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訪
自從那天弄墨臺分開後,衛章一直沒見過霍宴,有時候夜深人靜想着她入睡,睡着後就容易做一些有她的夢境。
白日裏衛章和謝雲瓷經常會去春晖園,他二人雖然有底子在,但對真正的常科試考核還是不怎麽了解,都靠姜韞逐一講解,并拿出一些往年考核的試題來給他們熟悉,這些資料放到弄墨臺去都能惹得一衆女學生争相搶破頭,也難為姜韞竟能弄來。
他們也時常會聊到即将到來的常科試,姜韞對常科試包括大梁的官制都很了解,他的母親是文昌臺的令官,他的長姐也女承母志,都是賦字科出身,偏生這個兒子,反倒是在經字科上格外精湛。
大梁官制,以文昌臺總領百官,正相宰執,左右副丞,并稱文昌臺三相,下面又有十幾個負責起草诏令的令官,這些令官大多是常科試賦字科出身,早年間賦字科不如經字科興盛,數年一開,導致有那麽幾年承乾帝總覺得送上來的草拟诏令不順眼,開始着重選賦字科出身的學生,年年開賦字科,并延續至今。
具體政務诏令大多由六部執行,六部之下有二十四司,每一部下設四司,又有太學府等官署分掌其他各權,兵部掌管武官兵籍的選用,以及武備車輿軍械,不過京都布防由禁軍直接負責,不歸兵部所轄,禁軍統領直接聽命于承乾帝。
對于常科試的六科考試以前一直流傳着一種說法,叫做經字封侯,射字拜将,其他如算字科、法字科、禮字科的開考除了有基本的幾年一開的頻率,有時候也看朝中官位的空缺,比如遇上外邦使臣來朝之類的大事,禮部主客司緊缺人手的時候,那一年可能會加開禮字科。
今年不僅六科同開考生人數十幾年之最,據說朝中官位的空缺也是歷年之最,這些男子包括姜韞都不知道為什麽今年朝中會有這許多缺位,衛章自然也不會知道,但霍宴卻很清楚,這一切的根源,正是幾個月前平野山那場山火。
承乾帝震怒之下起了疑心,朝野動蕩,許多争鬥都從暗地裏擺到了明面上,互相攻擊之中各自都有折了人馬。
承乾帝已過知天命之年,幾個成年皇女卻都年近而立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暗流湧動已經變成了半明半暗的争鋒,是機會也是兇險,有人從中看到了平步青雲的可能,也有人為了保全自己自請外放,幾個月交鋒下來的結果便是朝中多了這許多空缺出來。
就連常科試前的弄墨臺,如今都充滿着一種格外風雨欲來的味道。
這天傍晚,天色陰沉下起了小雨,霍宴站在客棧二樓房間內的窗前,凝神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奔跑聲。
一道道落腳踩在地面積水上濺起水花的聲響,蓑衣在奔跑中發出的摩擦聲和時不時刀柄碰觸刀鞘發出的輕微金屬聲一樣,若非特地去關注,只會随着風一起淹沒在雨聲之中。
霍中廷藏的極深,莫說是承乾帝不知,朝中也根本沒什麽人發現她早已站到了太女背後,平野山那件事霍中廷雖然把自己摘了個幹淨,但也不可避免地折了些人手,傷到了元氣,可能還有所暴露,最近除了時不時找人來讓霍宴回霍家倒是沒功夫來折騰她更多。
前幾天有人往霍宴在弄墨臺住的房間裏藏了一個衣衫半解的美豔男人勾引她,她入了夜前腳回房間後腳就有幾個人假裝醉酒走錯房間要進來,試圖在德行敗壞上給她作文章。
這種不直接的手段倒不像是霍中廷自己的手筆,更像是霍宸的自作聰明。
霍宴厭惡極了這種下作手段,根本不想花時間周旋,她放了那幾人進房間,沒給她們聲張的機會就将那幾個人和那個男人一起打暈用被子捆了扔去茅房,正好遇到在弄墨臺負責運送夜香的婆子來客棧收夜香,幹脆給錢讓那婆子用運夜香的板車把人丢到了城外,至于後面發生了什麽事,她沒去管也懶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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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雨逐漸變大,霍宴能看見近十個戴着鬥笠身穿蓑衣的黑影從斜對角兩座樓閣之間的巷道間奔跑而來。
霍宴有點懷疑這些人是沖着她來的,她在靴子上綁了把匕首,背上弓,提上了一個裝滿箭矢的箭袋,箭袋裏的箭全都是當日在書院器物房給衛章看過的那種讓中箭之人痛到生不如死的蛇矛錐箭頭。
但很快,霍宴發現她想錯了,這些人不是沖着她來的,她們借着夜色掩藏在狹窄的巷道之中,像是在埋伏等什麽人。
直到月上中天,有一個人乘着夜色走回客棧,走過巷道口,霍宴借着積水的反光看見了那人的側臉,因為很熟悉,她一下就認出了人,眯了眯眼。
顧允書經過巷道口時就聽見了側面傳來的動靜,她閃身避開了從側面揮來的刀刃,奪了那把刀将最前面那人砍翻在地,眼見着幽深的巷道裏頭還有更多人前仆後繼,電光火石間意識到了什麽。
今日約她出去之人是幼時教授她蒙學的夫子,授業恩師她根本不曾設防,沒想到對方竟也已經被人買通,借着與她探讨幾道前兩年經字科的論經題把她留到了入夜。
剛才一直勸她喝的酒只怕也有問題,她雖不曾懷疑夫子但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碰酒,一招不成,才有了現在的埋伏。
顧允書手裏奪了刀,但對方人多,四面一起圍攻,眼見着一刀就要揮落在她後背,嗖嗖兩支箭從高處破空而出,穿透了她背後兩人的胸口。
霍宴手裏動作沒有停,她占了地利,一箭又一箭從窗口|射下去,剩下幾個人見勢不妙,轉身從巷道裏跑走了。
顧允書擡起眼,看見了二樓窗口霍宴面無表情的臉。
顧允書收拾掉了地上幾具屍體,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跡,換了衣服走到了霍宴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顧允書走進門将那幾支擦幹淨的箭還給了霍宴,“謝了。”
霍宴接過來扔回了箭袋裏,哼笑了聲,“大晚上的,顧少去哪裏風流了?竟惹了這麽大的債?”
顧允書沒回答,霍宴本也只是随口調侃,不以為意,但下一句話她卻收斂了玩笑之意,緩聲道,“記得,你欠了我一條命的人情。”
顧允書點頭,“救命之恩,這是自然。”
顧允書只當霍宴是随口一說,沒有特指什麽,但是霍宴繼續道,“也許常科試過後,我就會來要回這個人情。”
這句話意有所指,顧允書微微蹙眉,“你…”
霍宴道,“那日在天香居不是有人說了嗎?等常科試過後,想要找人引薦的,就要考慮起來了。”
霍宴這話說的本就離譜,當日那人是在說寒門學子,她堂堂霍府門上當朝文昌臺正相宰執之女,談什麽引薦,但顧允書聽懂了她真正的意思,所以才更不知道說什麽好,“你…”
霍宴問了她曾經問過顧允書的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會去眠山書院?”
顧允書看了她一眼,“你現在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若原先只是猜測,今日這場蓄謀的暗殺就是證明了猜測,顧允書出身的顧家,是四皇女的外家,天生的四皇女黨,無心相争就不會惹來忌憚,也沒必要早早将最出息的小輩大老遠送去眠山書院,若是在京都崇文、弘文書院,怕是等不到她展露鋒芒,就會迎來“意外”。
去眠山書院是為了韬光養晦,是為了保全她。
但這并不是霍宴對顧允書說那句話的原因,等承乾帝作古太女繼位,她就更不可能再有同霍中廷抗衡的機會,她如履薄冰,前後皆是死路,破局之路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顧家的選擇是顧家的選擇,而顧允書的選擇是顧允書的選擇。
霍宴和顧允書在書院争鋒相對了這麽久,情境演練交手了這麽多次,在書院其他學生眼中本該是水火不容的兩人,論經題的立意卻總是殊途同歸。
有時候惺惺相惜的對手才會最了解對方。
若四皇女是個酒囊飯袋,或是殘暴無良卸磨殺驢之輩,哪怕顧家一意扶持,顧允書也不會跟着顧家的選擇白白賠上自己。
霍宴覺得,她可以相信一下顧允書的眼光。
顧允書嘆氣,“你何苦來趟這趟渾水?”
霍宴不知道在想什麽,眼中竟一晃而過一點亮光,就在顧允書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低聲道,“為了…壽終正寝。”
常科試的日子開始倒數,這些日子的抱佛腳已經起不到太多作用,對很多學生來說,此時養精蓄銳保持心态反而更重要。
二月下旬持續七八天的時間是京都的花朝節,春分過後越來越多的花朵從含苞待放到盛放,花神祠每日門庭若市,這天上午,謝光在弄墨臺遇到了來找她的霍宴。
為了随時解答指導學生們,謝光這些天一直都宿在弄墨臺,除了眠山書院的學生,也有許多其他書院的學生慕才名來求教,謝光來者不拒,根本沒時間去葉府看葉晗。
霍宴對她道,“山長,花朝節了。”
謝光對霍宴的開場白感到摸不着頭腦,“花朝節?”
霍宴道,“古時花朝節有贈花心悅之人為其簪花的風俗,山長同葉夫子多日未見,若能為他備上件禮物送他,他定然高興。”
謝光被霍宴這麽一繞,倒是想起了許多年前,她第一次約葉晗出去踏青的時候好像就是在二月下旬,春分前後,這麽一想,一晃二十年過去,葉晗跟着自己遠離京都,堂堂葉家公子在書院過着事事親力親為無人伺候的日子,還真的有些如霍宴所說準備禮物的意動。
這麽會說話的功夫,就有人在不遠處等候着,看神色就知道顯然是求上門來有問題要請教謝光的,謝光一時猶豫,就聽霍宴道,“山長走不開也無妨,所謂弟子服其勞,我可以代勞。”
霍宴帶着謝光送給她夫郎的花朝節禮物來到葉家,正好在葉府門口遇到回家來的葉雨陶,她那日在天香居和葉雨陶喝了兩杯水酒,也算有了點頭之交,葉雨陶聽見她的來意,直接帶她去了葉晗的院子。
霍宴将謝光準備的那個木匣交給了葉晗,她面色冷淡,視線掃過院牆,又掃過院內幾間廂房緊閉的房門,葉晗打開木匣看了眼,這會擡眼對她道,“別看了,人不在,和雲瓷一起出門去了。”
葉晗端詳了下霍宴,不過并未從她臉上看到什麽失望之色,好像她真的就是為了替謝光來送一趟禮物而已。
霍宴很快告辭,衛章回來的時候聽說霍宴今日來過葉府,臉色明顯垮了垮。
入了夜,衛章沐浴完晾幹了頭發,穿着中衣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他在想,霍宴白天過來是不是想順便來看他的,沒看到的話她明日還會再來嗎?
坐了會,衛章起身往床邊走去,他背對着窗戶,聽到一道輕微的聲響,衛章神色一凜,是有人躍窗落地的聲音。
一只手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嘴,熟悉的氣息在靠近時衛章就有所察覺,讓他都沒來得及做出防禦的動作,他欣喜地轉身撲進了她懷裏,連着小聲喊了好幾遍霍姐姐。
霍宴對他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帶上窗後一手枕在他腦後傾身把他壓在牆上,二話不說偏頭湊近,細密的親吻就落了下來,帶着顯而易見的急不可耐,臉上唇上的碰觸變成了交換唾液的深吻,霍宴攬在他腰上那只手隔着衣服來回撫摸,唇舌用力時掐在了他腰上,不曾用力,只是掌心灼熱的厲害。
衛章閉着眼睛睫毛輕顫,熱情又認真地回應着她,每次被掃過舌根時甚至會發出舒服的小聲哼哼,刺激地霍宴頭皮根發麻,好一會從他口中退出去後也沒有徹底放開他,含着他的下唇有一下沒一下舔着,時不時碰到他的牙尖,也沒有做什麽更多的動作,只是耳鬓厮磨頸首交纏,不想分開。
霍宴這樣子,分明就是想他想得狠了,衛章在霍宴終于不再把他壓在牆上身體退開時追上去抱住了她,仰頭看着她,低聲說話帶着點撒嬌的尾音,“霍姐姐你是不是特別想我?”
随便撩人總得受些教訓,霍宴用行動讓衛章知道了自己到底有多想他,衛章站立不穩只能靠在她身上,眼角泛紅眼裏含着些水霧,喉口吞咽了一下,舌頭發麻根本說不出話來。
霍宴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把人按着親狠了,只是等常科試結束接下去的處境更加兇險,又不知道會有多久見不到他,衛章沒說錯,她确實是特別、特別想他。
同時也有些不太放心,這地方衛章畢竟人生地不熟,雖然他适應力強得很,但霍宴還是想過來看看他這些日子過得是不是開心。
霍宴抱着他坐到桌邊,桌上有茶水,不過已經涼了,霍宴在嘴裏含溫後貼着唇喂了他兩口,衛章的舌頭才慢慢緩了過來,他抱着霍宴的脖子還是不想放過之前的問題,不過換了種問法,“你這會來是因為白天沒看到我嗎?”
霍宴用臉側碰了碰他的鬓角,“不是,白天找借口過來本就是想探個路,好方便今天夜裏來…欺負你。”
被欺負的人顯然很樂意被這麽欺負,霍宴問他,“這些天在做什麽?”
衛章和她說了春晖齋的事,他問霍宴,“如果有一天真能開男子恩科,你說我能考上嗎?”
霍宴想起衛章那日在弄墨臺站出來比試算字科的時候,她喜歡極了他眼中有光侃侃而談的模樣,她想給他這世間最好的一切,也希望在她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她親了親衛章的額頭,無比篤定道,“一定能。”
兩人說了會話,霍宴起身準備離開,衛章從背後抱住了她的腰,霍宴伸手覆在他的手上,“乖,不撒嬌了,我得走了。”
衛章雖然不舍,還是松開了手,霍宴回過身,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臉,“要是睡不着,就多想想我。”
霍宴顯然不打算在臨走前讓衛章心情平和,湊近了在他耳邊道,“想想新婚夜要怎麽撕了我的衣服,要用什麽姿勢…”
衛章拿腳尖踢了她的腿彎一下,霍宴渾然不覺,走之前還有臉訓他,“窗戶也不反鎖,一點警惕心都沒有。”
衛章等她離開後好一會才慢吞吞爬上了床榻。
霍宴那句新婚夜如蠱惑人心的咒語一般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他想起自己去過的喜宴,想象着如果霍宴穿上那麽一身鮮豔如火的紅色,身高腿長,俊顏逼人,覆身而來。
衛章知道新婚夜會發生什麽,但要說各種姿勢,他的知識儲備還想不了這麽多。
但這不妨礙他在心內一遍遍描摹着霍宴的臉,想她的烏發垂落在大紅嫁衣上,想她眸生暗色|情|欲潮湧的神情,想她長腿邁動時的氣勢,想她曾暗示他自己腰很好的勁瘦腰身,想埋在她懷裏時能感覺到的堅|挺又柔軟的觸感,想她一次次吐在耳邊潮濕溫熱的呼吸,想她屆時一定會撫摸遍自己全身的手,衛章把自己蒙在被子裏蜷起了身體,只是用想的,他就意亂情迷,眼裏都沁出了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