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鴨屁股

如果霍宴不在這裏,衛章膽子再肥也不會在這麽多人面前跑出來答這道算題。

但是現在霍宴就在旁邊,她看着自己的神情一如既往地縱容,眼中帶着顯而易見的鼓勵意味,衛章就覺得自己無所畏懼。

衛章剛才聽見了葉雨陶問旁人的話,知道比試規矩是要互相出題讓對方答,于是他對宋之冉道,“現在換我們出題了。”

這種比試在弄墨臺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學生們之間的切磋謝光不好摻和,但她也在旁邊樓閣上和幾個其他書院的山長、夫子一起圍觀。衛章自報家門後就有人去向謝光求證,這會回來說已經去問過了眠山書院的山長謝光謝大儒,眠山書院确實收男學生。

雖然男學生不能參加科考,但這不過是比試切磋,确實也沒什麽理由阻止他作為眠山書院的學生站出來比試。

京都早年間的男子學堂現在已經發展成了一個男子書院,就在離崇文書院不遠的地方,弄墨臺還有他們的文齋、詩社,這裏的女學生對于男子同樣舞文弄墨并不驚訝,但那都是詩詞歌賦為主,偶有見識深湛擅于作文章論經的,精于算字科的着實是少見到根本就沒有。

衛章并不知道這些,他這會只想着要出算題,剛才解那道題主要在畫演段圖,要寫的字不算太多,這會出題不免要寫不少字,衛章想起來自己的狗爬字,覺得太掉氣勢,幹脆沒上手寫,他問宋之冉,“你會玩五木戲嗎?”

宋之冉道,“自然,但這和算題有什麽關系?”

五木擲子是五枚兩頭尖銳中間扁平的木質擲具,兩面扁平處一面塗黑,一面塗白,其中三枚擲子只有黑白的顏色,另外兩枚除了塗有黑白色,上面還有圖案,黑色一面上是牛,白色一面上是雞。

五木抛擲出去,朝上一面攤落在桌上,五種純色面或是帶圖案面的組合一共可以排出十二種,被稱為十二采,其中又以五枚擲子均是全黑一面朝上為最貴,采名稱為“盧”。

衛章便問,“五木十二采,每一種出現的幾率是多少?”

算字科之中如四元術、垛積術、招差術等是公認的難度巅峰,但凡有人想以算題比試,題目大多與之相關,衛章問的這種幾率問題是他自己琢磨的,各類算術書中都未有提及,他冷不丁神來一筆,宋之冉直接一臉懵逼。

霍宴的眼中不可抑制地浮起了一點笑意,那天畫舫上看了半宿五木戲,結果琢磨的是這個?

圍觀的人群少有不知五木戲的,但都沒聽說沒考慮過每種采還有固定出現幾率的,一時間議論紛紛。

斜對角的樓閣二樓上,趙永清旁邊一人正在問她,“趙府監,這題能算?”

趙永清沒回答,饒有興致地從窗口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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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冉道,“不可能,我遍讀算經十書,從未見說過你這種類型的算題,五木戲乃賭術,看的是運氣,哪有什麽固定的幾率可言?”

衛章道,“為何不可能?五枚擲具,每一枚皆有黑白兩種可能,如果不考慮重複的組合,五枚擲具一共可以投出的組合就是二的五次方共計三十二種,拿‘盧’采來說,五枚擲具都是黑面朝上,三十二種組合之中只可能出現一次,所以出現的幾率那就是三十二之一。

再比方說,投出的五面分別是一枚白雞一枚黑牛還有三枚純黑,因為黑牛白雞那兩枚可以互換,三十二種組合之中有兩種組合都可能出現的是這種采,所以出現的幾率是三十二之二。以此類推,每種采都有特定的出現幾率。”

宋之冉愣神片刻,問道,“這是你從何處看來?”

衛章道,“沒有何處,看五木戲的時候我自己琢磨的。”

宋之冉哼了聲,“算經書中從未有過類似你這種的算題,只是你自己瞎琢磨,如何證明你說的就是對的。”

衛章一時語滞,一道身影緩步走到他身側擋了他半個身子直視着宋之冉,“如果我沒記錯,但凡算字科的對題比試,除非答題人能明确挑出錯處來,否則對錯答案皆以出題人給出為準。”

衛章頓時又來勁了,從霍宴身側歪出小半個腦袋,對宋之冉道,“對,這就是我的答案。”

宋之冉一時找不到反駁他這個答案的點,就聽見有人喊了聲,“那不是趙府監?”

一時周圍的人此起彼伏作揖行禮,響起許多趙大人、趙府監的稱呼聲。

還有人小聲議論,“趙府監來了,她今日怎麽也在這裏?“

“趙府監有算癡之名,這會突然露面,怕是沖着這算題來的。“

趙永清擡手止了學生們的行禮,她走到臺階上,一直走到霍宴跟前才道,“你為何會想到這樣的算法?“

趙永清問的是霍宴身後的衛章,衛章想了想道,“賭術賭運,運氣不就是幾率,幾率既然存在,就能算。”

趙永清大笑道,“好,說得好。可惜啊,你若是個女學生,我定要收來做個關門弟子。“

趙永清聽衛章把十二種采出現的幾率逐一詳述,又說了三聲好才離開,她這麽一來等于是給衛章那道另辟蹊徑的算題蓋棺定了論,自然不會再有人懷疑他這答案的對錯。

幾個站出來質疑董派書院所謂六科俱精名不副實的女學生們挑了六門常科試中更冷門的禮、法、算三科,出了三人來比試,這已經是第三場比試,早在衛章他們過來前,一上午已經比過了禮字科和法字科,都是常規比法,各有勝負,最後這局算字科正是決定輸贏的比試。

徐煜在旁邊對衛章說了聲謝,要不是他出來救場,今天這臉就丢大了,關鍵還丢眠山書院丢謝山長的臉。

衛章擺了擺手表示不用,他的視線追着霍宴看,求誇獎的眼神十分顯而易見,霍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一聲響亮的咕嚕聲倒是突兀地響了起來。

衛章低頭看了眼自己發出這個聲音的肚子,又擡起眼,這會正好之前提出比試的幾個女學生走過來說話,衛章就沒再繼續盯着霍宴。

霍宴不曾下場比試,但她站在眠山書院衆人間身上就自帶着“這裏我說了算”的氣場,那幾個女學生便找上了她,說的卻是吃飯的事。

弄墨臺不成文的規矩,但凡這種切磋比試,結束後會由贏的一方做東一起吃一頓言和飯,不過有時候輸的一方未必會願意吃這頓飯,這幾個女學生基本都來自崇文、弘文書院,除了宋之冉還有點在鑽牛角尖,比試完人就不見了,其他人倒不是輸不起的性子,反而有些不打不相識的意思。

這會過了飯點大家比試了一上午都還餓着肚子,那幾個女學生提議一同去旁邊天香居用飯。

霍宴很爽快地點了頭,表示這頓飯她來做東。

眠山書院的女學生不都在這裏,有人願意切磋交友,自然也有不少學生更願意閉門苦讀,準備接下來的常科試,不過也有十來個人,另一邊宋之冉走後主要都是崇文書院的學生,有六七個,又叫上了幾個相熟的同窗,也有近十個人。

其他人先行走後,霍宴斜了衛章一眼,“肚子都打雷了,走了,去喂飽你。”

衛章沒想到這頓飯還帶着自己,能和霍宴一起他自然開心,驚喜道,“我也去?”他忙喊了謝雲瓷過來,“雲瓷,我們去吃飯吧。”

謝雲瓷點了點頭,不過他說,“能喊我二表姐一起嗎?”頓了頓,他補充道,“她也是崇文書院的。”

謝雲瓷在問霍宴,沒注意到旁邊因為他過來而放慢了腳步還沒走開的人,顧允書背對着他,素來溫和的臉色沉下來了兩分。

葉雨陶和那些比試的女學生不是同一個圈子的人,認識但不相熟,她的出身擺在那裏,相熟的人喊葉二,不熟的都客氣地喊一聲葉二少。她本想看完比試就帶着謝雲瓷和衛章去吃飯,沒想到一眨眼功夫兩人全跑到眠山書院那些人那去了,還要一起去吃飯,這會小表弟出聲喊她,她也不好拒絕,幹脆就一起去了。

弄墨臺這裏客棧多,吃飯的地方也不少,最近入了春,水暖鴨肥,天香居有個招牌菜叫做一鴨三吃,鴨子入焖爐烤熟後,分別吃鴨皮蘸糖、片肉裹餅和鴨骨架炖湯。

一行人林林總總有二十多個,占了天香居最大一處飲宴廳,兩張長桌一橫一豎成一個拐角放置,每張長桌兩側都能坐七八個人。這會落座時她們自發分散了開來,崇文書院的幾人都坐在了一起,衛章就盯着霍宴一入座,立馬占了她身邊的位置。

謝雲瓷坐在了衛章旁邊,葉雨陶本想着要照顧小表弟和他朋友,正想走兩步過去坐他旁邊,卻有一人在她之前坐上了那張凳子。

那人還十分好心地指了指另一側的長桌,“你的同窗都在那邊。”

葉雨陶看她神色誠懇,只當她是真的覺得自己想要和同窗坐一起,再看謝雲瓷并沒什麽不愉快的樣子,大概畢竟都是眠山書院的人互相都熟悉,人家都落座了葉雨陶她也不好意思趕人,便去了旁邊。

葉雨陶前腳剛走開,謝雲瓷偏頭看了顧允書一眼,“我二表姐本想坐這裏的。”

顧允書道,“崇文書院的學生都在那邊,她們坐一起會更自在。”

謝雲瓷沒再說什麽,顧允書突然道,“她是葉家人?”

謝雲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還是道,“是,我二表姐叫葉雨陶。”

她兩人說話沒壓低聲音,衛章突然插嘴道,“雲瓷,我剛發現,雲對雨,瓷對陶…原來你和你表姐的名字還有這個意思?”

謝雲瓷詫異道,“你不說我還沒發現,是挺巧的。”

顧允書道,“瓷對陶并不工整。”

“青瓷對紅陶,我覺得挺工整的。”謝雲瓷一臉認真探讨的表情,“那你覺得瓷對什麽更工整?”

顧允書舌頭抵在牙龈上,差點就把那個書字說了出來,這時大家全都落座,酒菜陸續上來,善于活躍氣氛的人接連起坐斟酒敬酒,她沒再說什麽。

衛章的肚子已經咕嚕了好幾聲,他面前就是一大鍋老鴨湯,雖說一鴨三吃指的是鴨骨架湯,但如果客人願意多出價錢,這也可以是整只鴨的炖湯。

衛章擡手盛了一碗湯,他也沒細看,一鍋勺下去随便舀到一塊肉,便一起盛了出來。

鴨肉塊切的大,衛章才發現他盛到了一大塊鴨屁股,連着腹腔一段肉,居然還帶着兩顆豆狀的鴨卵子。

衛章看着自己盛到的這塊肉皺了皺眉頭,正好霍宴側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正像是有仇一樣盯着這塊肉。

她微微颔首低聲說了句話,在滿桌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喧嘩聲中,她的聲音低到幾不可聞,但衛章近在咫尺,還是捕捉到了她的聲音。

她說,“吃吧,以根補根。”

這句話槽點多到簡直無從吐起,衛章一口氣噎在了嗓子眼裏,心說我又沒用過補什麽補。他在桌子下擡起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伸過去踩了霍宴一腳,又趁着沒人注意,飛快地把那塊鴨屁股扔到了霍宴面前的碟子裏。

衛章一鼓作氣踩了腳扔完肉,低頭喝湯,耳朵邊聽到那邊一個崇文書院的學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喝高了,正在同對面幾個眠山書院的學生高談闊論,“聽我一言,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先要能過了常科試,等過了常科試,就要考慮找人引薦,或是自薦去投靠某位大人,我這是肺腑之言,除非你有曠世之才那另當別論,否則這地方對我們這些沒有背景的寒門學子并沒有那麽友好。”

衛章走神聽這幾句話的功夫,他發現自己碗裏多出來了一只鴨腿,誰給夾的不言而喻,他想起自己剛才踩腳的行為有點不好意思,他左手邊挨着霍宴,右手仍握着勺子,左手伸到桌下扯了扯霍宴的衣擺。

霍宴手裏端着酒杯,對面剛有人敬了她一杯酒,她喝完後又替她滿上了酒杯,她這會放下酒杯,右手順勢落到桌下捏了捏衛章的手,捏了兩下翻過他的掌心,故技重施,用指甲又慢又輕刮着他的手掌心。

衛章癢得整條胳膊一陣酥麻,另一只手都軟了一下,勺子啪一聲落在碗裏。

衛章又想踩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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