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6
醫院的夜晚雖寂靜了不少, 但醫生護士們來往的腳步依舊讓人心驚。傅初年站在病房外,認真傾聽着醫生的囑咐,就像一個認真上課的學生一般虔誠。
蘇瑤突然暈倒, 主要是因為低血糖,加上近日勞累奔波, 休息不好, 又淋雨受涼,所以引起高熱,開始發燒。
傅初年被趕後,并沒有走。他一直倚在寂靜的樓道口, 心緒千回百轉。他的內心一直都是平靜無瀾的死水, 超負荷的工作早已霸占他的頭腦, 容不得他分心。可是,這段時間,他的思想與內心統統易了主,成了蘇瑤一個人的世界。
他本來只是悄悄的走上去, 偷偷地再看一眼就好。但其實,關上門哪裏還看得見?沒想到,入眼的竟是她暈倒在地的身影。
心髒頓時被攥緊, 他再也沒有了思考能力,本能地沖過去把她抱起來, 直接送到了醫院。
當聽到休息不好時,傅初年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聯想,他眉毛跳了一下, 問:“是不是因為……她心緒郁結?傷心過度?”
醫生奇怪地看了傅初年一眼,嚴肅地搖頭:“你在說什麽?”
傅初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又詢問了一些問題,醫生被他問得有些不耐煩,忙道:“只是發燒而已!你急什麽!好好照顧你女朋友就行了。”
路過的女護士聽見,不禁低頭笑了笑,有些羨慕地望了一眼病房裏的女孩子。這個男人可是攪亂了這醫院半夜的寧靜,十分鐘前急匆匆地抱着人進來,急聲呼喊醫生,誰知道——
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
這個有點帥的男人着急起來竟有些別扭的可愛。看上去也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但看着那女孩子的眼神,竟有那麽多小心翼翼地青澀,像是第一次談戀愛的男孩子。
謝過醫生後,傅初年就走進了病房,坐到蘇瑤床頭邊上。護士推着小推車走過來,準備給蘇瑤打吊瓶。雖然護士動作娴熟,看起來經驗老道,但他瞧着那根細細的枕頭,仍是沒忍住道了句:“麻煩你輕點。”
護士不動聲色地看了傅初年一眼,似是好笑,傅初年被看得尴尬,別過臉,看着蘇瑤道:“她怕痛。”
“放心。”女護士抿着唇笑了笑,說着,她彎下腰,輕輕地拍了拍蘇瑤瘦弱的手背,努力地找了好一會兒,這才尋到血管,把針頭快準狠地戳了進去,随後,貼好,調試點滴。
針進去的那一下,在睡夢中的蘇瑤有些受驚地蹙起了眉。傅初年緊緊地看着她,手沒來由地擡了起來,輕輕撫了一下。
女護士囑咐道:“今晚打兩瓶點滴,明天應該就能退燒了,先讓她好好睡一覺。”
Advertisement
“謝謝。”傅初年說。
夜裏風大,徐徐吹起藍色的簾子。傅初年起身把窗戶關小了一點,回過頭一看,蘇瑤又調皮地把薄被踢開了。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上淡淡的陀紅,像是飲了最烈的酒,有着最美的顏色。
他一怔,唇角掠過淡淡的笑意。他走過去,俯下身子,再一次幫她把薄被蓋上來。睡覺也不安靜,一下子就踢了無數次被子。
傅初年又擡頭看了眼點滴,生怕藥水注射完了還沒發覺。他又看了看點滴的速度,這才放心地在她床頭邊坐下來。然後,什麽也不做,靜靜地看着她。
上一次這麽凝望她,是她十八歲生日那天,也是他們決定結婚的那一天。在日出最美的時候,她依偎在他的懷裏睡着,而他睡不着,就這麽看了她一個晚上。
他能看她很久很久。久到沒有人發覺,就能讓漫長的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傅初年第一次發覺,好像是他錯了。自從結婚以來,他一直忙于工作,忙于捍衛自己的野心,鞏固自己的地位,争權奪利。竟比談戀愛時,見她更少,陪她更少。
“為什麽我一點也不覺得我們是在談戀愛?”以前她曾這麽問他。
他沒有回答,也不知道怎麽去回答。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別人是怎麽談戀愛的,他也沒有關注過這件事。一向是她安排,她主動,而他有時間就順從,沒有時間則擱置。
“傅初年……”
一聲輕柔而虛弱的聲音緩緩飄出。
傅初年身子一僵,他在那一秒,甚至已經想好了托詞,比如我只是路過,我只是恰巧看到,我只是順手幫忙,我……而沒有一個托詞,關乎內心。
幸虧蘇瑤只是夢中呓語,不是突然醒來。傅初年發覺自己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因為他似乎能感知她的态度,那就是驅趕。
“傅初年……”
為什麽叫他的名字?難道是因為……餘情未了?
傅初年眼睛亮了一下,他慢慢湊過去,想聽得再清楚一點。可蘇瑤的下一句,卻是——
“傅初年,你走。”
“傅初年,我讨厭你。”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她的語氣很淡很淡,就像在說一件平凡的事情。可傅初年的心卻是上下跳轉,久久無法回過神。
她又睡了過去。
傅初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慢慢地探出手,去撫摸她額頭的溫度,好像還有些燙。他站了起來,沒有猶豫,便俯下身,慢慢地靠近她的臉,輕輕的,他閉上了眼,用他的額頭貼了貼她的額頭。
傅初年只有一個矜貴的身份,而并非真正的矜貴。他年少時只是一個人人看不起的傅家私生子而已,在別人仍然天真爛漫的年紀,他已經學會了去照顧自己那個如同祥林嫂一般頹廢的母親。只是那樣的照顧已經久違,在她身上,他突然不敢用心,又不敢用情,一直都小心翼翼。
溫度已經退了一些。
最後,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個淡淡的吻。
蘇瑤第二天轉醒,第一眼看到的是吳桐咧着嘴啃蘋果的臉。看到蘇瑤醒來,她激動地張開嘴巴,蘋果就掉了下來,她說:“瑤瑤!”
蘇瑤只覺得渾身無力,腦袋痛得很,她環視了病房一圈,說:“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她雖然有一些迷糊,但也記得昨晚她好像暈倒了。
“不是啊。”吳桐坦然道。
“那是誰?”
吳桐說:“真祁說是一個好心人。誰知道是誰。” 她剛醒來,就接到沈真祁的電話,說是蘇瑤在醫院。
可為什麽沈真祁知道,她不知道呢?問起沈真祁,沈真祁卻只是打馬虎眼哄過去了,說是有一位好心人送過來了。
感覺奇奇怪怪的,但吳桐也沒放在心上。
吳桐轉了轉眼珠子,道,“那個,瑤瑤,你也太不注意照顧自己了,好端端地怎麽又是低血糖,又是發燒的。”
蘇瑤在吳桐的攙扶下慢慢地坐起來,她輕笑:“這幾天有點累。”她看着瘦弱,但身體挺好的,這幾天大概是受涼了。
“幸虧沒什麽事,接到電話時吓死我了。”
兩人又玩笑了半句,直到護士走過來給蘇瑤量體溫,體溫是36.9,燒已經降下來了。
“謝謝。”蘇瑤溫柔一笑。
女護士也回了個笑,有些八卦地看了一圈病房,取笑道:“你男朋友呢?”
男朋友讓蘇瑤和吳桐均是一愣,她們對視一眼,發覺到不對勁兒。蘇瑤說:“我沒有男朋友啊。”
“那是老公?”
吳桐指了指蘇瑤,無情道:“她剛離婚不久。”
“啊?對不起啊。”女護士大約是覺得自己唐突了,連忙抱歉地笑了笑。
蘇瑤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但吳桐不依不饒:“你說的是誰?”
“昨晚那個男人呀。”女護士也是個沒心眼的,沒發覺蘇瑤神色不對,興奮勁兒上來了,開心道,“長得好帥啊!是不是你的追求者啊?”
“有多帥啊?什麽風格的?我們瑤瑤追求者可多了!”
“把我們科長都迷暈了呢,而且那個男人可是照顧了你一個晚上,我看着他好像一晚上都沒睡,眼睛紅紅的。”女護士笑着。
正當吳桐還想往下問的時候,只聽見外邊醫生一聲叫喚,女護士連忙應聲出去了。
“會不會是……”
“不可能。”蘇瑤立刻否認道。
吳桐有些囧,她說:“怎麽不可能?我覺得就是江彬!”
會議結束。傅常日得意的笑容晃在臉上,傅初年卻像個沒事人一般,從座位上起身,目不斜視地走了出來。
秦爺跟在身後,觀察着傅初年的神色。傅初年只是低頭看着手機,并不惱怒。原本這次會議的主持人是傅初年,但傅初年昨晚一晚上都不見人,這才換成了傅常日。
一向工作拼命為的就是争奪位置。可怎麽忽然在這個關鍵時刻放松了呢?
“少爺,這樣的錯誤你不能再犯第二次了。”秦爺提醒道。
傅初年說:“嗯。”
雖然是應答,但滿是漫不經心。秦爺有一點無奈,他已經看出了什麽,但又不敢明說,因為他害怕自己一點破,傅初年這才明白了過來。
他最希望傅初年是個冷血之人。
所以,對待傅初年的那一樁婚姻,他一直是冷眼旁觀,離婚後,見傅初年的種種反常,忍不住關心。
但不代表,傅初年可以耽誤他自己的目标。
傅初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邊的秦爺,默然片刻,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昨晚他一直沒看手機,等天明時,一看手機上已經有了100個來電。即使,他去找蘇瑤之前已經跟秦爺說過。
而這100個電話裏,有60個是秦爺,40個是沈真祁。
這個世界上關心他的人屈指可數。
秦爺沒有再說什麽。
傅初年走到沒有人的走廊,給沈真祁打了個電話。那邊傳來沈真祁的笑聲,他跟沈真祁繞了一圈,這才問道:“她好點了嗎?”
“蘇瑤可不知道你這麽關心她。放心吧,她已經好了很多。”
“嗯。”
“你到底在想什麽?初年。既然你不喜歡蘇瑤,為什麽還要去糾纏她?”沈真祁笑着問。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她?”
傅初年突然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