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賞詩會

三月初一,常科試經字科開考,這是六科之中最先開考的一科,也是參考人數最多的一科。

考試時間會持續到初二傍晚,兩天一夜,考生在考場內吃住。

幾朝皇帝之前,經字科的考試還維持在一天之內不過夜,當時除了貼經、釋義,論經考一小一大兩個議題,因為時間太緊,很多考生甚至都寫不完最後的大論經題,更別說來得及先梳理草稿再謄寫到正卷上,所以卷面常有塗改,讓批卷人也苦不堪言。

後來考試就改為了兩天一夜,加了兩道小論經題,時間更為充裕,但對考生的體力、心态也有了更高的要求。

除了射字科,其他五科常科試的考試地點都位于離太學府不遠的昭文館內,昭文館占地遼闊,可容納數千名考生同時應考。

以前的昭文館沒這麽大,有些年考生數量多的時候不得不分兩場考試,出不同的考題,因着考題的區別,容易惹來落榜考生對考題難易的争議,這才有了後來昭文館的多次擴建。

衛章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坐立不安地緊張起來,好像要上考場的人是他一樣,今天早早起身來到了昭文館,這天早上昭文館前有許多送考的人,男子也不少,他在其中倒是不顯突兀。

衛章等了會,遠遠看見謝光和眠山書院一衆考經字科的學生過來,他在謝光身後找了一圈,卻發現裏面并沒有霍宴。

謝光和不少書院的山長、夫子一樣,把書院的學生送進了昭文館,但謝光從昨天傍晚開始就沒在客棧見到霍宴,本以為霍宴是回了霍家自己過來昭文館了,但直到這會考生陸續搜身進場也還是沒見到她的人影。

衛章心裏越發不安寧起來,霍宴平白無故不可能不過來昭文館,肯定是出了什麽事才會這個點都沒有出現。

考生們已經全都進入了昭文館內,衛章走到離謝光不遠的地方,喊了聲山長。

謝光沖他點了下頭,衛章忍不住道,“山長你看見霍宴了嗎?”

謝光搖頭,就在衛章快忍不住想要去滿京都找人在思考該先從哪裏開始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那道讓他翹首期盼的人影。

衛章松了口氣,霍宴走到了他和謝光這裏,謝光對她道,“快進去吧,昭文館就要閉館關門了。”

霍宴點了頭,她看了眼衛章,衛章下意識朝她走近了一步,靠的近了,衛章覺得他似乎聞到了一點血腥味。

但這會不是說話的時候,霍宴再不走就要錯過經字科開考的時間,衛章一直目送着她,霍宴似有所覺,走出去一段後突然回過頭看着他,衛章看見她從脖子裏拉了一根紅繩出來,紅繩上挂着他給她的那枚銅板,她将銅板捏在掌心握拳放在唇邊碰了碰。

Advertisement

明明一點都不過火的動作,衛章卻被撩到了,刷得一下紅了耳根。

一直到霍宴的身影消失在昭文館的大門後,他耳根後那片紅才慢慢褪去。

昭文館的大門轟然合上,霍宴在她那個隔間的桌案前坐下後,擡手捂了一下左肩,草草止血包紮的傷口免不了疼痛,但霍宴從小就受慣了傷,這點痛還能忍。

霍中廷果然不會讓她安安穩穩進入到常科試的考場上,憋到了最後一刻才動手,想讓她錯過考試。

承乾帝當了近三十年的皇帝,不可能對朝堂上的各個派系一無所知,她重視常科試的選拔,不會讓常科試的批卷考官有明顯的派系偏向,她們之間互相掣肘,更有太學府三個從不站隊一心向學将常科試視作天下頭等神聖之事的府監盯着,一旦進了考場,最後的結果,就不是霍中廷可以一手遮天所掌控的了。

霍宴花了半天時間做完了前兩部分的貼經、釋義,午飯過後她開始看那三小一大四道論經題。

前三道小論經題都中規中矩,但這最後一題,卻有些超出了一般論經題的範圍。

“奸不自招,忠不自辯,何所察也?”

這道題,似乎是問出了承乾帝近來的心聲,她可以容忍朝上黨派鬥争,也可以容忍不傷大局的貪念,畢竟水至清則無魚,但身為一個帝王,她卻絕不可能容忍有人觊觎她的位置甚至想要了她的命。

承乾帝近來默許了各派系之間的明争暗鬥,讓她們互折人手,未嘗沒有想要給朝堂換血的意思。

雖人無完人,但瑕不掩瑜,承乾帝算得上一個明君,只是投向承乾帝做一個忠于帝王的純臣對于霍宴來說,卻仍是一條死路。

太女是承乾帝一手教出來并且寄予厚望的儲君,不攪入奪嫡之争,不能拉太女下馬,等承乾帝駕崩,太女順其自然登基,她還是逃不開死局。

承乾帝出了名的勤政,太女沒有得到過監國的機會,但承乾帝在她成年後就讓她在朝中為官理政,這麽些年政績不俗,在世人眼中文武兼備,為人寬和,但就是這個“寬和”的太女,因為等不及想要大權在握,不惜制造意外殺死對她素來不薄的帝王。

霍宴沒有花時間想太多與考試無關的事,她身上帶傷,入夜後很早就在隔間的床鋪上睡了一覺,第二天下午時作完了所有的論經文章。

當天晚上,封訂好的卷宗就會送至太學府,批卷考官這段時間會吃住在太學府,嚴禁與外界溝通。

貼經、釋義部分會由太學府幾十名文修來批閱,每人專門負責一至兩題,批閱速度很快。

貼經、釋義是基礎,這兩部分都錯漏百出的卷宗會被直接排除在外,而起決定性因素的則是第三部 分論經題。

常科試對論經文章的要求很高,論經題要求立意清晰,言之有物,初審達到要求的卷子會被單獨拎出來,每一份卷宗起碼經過五六名考官之手,最終選出其中立意獨到有深度,又能層層遞進以理彰顯立意的文章。

經字科過後,依次會在昭文館開考賦字科、法字科、禮字科、算字科,射字科不在昭文館內進行,而是用了禁軍操練的地方。

常科試上很少出現兩科同考的人,但是幾天後,霍宴穿着一身深色衣服來到了射字科的考場上。

不出意外地,在高強度的騎射下,她的傷口崩裂了,血跡滲出,在深色衣服上看不出來,霍宴面不改色地完成了射字科的所有項目,離開時從左肩往下,半身衣服已經全都被血跡浸濕。

射字科的結果是最早就能出來的,不過并不會提前發布,會和其他五科一起放榜。

放榜的地方在太學府南面圍牆外,那裏專門起了一堵丈餘高的牆,被稱為放榜牆,到了放榜之日,通過考生的名字會被寫于六張黃紙張挂在放榜牆上,這黃紙便是讀書人口中最夢寐以求的“金榜”。

放榜日這天,衛章打算去看榜,謝雲瓷看起來也想去看,同他一起來到太學府南牆外,那裏已經被擠得水洩不通,兩人根本到不了放榜牆近前,只等到前面哭哭笑笑異常喧嘩的人群逐漸散去,才擠到了前面。

經字科的黃紙貼在最顯眼的地方,考生名字從上至下的次序是按考官評出的文章優劣,經字科百中取一,今年由于朝中空位多的原因已經比往年多取了一些,但也只有二十餘人。

衛章一眼就看見了霍宴的名字,就在那張黃紙的最上方,他心裏一直覺得霍宴厲害,但也沒想到竟到了這程度,微張着嘴還沒震驚完,就聽見旁邊有人在問,“這是同名嗎?射字科和經字科的頭名怎麽是一個名字?”

有人回她,“肯定不是,金榜上所出現同名考生會在旁邊小注籍貫以示區分的,這就是同一個人。”

“這也太厲害了,經字科射字科雙頭名,大梁史上都沒出過,這等到了金殿選試上根本不會有落選的意外,肯定會被聖上直接點官。”

衛章順着看過去,果然在射字科那張黃紙上,看見了同樣位于最上面的熟悉名字。

衛章心懷激蕩,好一會才又看了看那幾張黃紙,發現了其他幾個眠山書院的學生,經字科上顧允書的名字就在霍宴下面緊挨着,他剛才就顧着找霍宴的名字了居然沒發現,射字科的黃紙上有晁遠的名字,賦字科上有唐玥他姐姐,雖然靠後,但那也是過了常科試。

出現在許多人讨論中的本尊卻沒來看榜,弄墨臺的客棧有收錢跑腿的小厮可以幫忙去看榜,她們會天不亮就去占位置,一放榜就能回來告知結果。

所以這會霍宴已經知道了常科試的結果,她聽到結果時并沒有太大的反應,那跑腿的小厮看着都比她激動,畢竟對霍宴來說,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這天下午,顧允書找到霍宴遞給她一張帖子,帖子最後落下的印章不是字,而是一個禁步的圖案。

顧允書道,“這是環佩詩社賞詩會的帖子。”

環佩詩社的賞詩會今年格外盛大,不僅邀請了其他男子詩社、書齋的成員,許多官家主君,官宦姊娣,還邀請了所有剛剛通過今年常科試的明生。

通過常科試的這些考生都被稱為明生,具體細分還有明經、明賦、明算等稱呼,這些人過了金殿選試就會被正式授官,在京都衆多适齡男子眼中,這些明生的吸引力可是一點都不輸于京都城裏的官宦姊娣,畢竟官宦姊娣中還有不少纨绔,這些明生卻離仕途只有一步之遙了。

霍宴接過了帖子,顧允書對她道,“四殿下會過來,若你真的想好了,我帶你見她。”

今年的賞詩會表面上是賞詩會,其實卻有不少朝中勢力從中周旋,這才有了邀請所有明生的結果。

朝上空缺之位中有一些雖官位不高卻很重要的位置,承乾帝因為平野山之事對不少近臣都不若原先信任,擺明了想換血,在金殿選試之前,這是最佳的拉攏時機。

春晖齋也收到了環佩詩社的帖子,到了這天,衛章和謝雲瓷跟着姜韞一起來到了環佩詩社的園子。

正是春花盛放的時節,環佩園內本就景致燦爛,刻意裝點下更是美不勝收,園內各處都擺放了不少桌案,上設筆墨紙硯,這會賞詩會尚未正式開始,已經有不少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作詩。

姜韞對衛章說環佩詩社的賞詩會辦的素來不錯,會不會作詩不要緊,就當過來漲漲見識。

衛章四下張望,正好看到假山旁一條卵石路上有兩道人影走過來,他的眼睛募地亮了。

霍宴和顧允書本也不是沖着賞詩會本身而來,她二人一大早人流稀少時就來了環佩園,剛剛在後面廂房見過便裝出行的四皇女。

大梁國姓為褚,皇女皇子分別序齒,皇女都以朝字為名,太女名褚朝弈,四皇女名褚朝辭,顧家出身的賢貴君所出。

今日不止一個皇女出現在了環佩園,借了參加賞詩會的名義,私底下顯然都是沖着那些新明生而來。

環佩園內人流漸多,三人未再繼續交談,霍宴和顧允書從假山後面來到園內,霍宴也看見了衛章,她擡步往他那處走去,這裏人多嘴雜,她沒多做停留,衛章也知道這種場合衆目睽睽之下她們不可能有什麽親密接觸,只是擦肩經過時衣擺相觸的瞬間,霍宴感覺到他用手背碰了碰她。

霍宴和顧允書走過去站在了園內一角,她二人身高腿長的氣質就不同于常人,顧允書本就不消說,霍宴這會想着衛章剛才的小動作,身上陰寒全無,嘴角不自覺浮起一點笑意,兩人站在這裏,不知招惹了多少目光凝眸。

顧允書突然對霍宴道,“幫我個忙。”

霍宴分神給了她一眼,顧允書的視線落在不遠處,謝雲瓷總是對她身體力行着到底什麽叫做點頭之交,包括剛才,顧允書都快對那冷淡的一點頭産生陰影了。

霍宴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挑了下眉梢,“我能幫什麽忙?你可以去找謝光,她挺喜歡你,說不定會答應你的提親?”

顧允書苦笑道,“我怎麽可能在他心意不明的情況下做這種先斬後奏的事,再說,眼下這種時候,我們自己都前路不明,也不合适。我只是…葉夫子似乎有意撮合他與葉家小輩…”

霍宴沒耐心聽她的心事,“說重點。”

顧允書道,“你不是有經驗,你…教我?”

霍宴不留情面地立刻拒絕了她,“教不了。”

霍宴知道顧允書什麽意思,但她确實教不了顧允書什麽,畢竟從一開始就是衛章在追着她跑,不過這種事她自己心裏清楚,卻不會告訴旁人,她對顧允書道,“我這是天賦異凜,你學不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