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黃昏未至,岳停雲壓根就不想讓宋青時回府去。

他恨不得就這樣把宋青時關起來, 關在他的紅楓殿內, 把她藏着,一步也不許她離開他身邊。

可惜他還是不得不在黃昏來臨之前, 狠狠地拽着宋青時胡攪蠻纏一陣後,戀戀不舍地叫人送她送回宋府, 省着宋閣老擔心,旁人閑言碎語。

那些個該死的長舌婦, 盡會妄議他人, 岳停雲想到之前宋青時與許牧訂婚時的京中風向, 心裏一陣不爽。等他岳停雲登基了,誰要是敢在背後議論宋青時一句不好, 他定要把那人抓起來,狠狠抽上幾鞭子, 關個十天半個月的, 好好罰一罰, 看誰還敢胡言亂語……

“青時莫要理會旁人言語, 好好在府裏歇着便是。來日方長,等本王位置穩固了, 定親自來府上向你爹爹求親,八擡大轎娶你過門。”臨行前,岳停雲在馬車前低語。

這人啊,平日裏再怎麽威風,一到宋青時面前, 便又跟個小孩子似的了。

讓宋青時不由得忘記了他的隐忍果決、強大老練,忍不住又把自己當做那個哄着岳停雲的“宋姐姐”,要替他擔心起來。

“如今前太子失勢,陛下病重,朝中唯你獨大,故此更要小心謹慎,珍重自身,不可亂出風頭、失了分寸。”宋青時溫聲叮囑道,看着岳停雲深黑色的眸子。

“嗯,停雲知曉。”

岳停雲應了一聲,替宋青時拉上簾子,殷勤目送着宋家的紅木馬車揚塵而去。

再等等吧,只需幾月、或者半年,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娶她入王府、再迎她入中宮,死生契闊,白頭偕老。

宮人們難得見陰沉可怖的隴西王面帶笑意,一個二個喜上眉梢,挨個讨好道賀: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岳停雲擺擺手,叫他們都退下,轉而獨自一人回到內室,對着桌案上的詩書幾卷,發起了呆。

今日的一切似乎都不甚真實,守候了數年的心意忽然得償所願,雲開月明,叫人欣喜若狂,又有些措手不及。

岳停雲用額頭貼着張開的書卷,紙質粗糙,墨香入鼻,真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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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俯身貼了半晌,隴西王大人一顆躁動的心方才略微平靜下來。岳停雲喚了杯桂花龍井茶,提神靜氣後,開始仔細思考今日發生的總總來。

正如宋青時所言,岳停風忽然倒臺,他已然成為來日君主的唯一人選,朝中之人多半都能看清局勢,以往是□□羽的,如今恐怕也會紛紛做鳥獸散,投靠向他這邊來。

即便如此,岳停雲總覺得,前路不會一片順遂。

岳停風雖倒臺,蘇皇後卻并未徹底失寵廢後。岳停雲生母早逝,來日登基,蘇皇後仍會是朝中唯一的皇太後,前朝與後宮枝葉相連,蘇皇後若在朝中與心懷不軌之臣相互勾結,妄圖對他進行打壓,其後果必不可小觑。

還有西北大将軍曲氏,這次東宮事出突然,還未等曲将軍能有所行動,岳停風和曲璟言便已落難。若是他後知後覺得知大權将落,有心負隅頑抗,帶領西北神策營的百萬雄兵殺入京城,岳停雲的遼東大軍,未必能攔截其于路中。

岳停雲皺眉思量了片刻,手指搓撚着劍穗上的流蘇,觸到布料的質感,這才恍然想起,他手中還握有今天午後老皇帝在乾坤宮交于他的錦囊。

那個時候,病入膏肓的父皇告訴他,若能照做錦囊中的三步,未來便可穩穩當當。

岳停雲懷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将那錦囊緩緩打開。

朱筆行楷寫在雪白的絹帛上,岳停雲将它攤開,正是老皇帝熟悉的字跡,像是一封信箋。

[自古為君者,大權不可分割,朝中諸臣,看似忠心順遂,一旦權力在手,則難保不起反心。飛鳥盡,良弓藏,功高震主者,必誅之。]

岳停雲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父皇這是,要讓他清除黨/羽了?

他繼續往下看道:

[西北大将軍曲氏,手握兵權,功高震主,與太子一/黨糾葛頗深,必除之。]

[遼東火炮營副将許牧,雖出身低賤,但天賦異禀,且在軍中風評極好、心腹衆多,不可任其發展,娶得貴女,否則将難以控制,獨攬大權。]

[內閣首輔宋國忠,三朝老臣,因先帝故,素來對朕不滿。此人于朝中威望極高,得衆臣簇擁,宋氏雖無子,獨有一女卻深受寵愛,不可使其高嫁,致文臣與武将勾結,威脅帝位。]

[由此三人自相殘殺,享漁翁之利,則可獨攬大權而帝位穩固也。]

……

岳停雲将信箋中的一字一句仔細讀過,看了三遍,呆坐在木椅上,沉默良久,內心波濤洶湧。

他的父皇竟如此狠心,早早下定決心要除掉三位身邊之人。

他早已算計好西北大将軍與岳停風勾結,二人利益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于是先裝病任岳停風露出馬腳,再一舉打壓二人勢力。沒了岳停風在背後撐腰的曲将軍雖仍手握兵權,卻少了京中助力,勢力大不如前。

也難怪今天午後,老皇帝會如此爽快地答應取消宋青時與許牧二人的婚約——并非是他知曉了岳停雲對宋青時的心意,他只是想單純的讓岳停雲拆散一段文臣與武将相互聯姻的“金玉良緣”,他想把宋青時嫁給個沒出息的低賤人家,避免宋氏和許氏勢力過大。

而許牧呢?他又想拿擁有遼東火炮營一半兵權的許牧怎麽辦?

還未等岳停雲細想,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報信的探子跪在殿外,聲音顫抖道:

“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啊!”

岳停雲本能地一驚,趕忙出門去,出聲詢問:

“出了何事?”

“西、西北大将軍曲氏與邊地藩王勾結,欲圖謀反,已經占領邊地十三個據點,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所不用其極。西北神策營十萬大軍聲勢浩大,揚言要直入京城,扶、扶前太子岳停風登基。”

“荒唐。”岳停雲冷哼一聲:“岳停風已被父皇廢為庶人,再與皇室無瓜葛,如何能登基稱帝?”

“曲将軍……那、那叛賊說,邊地諸王皆認為前太子是受人冤枉,而、而陛下則是被人蒙蔽,他們要替前太子讨回公道,替枉死的太子妃沉冤昭雪!”探子戰戰兢兢道。

“太子妃?枉死?”岳停雲眉頭緊鎖,疑惑道。

“回王爺。就在今日午後,陛下派去的密探察出了前太子妃曲璟言買通古董店小二,誣陷內閣首輔宋國忠的罪名,外加之前宋閣老墜崖一事,也被查明與曲氏有關。陛下震怒,給曲氏定了數十條大醉,未時已經派人去了宗人府,将曲氏抓去大獄,處以絞刑了。”

“曲璟言死了?這麽快?”岳停雲大驚,拳頭緊握。

分明早上當着他與衆宮人面定罪時也只說了“幽居宗人府”,怎麽不到兩個時辰,就能查出數十條罪狀,直接處以絞刑了呢?

“是。”探子惶恐道:“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風聲,紅楓殿尚未得到的消息,竟直接如長了翅膀般傳去了西北,到了曲大将軍耳朵裏。”

岳停雲突然明白了老皇帝的用心險惡。

太子廢為庶人,而隴西王得勢,曲将軍與岳停雲恩怨已深,即便真心歸順,也未必能被其接受。就在此時,曲璟言忽然問斬,曲将軍一夜之間痛失愛女與大好前程,本就心懷不軌的他,會做出什麽舉動,便也不意外了。

西北大将軍反,能與西北神策營勢均力敵的,除了岳停雲的遼東火炮營,又有誰呢?

岳停雲如今身在京城,一路跟随的只有少數親信,他不可能親征西北,與曲氏對抗。唯一能随意調動的,除了鎮守遼東的許牧,再無他人。

由許牧與曲将軍互相殘殺,讓許牧手裏的那只部隊去與曲将軍的大軍對抗,結果勢必兩敗俱傷。到時候,唯一強大的兵力,便只剩岳停雲手中這只遼東火炮營的分支與京城的禁軍了。

而皇家的禁軍,向來只聽從天子一人調遣。

他竟想通過這種方式,折損兩名大将,将賴以穩固統治的兵權,收歸中央。

他這個瘋子!

岳停雲渾身顫抖,不可想象。

兩軍對陣,死傷無數,戰争過處,民不聊生。老皇帝身為一國之君,他何敢通過這等不顧百姓性命的方式,來維護朝廷的地位、自己的統治?

刻意激怒曲将軍謀反,刻意派遣許牧去平亂……數十萬戰死的将士何辜?數百萬宣寧國的黎民百姓何辜?

岳停雲是在軍營裏待過的人,他知曉那些戰士們出征沙場的艱辛,更明了戰火滔天的殘酷。

為君者,當為黎民百姓考慮,将為社稷江山考量……哪怕世人皆道隴西王殘忍嗜血,可這個簡單的道理,岳停雲懂得。

但縱然他心知肚明,卻也無能為力。

西北戰事已發,許牧若是不去支援,邊地的無數百姓亦會在西北神策鐵騎營的燒殺搶掠中,家破人亡,民不聊生。

許牧必須去,岳停雲沒有後悔的餘地。

這局棋,老皇帝早已替他下好,走與不走,皆不能由岳停雲決定。

這便是他父皇替他安排好的,帝位穩固,千秋萬代。

作者: 曲璟言——死的極度沒有尊嚴的反派。

老皇帝想讓幾個有功之臣互相殘殺,因此他在前世沒有阻止岳停風弄垮宋家。

但是與前世不同的是,上輩子老皇帝是在岳停雲和岳停風之間試探哪個能當儲君(一邊試探一邊處理功高震主的臣子),而這輩子由于青時的推波助瀾,岳停風已經被pass了,老皇帝就只用替岳停雲安排處理餘黨啦!

總而言之,在老皇帝看來:宋閣老,許牧,曲将軍這三個人必須死。宋閣老誰弄死無所謂。如果岳停風當儲君了,順序就是先搞死許牧,再搞死曲将軍。如果岳停雲當儲君了,順序就是先搞死曲将軍,再搞死許牧。但這輩子岳停風直接被pass,而岳停雲還沒來得及搞死曲将軍,所以老皇帝打算安排許牧和曲将軍互相殘殺,削弱勢力,再由停雲輕而易舉地搞死他們……

曲璟言:看了半天沒看懂,所以你們就搞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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