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追憶
“為何?”
“半個月前芳華宮潛入刺客。那人功夫極高,性情狠辣,對皇宮極為熟悉。且有同黨,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然而,自那夜後,刺客便不知所蹤,不曾留下半點蛛絲馬跡。密令四門排查,亦未有任何發現。故而,孤懷疑此人,很可能還在皇宮之中。”
善水哈哈道:“憑借幽均衛的偵察能力,還能讓小小一個刺客逃脫不成。”
抱着劍,正倚在亭欄上監視白妗的斬離聞言,掃了和尚一眼。
姜與倦淡淡一笑,“有句古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假如,和尚你是那人,下一步棋該怎麽走呢?”
善水從善如流,拈起一顆白子落下,将他圍堵,高深莫測:
“若老衲是那人,自然要精心僞裝。要麽,蟄伏不動。可若是時間緊迫,默默無聞便顯得太不劃算。不如大張旗鼓,又要洗清嫌疑,神不知鬼不覺達到目的。”
姜與倦颌首。
“所以,孤帶她來見你。”
此時,白妗正繪到大昭有名的二宮一殿,伸手,将垂到臉頰的一绺發絲別到耳後,露出瑩白的側臉。
她着男裝,這一舉動倒顯得弱柳扶風。
善水極通人體骨骼,早便看出白妗是女子。疑慮道:
“瞧着不像。”
姜與倦沉吟,“準确來說,或許不是刺客。只因即便孤點明身份,那人也未下殺手,只想借我之手出逃。”
“陸娘娘身死後,留下了太多疑團。”
“那人出現于芳華宮,大約是為人、或為某物而來。”
善水再次打量白妗,“若她真如你所說,又怎會随你前來,坐以待斃?這世上不會有如此膽大包天的,”一笑,“竊賊罷。”
“竊賊”二字,一語道破天機。
他有些促狹地看向姜與倦:“而且,憑你的能力,也沒有辦法分辨麽。”
“我試不出來,”姜與倦坦然承認,目光清明。
亭外的白妗往此處看了一眼。
與姜與倦視線相撞,晚霞千裏中,她明眸皓齒,望着他笑意如春。
“這姑娘似是傾慕于你。”
聽到善水的這句話,姜與倦頓了頓,才說,“若她是賊。這份傾慕,便是居心叵測。”
善水暗暗挨近,語有深意:“假如你的判斷失誤了呢?”
姜與倦眯眼,白妗遠望二人,神色不變,只嘴裏咕哝了一句。
通過唇語解讀,姜與倦臉色微僵。
她咕哝的是,“如此良景,正常男人,不該擁美同游麽?竟跟一禿驢你侬我侬,好不解風情。”
言外之意,他姜與倦不是個正常男人。
再聯想近些天,東宮那些欲語還休遮遮掩掩的流言,姜與倦的臉色有點黑。
可見不論是多冷情的男人,一旦被懷疑到那方面,都是很難容忍的。
善水見他額頭青筋隐現,忙地轉移話題:
“近來桃花是不是開了,”他笑眯眯地說,“我記得芳華宮前有株桃花樹。是從庭山山腳挖去種下的吧?宮中氣候濕潤,本以為不能成活。”
那錦繡圖中,芳華宮前,一株桃樹孑然而立,倒是開得爛漫喜人。
姜與倦:“宮中未必養人,養些花植卻還不錯。”又道,“有年她的生辰,家父從宮苑移栽了一株桃花,與原來那株兩兩相望,倒不顯得孤寂。”
這個她,所指何人自然不必贅言。
善水惆悵。
既然提起這個話題,他也不想再回避,敲着棋子,好一會兒才低聲問:
“她……去時,可有留下什麽話?”
“陸娘娘去時,很平靜。不過……有一句話帶給你。”
姜與倦忽然起身,朝他深深一揖。
“侯爺囿于朝堂多年,後又為青燈古佛所困。天地偌大,也有錦繡四時,何苦一生桎梏?不如成全自己,金戈鐵馬亦好,孤舟泛流也罷,君自保重,我亦解脫。”
他說罷嘆道:“恕晚輩遲了多年,才告與侯爺。”
“她……當真這樣說?”善水徐徐地半阖目,手将棋子虛虛握着,一抹頹然游弋在眉目之間。好似直到此刻,才真正抛卻那青春人般的灑脫,流露出被歲月磋磨的滄桑來。
畢竟他真實的年歲,倒也不小了。
善水想起自己年少時,鮮衣怒馬,出身武人世家難免輕狂,自認打遍天下,再難逢敵。
偶然一次市井交鋒,卻敗于一人之手,還是個細竹竿樣兒的小子,他極不服氣,于是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直到那一日,他追到醫館尋釁,小子将終日戴着的氈帽一摘,青絲如瀑、花容如玉。
她沖他挑眉的模樣可恨,又可愛:
“世子爺,再怎麽苦苦糾纏,也是本姑娘的手下敗将。堂堂大男人這般心胸狹隘,你丢不丢人?”
後來邊關烽火起,他披甲上陣,榮耀歸京之時,萬人慶賀歌功頌德、戰神之名威震四海,只有她關心那穿身的利箭,痛是不痛。
清苦藥香染上少女的眉眼,糾結着深深的憂慮。她憐惜地看着他的傷痕,為他上藥:
“世子爺,即便你痛得涕淚交集,我也絕不會笑話你的。”
他剛要感動,下一秒她就揮着拳頭陰森森威脅:
“我只會封住你的啞穴,免得你嘎嘎亂叫,吓走姑娘我的病患!”
“……”
憶及往事,善水唇邊噙起溫暖的笑意。
只是情深緣淺,佳人已去,再難追尋。
姜與倦很快就打斷他的回憶:“在來奉常寺的路上,孤遇到了邊月的人。他們的目标是我。更準确地說,是我要來見的和尚你。”
前魏武侯魏曉,骁勇善戰,破敵無數,曾與邊月公主聯姻,是邊月名正言順的驸馬爺。
卻在人生最輝煌之時,剃度出家,斷絕紅塵。
姜與倦用一種嚴厲的口吻說,“這些人甚至追至奉常寺中,和尚,我不信你不知道,他們的來意。”
“阿彌陀佛。老衲早已不涉朝堂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