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沙盤
霍宴指節那一下叩得沒用什麽力氣,衛章只覺得不痛不癢被敲了一下,心道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你這叫諱疾忌醫。”
霍宴懶得糾正他諱疾忌醫不是這麽用的,斜了他一眼,“你這叫烏鴉嘴。”
衛章扯了下她的衣袖,霍宴道,“你是在提醒我送你衣服嗎?”
“雖然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
霍宴挑眉等着他的但是,衛章低下頭這次扯了下自己的袖子,“但是你給我的話,我可以幫你洗?”
霍宴被他弄得沒脾氣,半晌才道,“你該去上課了。”
進了九月,謝光就一直在考慮接下來的情境演練考查什麽內容,董派書院的情境演練每季一次,通常都是年節前一次,剩下三次分別在三月、六月和九月。
沒等謝光打定主意,山下出了件大事,黎平縣肖家一位公子被人給劫持了,按這一帶的民風來說,偷盜難免會有,但這種當街劫持的事卻是好多年都不會發生一次。
先是雲香作坊被洗劫,又是自家公子被劫持勒索,有知道肖家當時在金蟾河谷掘堤洩洪之事的人說,肖家這看着是掘堤把自家運勢都給掘破了。
這事本來還沒傳到書院裏,只是這天一大清早,就有兩個衙差打扮的人匆匆上山求見謝光。
肖家公子是昨天下午帶着小侍出門時被劫持的,那夥歹人蒙臉持刀,将肖家公子劫到了渡口一艘船上,放話要肖家來人拿五百兩銀換,否則就讓肖家公子沉河。
五百兩銀子不至于動搖了肖家的根基,但也絕不是個小數目,肖家家主雖然不舍得但畢竟事關親生兒子還是肯拿錢出來,只是怕就怕丢了銀子人還救不回來,立時報了官。
黎平縣縣丞當了幾年縣丞還沒經歷過這種陣仗,那渡口又在安陽縣境內,于是請了晁顯過來一同商議對策。
兩人商議下來先派了一個善于辭令能說會道的主簿出面穩住那夥歹人,再趁機把肖家公子解救出來。入夜後,晁顯趁着夜黑找了幾個會水的差役下到河裏,想摸上船去,沒想到那夥歹人水性都極佳,結果不僅沒成功反倒打草驚了蛇。
那夥歹人有備而來,特地選了渡口這個地方顯然是已經想好了退路,一拿到錢只怕就會将那肖家公子扔進運河,趁亂從水路逃走。
雙方僵持了一夜,天還沒亮晁顯就讓兩個衙差上眠山書院,說是想問謝山長借些身手好的學生。
其實晁顯不止想要借身手好的,她想着書院這些學生總有善于謀略的,她這會黔驢技窮還想要人幫她出主意,只是不好明說,便說要身手好的。
這事多少有些危險,謝光叫了些女學生來,問過她們自己的意願,同意的才跟着那兩衙差下了山。
這事謝光沒聲張,葉晗一開始都不知道,衛章直到中午在食堂發現霍宴還有顧允書和其他好幾個人都不在,才聽說了山下的劫持事件,知道她們是被晁縣丞借去了。
在安陽縣土生土長的好些男孩都很震驚,“我們這裏還會發生劫持事件?”
有人道,“以前覺得出門很安全,現在有點害怕。”
唐玥安慰他道,“你看你一沒錢二沒貌,不會有眼瞎的來劫持的,不用擔心這個。”
那人被他這麽一安慰,覺得更心塞了。
霍宴她們已經下山了有半天,學生們陸續吃完飯離開食堂,就聽見前面有人在喊,“她們回來了。”
還有人老遠在問,“怎麽樣?人抓住了沒?”
“那當然,一網打盡。”
晁縣丞忙着審問那些被抓住的劫匪,也不管飯,那幾個女學生回來就往食堂來了,其他人圍着要聽經過,晁遠扒了幾口飯緩解了一下饑餓就把吃飯桌子當說書案臺,拍了筷子道,“我和你們說,當時那些劫匪就把那…姓什麽來着,反正就把那人質靠船沿提着,還在人腿上綁了石頭,威脅再不給銀子就直接沉河。”
“老娘當時就一揮手,指使我那二姨說,給她們,把銀子扔過去。”
書院裏的人都知道晁顯是晁遠的二姨,沒和她細究她到底能不能指使得動晁縣丞,只是道,“給劫匪送銀子你還給出功勳來了?”
“你們倒是聽完啊。”晁遠又拍了下筷子,“送銀子不過是引君入甕的計謀,我早就運籌帷幄,事先吩咐我二姨臨時征用沿河貨船,上下游渡口都派了船出發,還在河底布下了天羅地網。
那夥劫匪拿了錢,把那人質往河裏一扔,趁衙差忙着救人她們就開船往下游逃竄,其實這早就在我意料之中。她們的船沒開出去多遠,就被事先在我交代下安排的幾艘船給半道截了,那些人還想跳河逃,但這我也料到了,在河下已經布滿了漁網,最後可不就是一網打盡。”
旁邊人聽了紛紛恭維她,顧允書一直沒說話,這會吃完了飯她放下筷子,對晁遠道,“你确定是你想的主意?”
晁遠道,“怎麽不是?我說,你不能因為嫉妒我就來抹黑我。”
顧允書也不戳穿她,這時有人問,“怎麽不見霍宴?她不是也去了嗎?”
晁遠心虛了一下,道,“一進山門就遇到山長,把霍宴拉走了,估計也是要聽經過。”
晁顯知道霍宴的身份後一直對她恭敬的很,見了霍宴便問她可有辦法應對,不僅要保下肖家公子的性命,關鍵怎麽把那夥歹人一網打盡,否則就怕有铤而走險的人效仿,成了歪風。
主意都是霍宴想的,後來人救了回來,劫匪也都抓了,晁遠知道霍宴不在乎這些功勞,回來路上就和霍宴說等回了書院讓她風光一把,還交代其他人不許把真相說出去,霍宴無所謂,她才敢在剛才大肆吹噓了自己一把。
霍宴被謝光拉走和她說完話來到食堂的時候,人都已經散了,負責打飯菜的幫廚也走了,不過聽剛才那些學生說還有個人要來吃飯,留了份飯菜在鍋裏溫着,霍宴去後廚取了回來坐下,沒吃兩口,就看到門口探出來又縮回去的一個腦袋。
她哼笑了一聲,“躲什麽躲,你以為我沒看見。”
衛章偷瞄了一眼确定只有霍宴一個人在,立馬跑了進去,坐下便問,“你沒受傷吧?”
“你是有多巴不得我給你機會…背我去看病?”
衛章覺得她純屬在歪曲自己的話,脫口而出,“我明明是擔心你受傷。”
他說的太理所當然,霍宴想起了那日在醫廬,他因為一個小風寒而讓她這輩子頭一次知道有人緊張關切自己究竟是種什麽滋味,沒忍住伸出了手,本來想摸頭的手鬼使神差地在他眼睛那裏往下順了一下他的眼睫。
衛章吓了一跳,身體都往後縮了一下,呆愣愣眨了兩下眼,霍宴輕笑了一聲,收回手後漫不經心道,“這點破事,怎麽至于會受傷。”
幾天後,謝光終于定下了這一季情境演練的內容,一早,她就帶着學生們上了養性閣的四樓。
養性閣最高的這一層樓平時不常開,女學生們倒大多不是第一次去,男學生們卻都從未上去過,葉晗這天問他們想不想看看,說上面有一件謝山長的寶貝。
除了謝雲瓷見過,其他男孩當然都想看極了,葉晗便帶着他們去了,路上還道,“你們謝山長除了會授課,其實還是個手藝人,這寶貝,是她花了近十年時間親手所做。”
一上養性閣的四樓,男孩們就對眼前看到的一幕一個個驚呼出聲,就見那整層樓空空蕩蕩,只于正中處放了一件東西,那是一個龐大的沙盤,遠看來氣勢恢宏,近看來又精巧不可言傳,那沙盤像是一座城的縮影,城外有山有水,城內是鱗次栉比的房屋樓閣,宮殿庭院,通衢大街,阡陌小巷,內河上的橋梁都不下十餘座,牌坊牌樓更是不計其數。
山是膠泥,水則是赤汞,房屋全都是木料雕刻,如此大的量,難怪葉晗說這個沙盤,謝光做了要近十年。
葉晗道,“這個沙盤,是按着京都城內排布所制,不過是二十年前的京都,現在的京都,要更加繁盛。”
謝光早年也曾當過京官,做了好些年的工部尚書,不過她在文壇的成就顯然遠遠超過她的官途,她的性子又實在不耐與人虛與委蛇,後來幹脆就辭了官,在京都崇文書院呆了幾年後就舉家來到安陽縣,當了眠山書院的山長。
這沙盤是她當工部尚書時就想做的,那時覺得可以用于安排京都布防,只是當時的京都禁軍統領和時任兵部尚書的霍中廷都不屑于她這個想法,她只是走遍京都大街小巷畫下了圖紙并沒有真正付諸實際,來了安陽縣後才一點點按着當時的圖紙打磨出了這個沙盤,現在的用處大概就是在一些情境演練時做一個場景了。
葉晗帶着男孩們開過眼界便離開了,女學生們則要接下來進行她們的情境演練。
謝光就地取材,受了前些日子的劫匪啓發,把她們抽簽分了六組人,每兩組分別作一賊一兵對抗,只不過地方換成了沙盤上的京都縮影,環境複雜了十倍不止。
一組人作為劫匪,一組人作為官兵,就在沙盤內演練,有點像是下棋,官兵采取行動,劫匪可以對官兵的行動作出應對。沙盤上做出的行為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也可能是在誘敵深入,個中好手往往會想到好幾步之後,猜到對方的想法作出誘騙行為,最後有一方想不出招架之法,就像下象棋被将軍一樣,避無可避,便算是輸了。
抽簽分完組,她們自己內部決定誰來帶頭,然後便開始對抗。
不過書院的學生水平參差不齊,往年謝光也在情境演練時用過沙盤對抗,經常會出現一方勢如破竹的碾壓局勢,或者是兩方都是菜雞互相送死的。
只是沒想到這次抽簽抽得巧了些,一上來這兩組,一組有霍宴、唐瑜,另一組有顧允書、晁遠,這一局沙盤演練,除了中午吃飯,從一早到天黑,居然都沒能決出勝負來。
晁遠便對謝光提議道,“不如明天我們來真的。”
謝光這人不會随便打落學生的想法,問她,“怎麽說?”
晁遠道,“照樣一方賊,一方兵,下山來真的。我們可以各自在身上帶一樣東西,那樣東西被對方取走就算‘死’了。”
謝光想了想,覺得可以試一試,就算最後不了了之也沒關系。
不過她把劫匪這個情境改了下,取了前朝大成朝開元帝的一段歷史故事。
當時登基的開元帝本非先帝立旨定下的太女,她發動了鳳闕門政變,殺了自己的太女長姐後逼宮奪位,太女在鳳闕門出事後,太女正君在太女心腹的掩護下帶着剛出世沒多久的女兒逃出了宮,逃到了一個名為稽商的小縣城內,躲藏其中。
開元帝當時雖然發動了鳳闕門政變,但為了安天下民心,這件事僅限在前朝作為一個大家心知肚明卻不能提起的秘密,對外對天下百姓而言她是名正言順的登基,所以她不能大張旗鼓去緝拿太女留下的血脈,便也派了心腹手下,扮作百姓,暗中去稽商捉拿,而且為了讓太女一脈的餘孽現身,開元帝拿那孩子有用,下令務必要活捉。
謝光覺得這段情境正好适用,顧允書那一組作為太女心腹,帶着太女正君和太女的血脈躲藏縣城內,霍宴那一組作為開元帝派去的人,至于結果,就與歷史無關,看她們兩組人對抗下來的結果了。
其他女學生還要繼續進行沙盤對抗,謝光去問葉晗要了兩個人充當顧允書那組人需要保護的太女正君和太女血脈。
葉晗聽了都一驚,“你就任由她們玩這麽大的嗎?”
謝光道,“暫且試一試也無妨,比起沙盤可能更能讓她們放手互相鬥智鬥勇,若成效不錯,倒也可以考慮作為董派書院情境演練的一種形式。”
葉晗從上小課的學生裏找了兩個,謝雲瓷腿上有傷,他點了衛章和唐玥。
葉晗解釋了一下始末,衛章聽葉晗講完假設的情境,還聽他說了對抗的雙方都是些什麽人,問,“我要做什麽?”
葉晗道,“當個擺設就行了,你還想要做什麽?”
衛章搖頭,心下道,我可能會想…投敵?
作者有話要說: 唐玥:“我也要投敵,我阿姐在那邊。”
顧允書:“……”
p.s.劫持确實事出原因後面會寫,不過沒有什麽肖家公子以身相許的戲碼,所以我連名字都懶得取,就是為了給謝山長找點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