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侍
少女們醒過神來,或凝重或欣喜地紛紛行禮,白妗也規規矩矩福了福身,口中道:“謝常嬷嬷大恩,奴婢終身難忘。”
福氣,真是天大的福氣,讓人消受不起。
嬷嬷笑眯眯地點頭,領着五人出了司經局。
“進了通明殿,你們會先做一些普通宮人的活計。待殿下回宮,再由老身尋個機會,将你們引薦到殿下跟前。”
“這幾日,皇後娘娘或許會來相看一二,萬萬記得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哪些話說得,哪些話說不得,切莫亂了規矩,否則,老身也保不了諸位。”
她說話慢條斯理,卻有種不怒自威的威嚴,衆人忙答“是。”
一路來到東華門。
東華門內便是東宮,大昭太子的居所。
常嬷嬷一路給她們說了些毓明太子的事跡,無非就是容貌好、性情好、文武雙全,似乎天底下沒有比她主子更好的男子了,白妗琢磨她許是毓明的奶娘吧,聽說在自個膝下撫養長大的孩子都是這般,怎麽看怎麽好。
就像師父看她師兄。
“進了這道門,你們便離奴婢這個身份遠了一步,相當于多了個當主子的機會。不過,切忌一朝飛上枝頭,便把尾巴翹上天了去!殿下寬宏,也許不會計較,但老身,還有崔常侍都會時刻盯着你們。皇後娘娘對殿下也一向關注,時不時也會派人過來,你們的所作所為逃不過娘娘的眼睛。”
她一字一句皆是告誡,衆女不由噤聲。
“還望各位姑娘,謹記老身今日所言。”
常嬷嬷說着,向五位少女行了個禮,把她們吓了一跳,光是這副謙卑的态度,便很出乎意料了,怎還稱起“姑娘”了呢。
連忙還禮。
白妗卻覺得她說話很有方法,先把姿态放低,給足她們面子,卻又把靠山端了出來。
縱是後面真有人被太子看上,想恃寵而驕,惦念着提攜的恩情,還有她背後的皇後,約莫也不敢太過火。
威懾便很到位了。
“你們三人,既然是司經局出來的,便暫時在弘文館領個差事罷。”弘文館是東宮專屬的書館,偶爾殿下會到館中讀書,或是辦公。常嬷嬷此言正是對白妗等人所說。
另兩位出身司植,同樣的安排到苑中照料花植。
翌日,一大早,白妗等人就被叫醒,常嬷嬷說為了早做準備,她們五個,這幾天需得學習如何伺候主子。
第一天,學習脫靴、疊被、穿衣,其中還頗多講究,比如為殿下脫靴時需得平跪,以雙手捧足,脫襪時不得觸碰到殿下肌膚,神色需時刻恭敬,眼睛不得亂瞟,以及穿衣時,要根據情況挑選玉帶或是金帶,殿下的書案要時常拂拭,殿下喝的茶必須七分燙,殿下起夜要随身侍候……
白妗嘟哝一聲:“是不是還得給他刷夜壺?”
旁邊有人噗嗤笑了出來,是那個雀斑姑娘,見白妗看她,有點惴惴不安地低聲說,“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白妗搖頭,聽她介紹自己姓杜,名相思,便也禮尚往來:“我……”
“白妗。”杜相思笑了笑,“我知道你,做什麽都一個人,瞧着冷冰冰的,都不敢跟你說話。”小心地瞟了她一眼。
白妗露出一個笑容,輕聲說,“我只是不太擅長與人相處。”
杜相思看白妗,驚訝她笑起來竟然有很淺的梨渦,為原本平凡的臉蛋增添了幾分生動與甜美。
她偷偷觀察過,這五個姑娘中,白妗的容色并非上乘,只身量與氣質很是不俗——也許是她看走眼了。
杜相思一臉若有所思。
常嬷嬷示範完,便讓幾人學她模樣做一遍。
白妗抖開一件天水青雙蓮雲紋袖衫,手臂忽然被戒尺打了一下。
“方才老身是怎麽說的?殿下平日裏只穿素色常服!你這小蹄子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
“妾覺得這件好看。”白妗瞥了眼屏風上挂着的一排白衣,眼睛看着常嬷嬷說。
“妾”也是嬷嬷要求她們改換的自稱。
“你覺得?你覺得就可以了嗎?一切要以殿下喜好為先!”嬷嬷揮起戒尺,狠抽了白妗一下,神色尤其嚴厲。
充作衣架子的杜相思憋笑憋得花枝亂顫。
“是。”白妗忍氣吞聲,重新挑了一件雪色襕衫,披在相思身上,蹲下身,為她系帶。
“好熱鬧啊,”此時一道明亮的女聲傳入耳中,“這是在做什麽呢。”
嬷嬷往門口福了福身:“杜姑娘。”
那着紅裙,戴南海明珠簪的少女倚門而立,抿唇笑道:“嬷嬷不必多禮。我到此處來,不過是奉姨母命,給殿下送及冠的賀禮。順便來看看嬷嬷為殿下新選的侍婢。”
恐怕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常嬷嬷低眉順目,應了聲“是,”對白妗等人道:
“這位是杜大人的千金,你們需得稱一聲‘姑娘’。”
杜茵閑步,走到屏風前,手指摩挲過件件細膩冰涼的白衣。
嬷嬷笑道:“這些都是殿下歸置的舊衣,不礙事的。”
杜茵輕輕撫過那被白妗放回去的青色袖衫,“若我記得不錯,這件乃是江南出任營造司監的姑父,在殿下十七誕辰之際,選用繡工最精細的繡女,連夜趕制,快馬加鞭送至宮中的,”
“即便是舊物,也當珍重才是,嬷嬷難道不懂心意貴賤?被人随意觸碰,有所損壞可怎麽是好。”
她說着,眼光掠過五名宮女,特意在白妗身上停了停,又轉開。
送衣者貴,着衣者貴,而撫衣者賤。
嬷嬷臉色微變。
白妗拿肩輕輕碰了下杜相思,“你本家?”
杜相思神色有些奇怪,搖了搖頭。
說:“我們雖都姓杜,可那是禦史大夫的嫡長女,皇室內定太子妃,何等尊貴的身份,我豈配與之相提并論。”
聽出諷刺,白妗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妙。
複看向那紅衣少女,她也看來,視線交接之時,杜茵啓唇贊道:
“不過你這奴才,眼光倒是不錯。”
“叫什麽名字?”
白妗一訝,見她唇角雖帶笑,眼底浮動着涼意。将目一垂,細聲道,“奴婢白妗。”
杜茵:“好名字,你我以後都是在殿下身邊伺候的人,不必如此拘謹。我見你第一面,便覺得頗合眼緣,來,這是見面禮。”說着褪下了手裏的镯子,二話不說要塞進白妗手中。
來自生人的觸碰,讓白妗下意識後退一步,餘光一掃過衆人。
全程被無視的嬷嬷臉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同伴三名少女,見到這樣的場景,眼光也有異了起來。
此舉何意昭然若揭,讓她成為衆矢之的,看來這個內定太子妃不簡單,一來就給了一個下馬威,很不幸她成了靶子。
白妗使了些巧力,避過她。
杜茵不慎脫手,上好和田玉的手镯落在地上,碎成兩截。
杜茵一愣。
白妗也二話不說跪了下去:“奴婢該死。”
心愛的手镯被毀,僅僅錯愕一瞬,這少女再開口時竟然一副歉疚的神情,和氣得不得了:
“唉,都是我不小心。沒傷到妹妹吧?”
說着要去将白妗扶起來。
白妗忽然想起小時候去山中玩,在土裏有一種蟲子,喜歡爬到你的虎口上,軟綿綿的很好欺負,可是冷不丁就會咬你一口。
跟這個杜茵給她的感覺簡直一模一樣。
她借杜茵攙扶起身,仍是低着頭,面容溫順而眸光閃動,惶恐得恰到好處。
嬷嬷打圓場道,“姑娘是貴人,這玉戴在您手上,不知浸染多少貴氣,您要給,她還受不起呢。”
杜茵輕飄飄地嘆了口氣,“也只是一番心意……可惜了……”轉頭,讓自己的貼身婢女将碎片收拾了,同常嬷嬷告辭。
常嬷嬷望着翩翩離去的紅色背影,口中道,“你們瞧瞧。這宮中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許多,可做到極致的人少之又少。沒有這一份功力,何德何能擔得起未來國母的位子。”
她神色淡淡無波,話裏話外聽不出贊美還是貶斥。
白妗唇角微勾。
宣和十年冬,毓明太子奉聖命剿滅盛京城外百裏浮及山的匪徒,意外發現其中混有前朝餘黨。
這些人還有部分混入流民之中,意欲在幾日後入京,太子率其暗衛幽均衛數十人,利用地形引蛇出洞,當場處死反賊十餘人,将可能引發的暴.亂扼殺在搖籃之中。
更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行動未傷一位流民性命,半月後,太子殿下回宮向陛下複命,親自脫冠陳述,請求陛下在城外設立臨時寨營,安置流民。陛下贊其仁德,有古君子之風。
為慶賀毓明太子得勝回來,宮中由皇後操持,于十五舉辦夜宴。
一時間宮裏內外喜氣洋洋。
少女着湘妃色衫裙,雙髻綴纓紅流蘇,将美酒滿傾了杯盞。
纖纖玉手,執起杯盞,姿态優雅給身邊青年送去:“我聽斬離說你受傷了?”
青年穿緋紅軟錦,領上一圈雪色懶狐毛,發束白玉冠,中嵌鵝卵石大小的明珠。
宴會設于宮宴,案幾邊花團錦簇,月輝清芒灑落,整個人如同坐于月下花海之中,姿容出塵絕倫。
正是毓明太子殿下姜與倦。
他轉過臉,輕瞥少女,頓了頓,“皮肉之傷,不礙事。”
“那便是真的了,”少女柳眉一豎,将酒杯撤走,“傷患不能飲酒,不許喝!”說着身子一轉,不知從哪個花壇邊溜走了。
姜與倦從袖中伸指,揉了揉額頭。
因是家宴,衆人皆有些随意,這方剛走,又有一名少女在他身邊落座,柔聲道:“公主還是這般任性。”
杜茵。她今日也特地穿了一身水紅,耳上寶石熠熠生輝。
她為他重新倒了杯酒。
“殿下的傷真不要緊麽?”
姜與倦颌首,杜茵便舉盞,吟吟道:
“殿下,妾敬你。”盛京第一美人的容貌,以紅裳相襯豔麗無匹。
飲過酒後,雙頰也暈紅起來,更添風姿,惹得旁人頻頻側目。
偏偏最想吸引的人的目光竟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于案上,不知在出神什麽,杜茵不由暗惱:
“太子殿下……”
姜與倦握着酒盞的手遲遲不動,聽到這一句喚,才擡目,将酒一飲而盡。
他起身,歉意道:
“孤宮裏還有卷宗,失陪。”
作者有話要說: 嬷嬷: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悄咪咪說一句:女主很美的!只不過是易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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