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狡詐
她搖搖欲墜,一手撫着小腹,滿臉痛苦。姜與倦倒沒怎麽避嫌,直接轉身,攙住了她的肩,“可是方才在馬車上受涼了?孤看看,”
他語氣溫和,仿似之前那疏離冷漠都不複存在。
聲音放低,“從前山中枯燥,曾同善水學過一些醫術。雖是皮毛,或也能派上用場。”說着一邊虛扶着她的背,便要去探脈。
白妗想起之前胡謅扯她家少爺略通醫術……真是瞎貓撞到死耗子……
立刻讪笑着躲避,“殿下千金貴體,還是不勞煩了。”
補充:“妾忍一忍就好。”
她輕輕推開青年的身體,體貼道:“還是殿下的事要緊。”
姜與倦笑了笑,一撫她的頭,白妗正半彎着身子裝病,來不及躲,只感覺好似一片羽毛從頭頂掠去,她有點呆,去看他,青年含笑的眼中有種近乎溺愛的親昵,只是很快便消散無蹤,好像是她的錯覺。
足足有一刻鐘,白妗默默地跟在姜與倦身後,還在滿心思琢磨。
莫名其妙……
從來也只有師父會摸她的頭,沒有一個男子對她做過這種舉動,連師兄也不曾。
她可不相信毓明太子真對她動了心。像他這樣的人,沒有那麽容易對一個,尚且沒有摸清底細的女子傾心相許。突然轉性,迷戀上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麽,一個人無故向另一個人示好,會是什麽原因呢?要麽,他想得到什麽。可她好像也沒什麽值得觊觎的寶物吧?
要麽,那就是一種安撫,或者說麻痹她的信號,想讓她放下警惕。
再聯系一會要見的人,整件事就很可疑了,
她一瞬間充滿了危機感。
可姜與倦所想卻大相徑庭。他蜷了蜷手指,手心剛剛觸碰過少女烏發,軟軟的手感很不錯。方才怎麽就上手了呢,他想,大概是見她垂着頭,看似很好摸。便摸了摸。
然後,她眼睛瞪圓,不可置信的樣子,倒是蠻可愛。
轉過樹叢,很快便聽見水聲。飛濺的水珠沾濕臉頰,白妗側目,青年的眼中蒙上一層霧氣,更顯得阒黑。
似潇潇暮雨中,白衣公子踏石而來,袖口藍紋如水波,他身邊,藍衣的少女并肩同行。
怪石嶙峋,一塊銀布飛瀉而下。在這急湍之中,一僧人正在凸起的岩塊上行走,他一身黛色袈裟,竹杖芒鞋,見到姜與倦二人,便自岩上遠遠地飛掠過來。
待他落地,一點水珠也不曾飛濺到二人身上,可見輕功卓絕。而他半阖目,神色平和,衣袖都是半濕,竟在幾息之間,憑借自身的內力蒸幹。
這僧人不可小觑!
白妗心頭打鼓,只觀他樣貌,卻不知年歲幾何。
姜與倦颌首:“善水大師。”
那僧人聽了,卻笑道,“你我雖無師徒名分,但你那幾招幾式,卻也由老衲親自傳授,何時生分至此!”
姜與倦只得道:“和尚,十年未見,別來無恙?”
僧人展眉,卻啐道,“沒大沒小,好歹老衲也算是你長輩。”
姜與倦無奈,白妗掃去一眼,心說這和尚好得寸進尺,僧人恰巧也看向她,只是微微一笑:
“這位施主是?”
姜與倦道:“她是白今,乃我府中門客。”
白妗沒想到他會這樣介紹自己,詫異,向善水一禮:“見過大師。”
“五裏處有望遠亭,可以看見庭山大部分景致,二位,先移步那處罷,”善水道,邊走邊同姜與倦攀談,“午間閑來無事,與師弟手談了一局,卻遺憾未盡。不知如止可否賞臉,與老衲續那殘局?”
“和尚既然盛情相邀,”姜與倦笑道,“如止卻之不恭了。”
白妗低聲:“如止?”
姜與倦道,“幼時在此處暫居時,方丈所贈之名。”
“心如止水,”善水亦笑,“一別近十年,不知你可還記得其中寓意?”
“自然記得,”姜與倦步入望遠亭中,夕陽光輝遍灑大地,他的影子纖長而孤獨。
目光所及之處,是青山綿延,而山下城郭比鄰,茶酒旌旗若飛花,即便人頭攢動,也渺小似蝼蟻。
“浩浩世途,是非同軌;齒牙相軋,波瀾四起。風雨如晦,孰能求存?唯有心如止水,固守本心耳。”
他袖袍鼓動,擲地有聲而铿锵,一貫清朗溫潤的面容上,染上一種近乎決然的豔色。
亭中一石桌,幾石凳,桌上置一棋盤,黑白子皆寥落,而他拂袖,先自坐在了棋局之前。
善水入座對面,感嘆:“十年光景彈指揮間。你終究不是從前的小子了。”
姜與倦垂目,“和尚,你卻分毫未變。”
又看他:“何時還我四時錦繡圖?”
善水落子道:“人越富越小氣,可見這句話說得不錯。那幅圖,等老衲摹完便還你。還差最後一篇呢!”
“那是孤本。”
善水動了動嘴皮子就想耍賴。
姜與倦道:“斬離。”
正想找機會偷溜的白妗聽到這一聲,立刻規規矩矩地站好,轉模作樣看風景。
一身黑衣的斬離鬼魅般來到姜與倦身邊,奉上一個匣子,其中紙筆俱全,還有一本封皮陳舊的書卷,正是四時錦繡圖。
“你、你什麽時候……”善水驚訝。
姜與倦示意白妗:“我這門客,正好長于丹青,你我對弈,她便來幫你完成這最後一篇。”
你遲遲不願動筆的這一篇。
“……”懂了,她就是來充當畫工的對吧,白妗認命,亭外有一個樹樁,打磨得光滑無比,她索性抱着匣子,走到樹樁那兒,開始鋪紙動筆。
善水有些不解,姜與倦默默落下黑子,吃掉他零散的幾顆白棋,“四時錦繡圖,囊括大昭奇山異水、人文風情,如星羅密布。而最後一篇,乃是大昭最富麗堂皇之所——皇宮。”
“她要摹的,便是皇庭。”
“也是你,最不願翻開,甚至回想之處。”
善水面色微變。
姜與倦突然轉了話題,“和尚你可知丹書令玉?”
善水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還是接過話,“丹書玉令,傳說乃是三百年前,被大昭覆滅的太行皇室,所留下的最神秘的秘密,據傳得之者得天下,或是絕世奇兵,或是驚天寶藏。”
說罷,又暗自搖頭,“說到底,這‘丹書玉令’僅僅是一個傳說罷了,從無人得到。”
“太行皇室國祚千年,也曾燦爛非凡,誰知不是真有其事呢。可,我與你說起此事,重點卻不在此。丹書玉令雖名為令,真身卻是一塊玉。之前我口誤,作丹書令玉,而你熟悉這個傳說,下意識糾正了我。”
他說着說着,便将目光放到亭外那少女身上,瞳孔幽深不已。
“一個人總會遵循記憶做事。既然她的記圖能力如此超絕,與和尚你對卦象的天賦一般無二,那麽,是否會察覺出這其中的差別——甚至無意識地糾正呢?”
善水突然明白過來:“你在詐她。”
姜與倦不語,
他嘆了口氣,“不錯,我在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