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毓明
鳳儀殿。
看到錦盒裏的東西,皇後久久無話,端莊秀美的臉上沒有表情。
侍女有些擔憂,待斬離走後,皇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旁人看了一頭霧水,只有皇後才知道,這是當年杜廣害死長兄的證據。
一顆長釘,上面的血跡已經發黑。
杜家世代書香門第,到她這一輩卻兒嗣單薄,只有一子一女,後來父親收養了貧家之子,作為養子,正是杜廣。
再後來,一次圍獵之中,她的長兄堕馬身亡。
想起年邁的父親痛失親子後,那死灰一般的表情。可他不能失去另一個孩子了,盡管那不是自己的親子,他也強忍了下來。
皇後卻沒有忘記,她永遠不能忘記長兄溫暖的手掌和笑容,這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她隐約有所猜測,只是沒有證據。終于查清一切的時候,杜廣已經掌握了整個杜家。
而她困于深宮,身體積弱,又剛懷上倦兒,根本沒有對抗的能力。
杜家畢竟是她的母族,肚裏孩兒的蔭庇,她不能撕破臉。
那些日子,只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
這也是她那幾年頻繁去往奉常寺禮佛的緣故。
所以,這一次杜家有任何行動,她都不會插手。
陛下對杜家不滿已久,必會借此機會敲打一二。杜家子侄不成氣候,沒有能襄助毓明之人。
他孤軍奮戰了那麽久,才站穩到如今,經營了如今的勢力,皇後無論如何也不會擋了兒子的路。
更不會讓其他人擋他的路。
杜廣到底是杜家養子,不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沐猴而冠罷了。
便是血濺斷頭臺,也是他罪有應得。
侍女還在詢問要不要傳喚太醫,皇後擺手:“本宮只是欣慰,倦兒當真是長大了!”
她喃喃道,“本宮還以為,他會顧念那個姓陸的,不肯狠下心腸。是本宮多慮了!”
侍女伺候皇後多年,哪裏不知姓陸的意指何人。
貴妃陸惜玉,那驚才絕豔、色藝雙絕的女子。深宮中多少詭谲妖豔的故事,都不會少的一抹身影。
傳說,她與已經遁入空門的前魏武侯有過一段情緣……
傳說,她的出身與太行皇室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更有傳說,當今太子殿下,并非皇後親子,乃是陸惜玉所出……
想到這裏她臉一白,端着茶杯的手都有點不穩。
皇後卻未有察覺,畢竟這些流言流于低微,而随着陸貴妃的死,更是幾乎銷聲匿跡,只有年紀長些的還記得。
皇後卻沉浸在未來的圖景之中,二皇子與杜廣,無論倒下哪一方,于太子都是有益無害,要麽是早早免除外戚之患,要麽是連根拔起皇位競争者。
她的倦兒,即将再無人能阻礙了!
當今皇後,所出除了毓明太子以外,還有一個女兒,因着年紀最小,又生得明麗可愛,最得陛下寵溺,四月所出,早早就有了封號,叫做槐序。
槐序公主正在放紙鳶。
這是宮苑的一塊草地,占地相當于一座宮殿,非常寬闊,陛下還特地為她在旁邊開辟了一個果園,種滿各種鮮果樹。
槐序喜愛毛絨動物,幾乎全養在其中。
她豆蔻之年,最是活潑開朗,拉扯着紙鳶的長線,侍女們在後面追她,生怕磕着碰着,
而她呢,肆意奔跑,天上放着風筝,地面也拖了長長一串,遠遠看去,鮮紅翠綠,好不醒目。
她跑得太急,線斷了,紙鳶被風卷走,鮮豔的花蝴蝶卡在了屋檐之上。
槐序看了半天,讓婢女去找幾個會功夫的侍衛,她們個個驚慌地咬手絹:
“公主千金之軀,怎可接近外男,若是讓娘娘知道了,奴婢們的命就沒了!”
槐序很生氣,臉蛋都鼓成了小倉鼠。
“你們不去?好,那我自己來。”
說着就要爬那棵最近的歪脖子樹,小婢女們死命地攔。
她們哭唧唧地:“不可以啊!摔下來可怎麽是好?公主,讓奴婢們來吧。”
“好啊,誰來?”槐序幹脆利落地扭頭。
她們也是一個比一個年幼,一個比一個瘦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張張苦瓜臉。
“我來吧。”忽然有人說,聲音溫柔若春風。
那邊走過來一個婢女,看起來不比她們大多少,細胳膊細腿,人走到跟前,槐序才發現這個人瘦歸瘦,卻比她高了一個頭!
雖然,雖然太子哥哥也比她高,而且高了兩個頭,但那是兒郎家家呀,這是個女子,怎麽可以生得比她堂堂公主還要高!
其實宮裏大部分婢女都比她高點的,只是卑躬屈膝,自然不會讓公主注意。
白妗并無尊卑意識,與她說話不過低頭,脊背都不彎一寸,更別說跪了,
但槐序十分鬼靈精,她眼珠子一轉,說:
“好,你要是拿下來,本公主重重有賞。”
心想,等你拿下來,本公主就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小小年紀,就懂得榨取別人的利用價值,再一腳踹開。
槐序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白妗不禁想,這對兄妹還真是有意思,一個明着蠻橫,一個暗裏蔫壞。
白妗爬上了歪脖子樹,顫巍巍茍上屋檐。
伸手去夠那花裏胡哨的紙鳶。
她今日一身尤其鮮麗的杏黃衫裙,這個姿勢又塌腰,又翹臀,曲線畢露。
衣袖滑落,露出白皙修長的手臂,公主叉腰仰望,愈發不滿,這個人生得比她高便罷了,那些地方如何還比她豐滿?
早熟的公主瞧得很不愉快,下定決心一會要好好整一整這個婢女,弄哭她,最好哭花她的妝!
白妗已經夠到了蝴蝶。
她低眉,屋檐下一抹月白飄然,似乎偶然路過。就是這一刻。
白妗驚呼一聲,腳一崴,直直墜了下去。
像飄落的杏葉,就那麽,衣衫翩跹地,落入一人懷抱。
那雙手穩穩地接住她,淡淡的梅花香氣撲面而來。
笑意在少女的眼底閃過。
舉在頭頂的花蝴蝶緩緩移開,二人視線相接,翩翩公子濃目點漆,少女皓齒明眸。
明明只是對視,像是看到了什麽尤其不能接受的,唰地別開臉去,耳垂通紅。
他好像要松手,白妗眼疾手快,立刻反抱住他,“殿下!妾好怕。”
埋胸,撒嬌,一氣呵成。
“……”
不幸圍觀的婢女、內宦莫名都有種喉嚨堵到的感覺。
可這哪能是他們能看的?連忙低下頭去。
姜與倦溫香軟玉抱滿懷,卻有種說不出的僵硬。
只要想到剛剛她因驚吓而微張的唇,躺着濕紅的舌……
他就好像燙到一般,手指都麻了。
連白妗的手移到他腰上都沒注意。
“呔!”一聲驚叱戳破了漫天飛舞的粉紅泡泡,“放開我三哥!”
“?”白妗扭頭。
這下姜與倦可算是放下了白妗,只見槐序公主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瞪着白妗一臉猙獰地說:
“你這個妖精,休想迷惑我三哥!”
到底誰更像妖精?!
姜與倦扶額,問公主身後婢女:
“你們又讓公主看了什麽奇怪的話本子?”
婢女們年紀不大,太子又一向縱容公主,脾氣最是溫和,于是大着膽子回:
“公主最近迷上了一個話本,奴婢們攔不住……叫什麽來着?”
“好像,好像是西雁記。”
“錯了,是西廂記!”
姜與倦眯眼,閃過一絲危險的氣息。
“笨蛋,我才沒看過那本,”其實早就看完了,槐序心虛地嚷嚷,“是西旅記啦!”
三哥除了頭發不符合,完全可以代入清心寡欲的糖長老。
長老身邊都會有一個女妖精!
使盡手段,就是想吃肉!
看這婢女搔首弄姿的,絕對是個妖物!
姜與倦不知道妹妹小腦瓜裏都裝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只覺沒個公主的樣子,冷起臉來喊她的名字:
“姜虞。”
槐序見矛頭不對,立刻惡人先告狀,說要罰白妗。
“理由。”
“三哥,她不尊敬我!”
尊敬?
也許姜與倦也被這個詞嗆到了,好半晌才問,“怎麽不……嗯,尊敬你了?”
槐序一步跨到白妗面前,咄咄逼人道:
“你說,你是不是見了本公主都不跪?是不是沒有行禮?是不是連一聲‘公主金安’都沒有說?”
個頭雖小,架子挺大。
白妗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福了福身:
“奴婢失禮,還望公主包涵。見過公主,公主金安。”
槐序沒想到她這麽識趣的,話本子裏說的那種恃寵而驕呢?沒勁!
她皺皺鼻子,找茬:
“那,那你也沒跪。”
崔常侍在一邊插嘴,“公主,她是我們太子殿下的內人,并非下等奴婢,見到您,可以免去跪拜大禮的。”
看看被一句話噎住的公主,白妗有點手癢,好想摸一把那圓圓的包子臉,肯定手感超棒……
她的垂涎幾乎寫在了臉上。
槐序只覺得白妗的目光很不懷好意,看得她汗毛倒豎,不由自主想起前幾天剛看的一本金蘭契,說的是磨鏡的故事,那本書寫的很是香豔,只不過講的是兩個女子兩情相悅……
不會吧,難道、難道三哥的女人看上她了?
她猛地後退一步。
白妗毫無自覺,還沖她笑,輕輕眨了眨眼睛。
長得挺一般,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那一眨,讓她覺得心都一顫。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槐序震驚到失語。
見妹妹呆呆地盯着白妗,像是要看出朵花兒來似的,姜與倦把臉一沉,
“姜虞,愈是得位者,愈忌輕橫妄為,那幾天教習女官是怎麽教的?你都忘了?”
白妗瞟了一眼,不得不說,姜與倦這個樣子真的很吓小孩。
槐序不說話。
她忽然尖叫一聲,
“三哥欺負我!母後,三哥欺負我……”哭着跑遠了,一幹婢女猛地掉頭,呼啦啦去追。
“……”
留下原地白妗和姜與倦。
還有後邊眼觀鼻鼻觀心的仆從。
姜與倦眉頭緊鎖,尤其恨鐵不成鋼,他輕嘆了口氣,偶然擺頭,正好與白妗對視。
又淡淡地移開。
無形的尴尬,又充斥着無形的暧昧。
誰都記得那一日繃緊的弦,背着衆人的刺.激與荒唐,對視瞬間,那洶湧的情愫全部在空氣裏激蕩。
又慢慢地散去,不約而同地裝作平靜。
“殿下可是有事?”
“孤要進宮去見父皇。”
他們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
白妗笑道,“殿下快去吧,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姜與倦還想跟她說點什麽,看她言笑晏晏的臉蛋,最終只是擡起手,撫了下她的頭頂。
“好。”
那一觸碰特別溫柔。連那一聲“好”字,都有說不盡的纏綿意味,白妗被自己酸的一激靈,想什麽呢?
“恭送殿下。”她袅娜地行禮送別。
直到人走遠了,她才從袖子裏翻出個硬硬的東西,剛才是在姜與倦腰間随手一摸,摸着蠻趁手便順了下來。
一塊玉佩,用金線嵌了一只金烏的圖案,下面則镂空雕刻了竹木的草芽。孔中穿過一根紅線,線上串一顆碧綠色的珠子。
翻過來,背面是兩個小字。
毓明。
孕育,光明。
稚苗嫩草遍地而起,光明灑落大地。象征着未來大昭百年的繁榮。
看來,還是毓明太子的貼身玉佩,平日都沒怎麽見他戴過?
一個主意在心裏成形,白妗将玉佩收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腦回路清奇…
助攻王上線!撒花撒花
是時候把二皇子拉出來溜溜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