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七夕
衛章回到息夜軒躺床上的時候有點後悔自己剛才不該逞嘴上痛快,霍宴看起來氣得不輕,直到兩人進了書院因為住處不同方向分道揚镳她都冷着臉沒再理他。
息夜軒小院裏各個房間內的燭火都已經熄了,今夜是個多雲的夜晚,看不到月光,衛章的手摸到他放在床頭枕邊的面人,回想起霍宴把面人給他時那句兇巴巴的“不許哭”。他那會沉浸在霍宴送他面人的震驚中,沒分太多注意力在她說的話上,反應遲鈍到這會才意識到,霍宴給他這個面人算不算是拿面人哄他讓他不要哭?
衛章把自己蒙在了被子裏,心裏的情緒被攪得翻江倒海,雖然他也懷疑這是他過度臆想美化的結果,畢竟霍宴當時那口氣兇得很,說是哄人實在太牽強,但這不妨礙他聽到自己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聲。
黑暗中,他張嘴無聲地念了兩個字,“霍宴。”
無疾而終?怎能甘心。
霍宴回書院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又往金蟾河谷去了,衛章要上課,接着好些天都沒機會見到霍宴。又幾日後便是立秋,待到立秋過後,今年格外長的雨季終于結束了,歇課也結束了,書院裏那些女學生都恢複了正常的作息。
衛章去鄭家還驢的時候聽衛念說起了金蟾河谷掘堤洩洪一事的後續。肖家把那位挨了衛章一頓胖揍的表小姐推了出來,上下一口咬定掘堤一事是她的主意,本來養雲香草的田地別莊又确實是那表小姐在管事,最後那表小姐自己也認了罪,進了大牢。
衛念是從鄭沖那裏聽來的,因為這件事,晁縣丞能撇了守漲不力的責任,她是鄭家府上的常客,某日來時便和鄭沖提到這事。肖家家底比不得鄭家,但在這一帶也是叫得出名字的大戶,鄭沖和那肖家主曾經打過交道,但沒什麽生意往來,純當看好戲說給衛念聽了。
衛念道,“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沒有肖家主首肯,她府上那表小姐怎麽就敢自己拿主意掘堤洩洪了,這顯然是棄卒保帥,舍了那表小姐了。”
衛章皺眉,“這不是便宜了那個肖家主。”
“聽說書院山長施壓,肖家那些雲香草收成後賺的收入都要賠償給金蟾河谷被淹百畝田地的農戶,何況那表小姐一舍,和外家指不定也得反目成仇,偷雞不成蝕把米,說得就是她了,私下裏現在指不定怎麽嘔呢。”
衛念和他說了這麽些話,停下來連打了兩個哈欠,衛章問道,“你為什麽看着很困?上次來的時候也是…”他盯着衛念的臉注意到他眼眶下面略有些發青,“你為什麽有黑眼圈了?”
“你哪來這麽多為什麽?”衛念沖他揮手,“走走走,驢還了你可以走了。”
衛章沒進門,還是在邊巷那側門外,衛念轟了他作勢要關門,被衛章一把按住了門,他那手勁一使上力,衛念哪裏還能關上門。衛念拿他沒辦法,知道今天不和他說清楚這一根筋的家夥不會撒手,只得沒好氣道,“兔崽子,我和你的關系你讓我怎麽和你說,說鄭沖前陣子一直睡的那個白姓侍夫最近懷孕了,她夜裏來我這裏來得勤所以我犯困?”
衛章松開了手,門合上後過了好久,他靠牆站着拿腦袋在牆上砸了好幾下,好在他不是真生氣就是矛盾情緒無處發洩,沒用力,只是腦門上略微有些發紅。
衛章慢吞吞離開了邊巷,路上經過市集,見到有好幾個攤位都擺着巴掌大小的木盒在賣,有些手工粗糙毛刺都沒磨幹淨,也有精雕細琢還帶着刻花的,相同的是這些打開的木盒裏都養着一只蜘蛛。
算算日子,就快要到七夕了,這是男孩乞巧的節令,其中一個風俗就是蛛絲乞巧,隔天夜裏将蜘蛛放在木盒中,第二天晨起看盒中蜘蛛織出來的蛛網疏密來定巧拙,蛛網細密便是乞到巧了。蜘蛛自己捉一只也不難,但有些心思機巧的人發現有些品種的蜘蛛織出來的蛛網本來就比較細密,每年都會有這些攤販販賣木盒蜘蛛,每個都號稱自己的蜘蛛織出來的蛛網最是細密。
不過衛章對蛛絲乞巧沒有太大熱情,他想當然覺得這天書院應該會放節令假,他想要等入夜後去花神祠挂符紙。
花神祠的花神符,又叫姻緣符,是用桃花瓣碾汁造紙做出來的粉色符紙,外覆紅封,挂符紙時在紅封下角寫上求姻緣之人的名字,而紅封內符紙上寫的可以是心裏頭那人的名字,更多則是留白,留白不具名,求的是良人是大好姻緣。
本來花神祠和七夕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但因着七夕背後關于天上織雲仙子的愛情傳說,除了乞巧,又生出了求姻緣的附帶風俗。
這天入了夜,月老廟才是最熱鬧的地方,花神祠要稍遜一籌,但比起去月老廟添油上香求簽,對衛章來說,他更想要去花神祠挂上那可以讓他寫下某個名字的符紙。
可等衛章回到書院,他才發現,七夕這天書院是不放節令假的。其實仔細一想也不奇怪,七夕更多其實是屬于男子的節令,風俗都與男人有關,書院本來都是些女學生,放什麽七夕節令假。
葉晗說他們可以在息夜軒的院內乞巧,他會幫忙準備乞巧用品和瓜果糕點。不過光光乞巧顯然不能滿足男孩們對于七夕的期待,想去挂花神符的也不止衛章一個人。
謝雲瓷帶着男孩們的一衆訴求去和葉晗說,他們想要挂花神符,葉晗自己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一口便答應了,還提前和溫司蘭一起去花神祠添油錢換了二十封花神符回來。
葉晗帶着花神符回來的事不是什麽秘密,唐玥還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姐姐,很快書院裏的女學生也全都知道了,就七夕這天中午在食堂用飯時她們還說起了這事。
晁遠拿筷子一敲桌面,“我賭這裏頭起碼有三成會寫着‘顧允書’,雖然我不是太想承認,但這家夥人模狗樣确實最能招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我要是有這條件我…”她啧了一下倒是還要臉,沒把話說完。
“我覺得不會,我哥出嫁前也曾去花神祠挂過花神符,一般都是留白,不寫名字,就是求一個好姻緣。”
“我不管,賭不賭?”
“賭毛啊,說得好像你能看見那些符紙一樣,葉夫子多寶貝他那些男學生呢,能讓你瞄見他們寫了什麽?”
霍宴突然問,“什麽花神符?”
晁遠和她解釋了一通,霍宴聽完看着毫無興趣,吃完飯她去了器物房,有些日子沒來,她磨箭頭的臺面居然沒積灰,霍宴挑下了眉,除了取用騎射課用具的時候,這地方除了她基本沒人會來,真要再算有一個,就只有…
霍宴剛這麽想着,門外就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霍宴低低哼笑了一聲,衛章就走了進來,他沒話找話地說了幾句廢話後突然冒了句對不起出來,“我那天不該喊你那什麽,你以後不喊我衛虎頭,我也不喊你那什麽,行不行?”
霍宴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反過來問衛章,“還想磨箭頭嗎?”
衛章點了點頭,霍宴道,“你發個誓,以後再有那日的情形,不許沖前頭不許頂責,我就教你。”
衛章想了想,凜然正氣地拒絕了,“我不能做昧着良心的事。”
霍宴真被他氣得不輕,“衛虎頭!”
衛章想,這互不喊诨名的協議算是徹底談崩了。
霍宴離開器物房回到住處,沒回自己房間而是直接去了顧允書的房間,顧允書的同屋一見她就跑了,顧允書放下指間正在看的一卷書冊,看向霍宴。
霍宴開門見山道,“和你談個交易。”
顧允書皺眉,不待她問霍宴便繼續道,“山長夫郎今晚會找人送一些東西下山去花神祠,他不會找男學生去,因為回來太晚他會擔心路上不安全,而女學生的話,他只會找他絕對信得過人,比如說我們顧少這種操行評定上上等的好學生。”
顧允書依然皺着眉,“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霍宴道,“意思就是,等會山長夫郎找你下山送東西時,你應下來再找個理由和我同去,作為交易,接下來三個月裏我保證不影響到你任何的課業等級以及操行評定。”
顧允書聽到後半句話,微微眯眼盯着霍宴,神色不善,霍宴冷笑了一聲,威脅的意味很明顯,“你若不答應,如上次約戰的事就還會有下次,下下次…”
本來金蟾河谷防澇期間顧允書對霍宴改觀了不少,結果改觀還沒多久,霍宴就來用操行評定威脅她。
顧允書沒松口,霍宴退了一步,“明年春天常科試開考前,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絕不影響到你操行評定。”
顧允書開始猶豫,她雖然覺得自己現在有把握不再受霍宴激将去和她私下約鬥,但霍宴這人素來不按常理出牌,誰能知道她還有什麽歪招,今天拒了她若是被她盯着整,實在防不勝防。
顧允書問道,“這事于你有什麽好處?”
霍宴道,“與你無關,反正既不傷天害理也不損你操行評定,你答應就行。”
那天傍晚課後,葉晗果然找了顧允書。葉晗既然答應了男孩們,自然不止是帶了花神符回來,也會把他們寫好的花神符送去花神祠挂上,他要找一個會好好把花神符送到并且絕不會打開看的人,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顧允書。
顧允書答應下來後道,“今夜是七夕,我怕山下人潮擁擠有所纰漏,不如我再找一人同行。”
顧允書這人做事素來滴水不漏的,葉晗并沒懷疑。今日不是旬假日,山門不開沒有宵禁之說,若沒有山長或夫子首肯都出不了山門,葉晗知會了門崗晚上給顧允書和另一學生放行,晚飯後沒多久便将花神符都交給了顧允書。
這期間葉晗還耽擱了一點功夫,他收歸好所有男孩的花神符後,忍了好幾次還是沒忍住找出了謝雲瓷那封花神符,将紅封打開抽出了塞裏面的符紙,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一張留白符,他偷看了親兒子的花神符,有點心虛地重新把所有花神符疊好打了個包裹。
顧允書和等在山門口的霍宴彙合後一起下山,出了山門沒多久霍宴就沖顧允書伸手,“拿來。”
顧允書不明所以,看到霍宴從那一包花神符裏看着紅封上的名字一個個翻找,然後掏了一封出來,她突然琢磨出味道來了,“你大費周折就是為了看一個人的花神符?是那天來金蟾河谷那個…”
霍宴面無表情盯過來,顧允書往旁邊走了幾步,挪開視線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會看。
霍宴手裏拿着一封花神符,外覆紅封下角的名字昭示着這封花神符出自誰人之手,霍宴的視線在那寫歪的衛章二字上停了片刻,擡手打開了紅封。
衛章的心思有時候看來實在是昭然若揭,但不是親眼所見,終究不同。
霍宴從紅封中掏出了那張符紙,她摸出來時看到的是符紙的背面,這符紙不薄,透過紙背的痕跡不是太清楚,衛章的狗爬字從正面看都考驗人的眼力何況背後反過來的模糊字跡,但她看不清字,卻能分辨出來那符紙上,清清楚楚寫有三個字。
霍宴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盯着那張符紙的眼神冷得像是淬了冰渣,心頭湧出的暴戾根本掩不下去,捏着那張符紙的手指用力攥緊,手背上的青筋全都凸了起來。
霍宴用着像是要把那張符紙捏成粉末的力道将它翻了過來,就看到那符紙上,衛章用他那一手龍飛鳳舞的狗爬字,寫了三個字:霍、狗、頭。
作者有話要說: 就問霍狗頭你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