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睐
姜與倦細細看了幾眼,才掩飾住驚訝,“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才能。”
“妾自小就對圖畫一類十分敏感,一旦看過便很難忘記。”白妗并不掩飾什麽,而是直白地将自己的優勢說出。
姜與倦目光微動。他雖也記憶超群,卻也做不到只看一眼便能纖毫畢現的程度。沒有異于常人的精準判斷和運用丹青的能力,無法做到這一點。
“你未進宮前,都在什麽地方……”是否經過專門的訓練?
“妾的父親曾癡迷丹青,妾也受到他的熏陶,喜歡自己在房中作畫。能夠還原只看過一眼的畫面,也是妾無意間發現的,沒有告知過他人。”
她知道事後姜與倦肯定會查她說話的真實性,但他會發現與她所說一模一樣。因為白妗所頂的這個身份,在經商沒落之前确是書香人家,家主也确實長于丹青,只是後來商船失利,男丁多葬身海難,家族散敗,女兒不得不進宮賣身為奴罷了。想來閨閣女子不願暴露一些長處,也并無什麽。
姜與倦将她從地上扶起。他一向是禮賢下士,此時也不把她當成尋常的宮女奴婢,低聲問:“你願不願意為孤做事?”
“妾願意。”她回答得毫不猶豫,幾乎在他話音剛落便脫口而出。姜與倦不禁想起她說的那一句“妾一生都是殿下的人”來。
那時她也是這般斬釘截鐵,又含情脈脈。她的話語大膽而真摯,竟似乎永遠不知掩飾,可表現得偏偏又那麽羞怯,微蹙的遠山眉中仿佛攏着無邊的雲霭,竟是他從未領略過的風情。
姜與倦覺得有點不好。他的心神有些動蕩,這是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不曾産生太激烈的感情,唯一一次大悲是在那人逝世之時。在此之後,他的心緒一直平和而寧靜,他規劃好了一切,清晰知道以後的路是哪一條,每一步該怎麽走。
可是她——這個小小的女子——
姜與倦松開扶着她衣袖的手。在她有點不解地望着他的時候,他說道:
“明日孤去奉覺寺禮佛,你可願同行?”
奉覺寺。
白妗依舊柔和:“願任由殿下差遣。”
據最近四處搜羅的消息,白妗了解到,不知何故,毓明太子曾在奉覺寺住過一段時日。那個時候是他剛剛冊封太子不久,據說是欽天監為八歲的小太子演算,測出繼續待在宮中将有一劫,為避禍,他被皇後送去城南山中的寺廟。
災禍确實降臨,只是時間遲了許多,毓明十六那年通明殿走水,緊接着就是陸惜玉失寵被廢入冷宮。這其中,莫非有什麽關聯?
白妗對陸惜玉的過去沒什麽興趣,對青燈古剎更是提不起勁來,但是她對姜與倦很有興趣,因為這個人不像江湖中人鄙薄的那些權貴,仗着自己有錢有勢便目中無人。他有原則、有氣度、有禮數,脾氣也屬實溫和。
這種不同吸引了她。
她甚至想挑戰他的底線,與原則。
這種感覺,不是棋逢對手,也非劍場搏殺,這,更像一場捕獵。
只是,誰又是狩獵者,誰,又是獵物呢?
翌日,白妗穿了一身男裝,顏色是樸素的淡藍,只是有些寬大,她的鬓線過于柔美,很容易就看出與男子的不同,故以佩巾掩蓋。
飽滿的額被深藍的佩巾襯托,更顯白膩。
有些人天生适合中性一些的扮相,她身量纖細,雖不及姜與倦高挑,卻勝在勻稱有致,也不知怎麽僞裝,原本高聳的胸前平平,倒确實像個水靈靈的書童了。
見姜與倦一直看着自己,耳垂微微紅,白妗沖他眨眼,渾然不知地一笑:
“殿下怎麽了?”她靠得有些近,密閉的車廂中兩人幾乎呼吸相間,她作出擔憂的模樣,用袖子給他揩去細汗。“殿下的精神頭瞧着不大行。可是昨夜沒有睡好?”
姜與倦:“無妨,”頭側了側,避開她正色道:
“在外邊莫要喚我殿下,你……”
“少爺?”忽然一聲,把他叫愣了。
白妗柔柔道,“不知可不可以喚您少爺。”
書童,倒确實是富家公子的标配……他輕咳一聲,“可以。”
“少爺,妾……”
“也不要自稱妾了。”
“是。小人知道了。”
姜與倦閉目養神。身邊許久沒有動靜,他睜眼看,不知何時白妗已半身蹲伏在地上,青蔥的手指挑起一顆镂空的球形金屬香托,裏面裝的是香,深冬梅花所制,點燃可以懸挂在車壁的銀鈎上,香氣袅袅。她似乎正在車座下尋找火折子,半個肩膀都要探進去了,他的目光滑過,這衣服着實寬大,衣襟因為她的動作散開,裏面的白色束胸都能看見,他連忙移開視線,簡直是心驚肉跳。
他的那一面也要挂,白妗仿佛是忘了有他的存在,直接傾身去夠那個銀鈎子。這時馬車一個咯噔,她晃了一下壓在他身上。膝蓋上軟軟的觸感,他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她不知怎麽,有點痛苦地低吟一聲,像小貓似的。
姜與倦立刻聯想到方才所見,蹙眉,束那麽緊,肯定……
他驀地頓住。
白妗撐手起來,馬上就同他道歉:“妾笨手笨腳……”
他“嗯”了一聲,默了默,才補充“無妨。”
而已經點燃的香灑落在地,将錦毯燒出了一個洞來,白妗驚叫一聲,要從地上拾起香托,手伸出去的時候立刻被人拽住。
姜與倦輕聲斥她:“不怕燙麽?”
白妗轉過臉來,神色裏滿是羞愧,“妾忘了……”
“不必管它,崔常侍會收拾。”
說着松開手。白妗下意識去捂,姜與倦這才發現她的手腕又紅了,方才他沒有控制力道。弱白的皮膚上,指痕留下的紅色分外醒目。那一時間他竟想,除了手腕,其他的地方也會如此麽。心底騰升起一種奇怪的燥意,還有不由自主的淩虐感。僅僅一瞬間,他就打住。
最近真的是太累了麽,姜與倦揉了揉眉心。
白妗見狀,掀開車簾問馬夫,“還有多遠的路程?”
“約莫半個時辰,貴人稍安。”那馬夫回。
白妗便坐了回去,“殿……少爺,離奉覺寺還有好一段路呢,如果少爺覺得疲累,可以小憩片刻。”她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為他慢慢揉捏起來。
姜與倦沒有拒絕,濃密的長睫阖目,淡聲道,“你不是讀過佛經麽?給孤誦一兩句罷。”
白妗眨了眨眼,有些訝異,青衣教明妃所要學的,除了與大家閨秀同樣的琴棋書畫以外,武功兵法等都有涉獵。佛經,她自然會誦讀一些。可,經文是用來靜心。他為什麽要靜心?
他,心亂了麽?
想到這,她的嗓音放輕,應了聲“是”。神情充滿着撫慰,回憶着那些枯燥乏味的經文,在唇齒間一一碾過。
明明是莊重嚴肅的誦經,卻被她的聲音染上柔旖的顏色,如溪流潺潺般流淌在他耳邊。
外邊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瀝的雨聲,與她低語交織,逐漸彙成一張绮麗的大網,嚴絲密縫地向他網來。
他動了動手指,想掙脫。
被她的手覆蓋,柔韌又包容的力道。
于是黑暗沉沉席來,他不受控制地陷落,陷落。
姜與倦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白妗也熟睡着。
她枕在他的膝頭,未施朱粉,少女的容色清麗甚至有些清淡。姜與倦見過許多美人,他自己也常常受到盛譽,諸如明珠曜世、容采冠絕。眼前這張,絕非一幅傾國傾城的容顏。
可他卻凝視着,失神許久許久。
他想起做的那個夢。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我絕對不能立flag,一立flag就不想更新
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