語無倫次道:“有人、有人往兒臣的枕下塞了一封信,說父皇寝殿裏有重新立儲的消息,兒臣這才……這才敢前來看看。父皇饒命,兒臣絕不是來謀害父皇性命的啊。”
岳停風在身上摸索片刻,掏出那封宋青時拼接而成的信箋,恭敬顫抖地遞給老皇帝,本以為能減輕陛下的些許怒火,不料卻适得其反。
“荒唐!”老皇帝一把将那信箋撕碎,怒吼道:“這種荒唐東西你也敢信?連儲君之位都敢觊觎,你這賤種!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是居心叵測!”
“父皇饒命、父皇饒命……”
岳停風和曲璟言的頭在堅硬的大理石上反複磕着,青灰色的宮磚上都沾上了點點血跡,可即便如此,老皇帝依舊沒有半點放過他們的意思。
“太子岳停風,觊觎皇位,欲圖謀反,罔顧父子之情、君臣之道,即日起廢為庶人,幽居于京郊宗人府,非诏永不得出!”
“父皇、父皇啊!”岳停風以頭搶地,兩眼空洞,神情恍惚,哀嚎了幾聲後,終是接受不了晴天霹靂般的變故,昏了過去。
蘇皇後顫顫巍巍在地上爬動,一會想摟住昏迷不醒的岳停風,一會想再求陛下開開恩,高貴典雅的形象瞬間全無,形似瘋婦。
“隴西王!”
“兒臣在。”剛在一旁看戲的岳停雲忽然被點名,趕忙上前一步,任聽老皇帝吩咐。
“你帶人,送、送太子、送他去宗……”
老皇帝話音未落,一口鮮血湧出,他扶着腰,向前倒去……
作者: 啊,這章為了沖一下夾子,所以這麽晚才放出來,以後不出意外的話都是日更,應該不會随便斷更啦√
宋青時:岳停風,你領盒飯了嗎
岳停風: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