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擎蒼聽到消息後,竟然也沒有再趕她,當晚,反而夜宿竹院。

這是幾年來,他第一次再踏入竹院。

府內人走的走,死的死,一時間,備感冷清,老夫人病體便愈發地沉重起來,梅氏沒日沒夜地侍奉在身邊,家裏的事都交給了顧采芹和管家施全,而段櫻離則完全被孤立起來,連梅氏都覺得這個女兒不可親,別人也更覺得她不可親了,段櫻離也并不在乎,依舊每日晨昏定醒,按照給老夫人和梅氏請安,沒事時便烹茶煮酒,自斟自飲。

那日,卻又到了九九重陽節。

段擎蒼居竹院半個多月,這日清晨,忽然宣布自己出要征車師國,而且是即刻出發,着家人不必相送。

之後去了老夫人處,探望了老夫人和小女兒平安,就頭也不回地出了府。

府中更加冷清了,梅氏嘆了一聲又一聲,段櫻離則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出了府,集市之上很是熱鬧,店子門口遍插茱萸,時時有三五成群結成隊的青年男子從身旁經過,應該都是去山上飲酒聊天的。

段櫻離在人~流中緩步而行,腦海裏卻閃過前些天,二皇子鳳青鸾所說的話,“櫻離,我的外公已經做主,讓我娶姚春輝将軍的女兒,我拒絕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段櫻離不知道今日為何會忽然想到二皇子,到了鬧市口,發現有人在發“利市”,一般情況下只有到了新年的時候才會有利市,今兒倒是挺特別的。段櫻離剛剛靠近,就有個管家模樣的人摸出一封紅包遞給她,“我家二小姐就要嫁給當朝皇子了,今日廣布利市,小姐至此經過,便也得個彩頭兒。”

段櫻離微微笑了下,道了聲謝謝,又道:“請問,你家小姐是——”

“我家二小姐是大将軍姚春輝的女兒姚君怡,嫁的是二皇子殿下。”

段櫻離微微地怔了下,這些日子她亦是覺得事情有點兒超出預料,很多事都與上世不同了,所以她當了一段時間的縮頭烏龜,打算讓時間去解決一些事。果然,這就解決了,二殿下快要成親了。

“恭喜姚小姐了,請問,姚小姐什麽時候成親?”

“便是明天!”

這麽大的事兒,段櫻離居然不知。

看來鳳青鸾是真的生了氣,不來向她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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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又有一批人沖過來,紛紛向管家伸出手,“二小姐福澤深厚,祝二小姐與夫君白頭偕老!”

“祝二小姐早生貴子!”

“祝二小姐永受恩寵!”

為了得到利市,衆人紛紛說着祝福的話語,段櫻離被擠出來,手中還捏着被紅紙包裹着的利市,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道還要去哪裏?還能做些什麽。玉銘見衆人都去拿利市,也沒向段櫻離禀告,就也混入人群中想拿封利市,結果段櫻離順着人群走出一段路,才發現玉銘不見了。

她喚了一聲,沒見答應,便也不喚了。

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好半晌都沒說話。

這時候前面的人忽然騷動起來,原來是段擎蒼率領大軍出征,正在清潔道路。官兵橫沖直撞過來,段櫻離卻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躲避,眼見着就要被官兵所傷,一個人影飄然而至,将她帶到路邊。

“三小姐,你還好嗎?”

段櫻離眨眨眼,才發現眼前男子一身戎裝,英武不凡,一雙眸子卻是深沉冰涼的,不是三皇子鳳羽又是誰呢?

感覺到他的手依舊搭在她的腰上,她趕緊退開一步,這才道:“三殿下怎會在此處?”

“段将軍沒有告訴你嗎?我作為這次出征車師國的副将,在段将軍身邊歷練。”

“哦——可您是皇子,怎可輕易出征?”

“國家有難,身為我父皇的兒子,更應該沖在前面才對。再說,我有些厭倦京內這樣的生活,又有言,亂世造英雄,戰場可是好男兒建功立業的好地方。”

“祝三殿下,一路順風。”

“三小姐,你也要保重,剛才若不是我,你有可能已經受傷了。是有什麽心事嗎?”他神情擔憂,目光卻像要探入她的心底似的。

“我沒事,只是在等,在等玉銘。”

鳳羽也并不揭穿她的謊言,只道:“我二哥要娶姚将軍的女兒了,想必你也是很難過的。”

“這是好事,我有什麽好難過的。三皇子還是莫要多做無謂的猜測。”她又露出了那種,仿佛是對待仇人般的緊惕。

鳳羽微微一笑,忽然伸手向她的額前……

她本能地往後退,鳳羽卻固執地撫上她的額頭,溫柔将一縷亂發縷到她的耳後,“三小姐,這次出征時間會很久,車師國那群女子可不好對付,到時候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來。”

“願三殿下凱旋歸來。”段櫻離淡漠地道。

“好,我就當你是真心這麽說的吧,有你這句話,我當好好保重自己,一定能夠凱旋歸來!”

這時候,段擎蒼的大隊人馬也已經到了,他簡潔地道:“我走了。”

“再見。”

……鳳羽上了馬,不知道為什麽,目光還是緊盯着段櫻離不放,段櫻離也看着他,目光裏沒有絲毫的溫度。他苦笑一下,他冷,冷在心裏,但是段櫻離的冷,似乎是冷在骨子裏的,雖然她笑起來很美,也時常以笑對人。

段擎蒼這時候也看見了段櫻離,經過她的時候勒住了馬,“櫻離,這次你有話跟我說嗎?”

段櫻離道:“請父親保重自己。”

段擎蒼點點頭,忽然有點兒臉紅。

他剛才停下來,可不是要為了聽她說一句保重的話,而是要聽——他記得上次他出征,段櫻離對他說的話,最後成了制勝關鍵。

堂堂大将軍,居然想從小女子這裏得到不敗的辦法,實在是丢臉。他暗暗地責備自己,再不多看段櫻離一眼,昂首挺胸地騎于馬上,緩緩而去。

因為正好是重陽節,不知道誰領頭唱起了詩: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

浮雲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這是李白的《送友人》,多數百姓其實并不知道其意,但有人領唱,自然也跟着唱,竟硬生生地将原本熱熱鬧鬧的重陽節,唱出幾分悲壯。段擎蒼的眼睛有點微微發紅,不知道為什麽,年齡越大,越怕離別,這也是他今日匆匆離府的原因,不想再面對那樣的離別場面,老夫人正在生病,不知道是否能挨到他再次回來?

鳳羽也回首相望,只見段櫻離雖是站在人群裏,卻遺世獨立,身上有種清絕高潔,拒人千裏的感覺。

這丫頭,真的長大了,不知不覺間,已經如此迷人。

……想着想着,他的唇角便浮出一抹笑意。

“夫人,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否則小雀一定會被打死的。”

“你這丫頭,越來越放肆,居然管起我的事來了!”

這聲音起得突兀,就在段櫻離不遠處,她回首便見段芙蓉與小雀正走過,段芙蓉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起來不但沒有沮喪之色,反而意氣風發,得意洋洋,而她身後的小雀則滿面愁容,欲哭無淚。

☆、街市遇險芙蓉出軌

“夫人,您不回去,婢子真的會被打死,以後再也不能伺候小姐了。”

“作為婢子,原本就該為主子生,為主子死,別說他不敢打死你,就算真的打死了你,你為主子而死也是死得其所而已。總之,別這麽羅嗦了,否則他不打死你,我也要打死你。”

“夫人!”小雀忽然跪下,“夫人,請您放婢子回鄉,放婢子一條生路吧。”

段芙蓉果然生氣了,走過去一腳将她踢倒,“你這是什麽意思?郎”

小雀被踢的倒在地上,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段擎蒼的隊伍已經差不多都走過去了,有人注意到這争執的主仆二人,有那看不過眼的男人道:“這是怎麽回事?要把這丫頭打死嗎?這是誰家的小姐,看着人模狗樣的,怎地如此狠毒?”

“是啊是啊,大戶人家的小姐果然是沒有人性啊。”

“這哪裏是閨閣小姐,明明是李家的少夫人……已經嫁了人,竟然還打扮成千金小姐的樣子,真是不要臉!”

“啊?是嗎,是嗎……锎”

衆人的目光像火焰一樣,都向段芙蓉看過來,她的臉忽然通紅,這時期,閨閣女子與已為人婦的女子打扮是不同的,一般從頭發的樣式到穿衣的類型,都一眼可以看出對方是否是嫁過人的女子,然而段芙蓉今日一襲流雲紫蘇薄紗長裙,兩縷繡發過肩而垂,頭發上梳着淑女髻,分明還是把自己當作未出閣的姑娘打扮。

“李少夫人啊,你不能再打這丫頭了,她快要被你打死了!”有人勸說着。

段芙蓉也不想将事情搞大,狠狠地瞪了衆人一眼,才向小雀道:“你趕快起來,別在這裏丢人現眼!”

小雀哪敢不起來?掙紮着爬起來,向衆人道:“我沒事。”

段芙蓉不屑地向衆人道:“你們真是多管閑事,看好自己都說沒事了。”

又向小雀道:“走吧。”

主仆二人便又往前走去,小雀有點絕望,也不敢勸說,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事實上,段芙蓉如今這麽嚣張跋扈,也是有原因的。

事情要從她在千壽園過中秋說起。

那日,她窩在大皇子鳳旭的懷裏,害怕回家後被李良打,而哭哭啼啼,可憐不已。大皇子鳳旭便将她帶入陳留宮偏殿內……第二日天清氣朗,段芙蓉擁着被子怯怯地坐起身來,此時鳳旭還睡得很深沉,昨夜,春~宵帳內暖,數次纏~綿~激~戰,他已經筋疲力盡,到現在還不醒也是情理之中的。

段芙蓉感覺到身~體的疼痛,這疼痛讓她覺得自己被一雙大手撕~裂開來,疼痛欲~死。她捂着臉哭了起來,淚水從指縫裏溢出來。

鳳旭被她的哭聲吵醒,擡頸看了看她,無所謂地将她一把扯入自己的懷中,“你哭什麽,世間多少女子想要爬上我鳳旭的軟榻而不得,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女人了,我以後會好好的待你,至于那李良,絕不敢将你怎樣。”

“太子爺,你說話可得算數。”

“你叫我太子爺——呵呵,好,好聰明。真是讓人喜歡呀!”

太子被廢很久了,現在衆人都稱他為大殿下,沒想到竟然還有人稱他為太子爺,他心情大好,狠狠地吻了下段芙蓉的額頭,“你既然這麽叫我,我便不能讓你失望,你放心,這太子之位遲早還是要落到我的手中,自來立儲君都是以長為先,我不信父皇偏要頂着壓力打破這慣例。”

“太子爺,我相信您,你的能力根本就比二殿下還有三殿下他們強多了。”

“那是那是。”

“太子爺,只是我昨夜整夜未歸,如今回去恐怕也活不了了,将來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太子……”

段芙蓉越說越悲凄,“不如請太子爺賜我一條白绫,讓我了斷殘生好了,便是死,我也不要再受李良的折磨。”

“別,千萬別動這個念頭,我怎麽舍得你死呢?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

起身的時候,發現床上落紅,鳳旭免不了又是一陣開心,捏捏段芙蓉的臉蛋兒,“你很好,我會記得你的好。”

當天,用完早膳之後,鳳旭便親自護送段芙蓉回李府,李良早已經氣勢洶洶地等在大門口,見段芙蓉從馬車上下來,立刻就沖過來吼道:“你這個賤人,居然夜不歸宿,你說,你昨夜宿在哪裏?奸~夫又是哪個,你不說清楚,我叫你立刻死在我面前!”

“啧啧……李良,幾日沒見,你脾氣見漲啊!”

随着這慵懶的聲音,鳳旭也已經從馬車上下來了,正居高臨下地看着李良。李良本來已經舉起要狠狠打段芙蓉的巴掌,這時候僵硬地垂了下來,“大,大殿下,您怎麽會在這裏?唉呀大殿下駕臨,寒舍蓬荜生輝呀!來人呀,趕緊去禀告老夫人,讓大家夥兒都出來迎接大殿下!”

“不必!”鳳旭斬釘截鐵地拒絕。

“那大殿下——”李良一時茫然,實在不明白,自己的妻子怎會與大殿下一起歸來。

“我是來護送尊夫人

☆、十品衙門

卻又接着吟道:“子夜流火,诏光萬裏。”

“子非夜,夜非子,千山可渡。”段櫻離穩穩當當的吟出下半句。

待段櫻離吟完這句,鳳旭神色複雜,喃喃自語道:“沒想到,沒想到……”

“大殿下,我是否可以現在離開?”

“當然,請便。”

鳳旭擺出一幅很和善的樣子,“三小姐請慢走。锎”

段櫻離向鳳旭和段櫻離分別施了禮,又帶着玉銘緩緩下樓而去了,段芙蓉不解地問道:“大殿下,你們剛才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還有,您怎能輕易地将她放了,要知道,她很可能将我和你的事說出去呀!”

“你以為,我與你的事還是秘密嗎?不過是因為你恨她,我便找個借口除掉她而已。只是現在……”

“現在怎樣?”

“總之,以後你不要再碰她了,你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什麽啊,大殿下,這——”

“好了,別說了,今日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吧!”

“為什麽?你喜歡上那個賤人了嗎?”

她看起來快要崩潰的樣子讓鳳旭有點兒煩了,他站起來嘆了口氣,輕輕地擰擰她的臉蛋,“今日我還有事要做,就不多陪你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段芙蓉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态了,又撒嬌地說:“大殿下,我舍不得和你分開。”

“我也舍不得你,放心吧,我還會找你的。”

……

再說段櫻離,與玉銘走出很遠之後,她才稍稍地松了口氣。

玉銘好奇地道:“三小姐,剛才你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麽意思?”

“玉銘,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免得惹得殺身之禍。不過今日,我們算是安全了。”

玉銘嗯了聲,又問:“大小姐怎麽會與大殿下在一起,他們——”

“籲——”段櫻離阻止她說下去。

主仆二人經過了剛才的事,也沒有心情再游玩了,匆匆地回到了段府。

其實段櫻離今日也是冒了次險,她所念的那幾句詩,其實是“十品衙門”的暗語,在彼此不相識的情況下,能夠對出暗語者為自己人。上世,這個十品衙門就是太子~黨的中樞部門,通常官門九品,而此部門卻為十品,可見不是在九品官門之中,而是太子~黨專門為了太子奪嫡而設置的秘密機構,為他做一些機密之事。

上世,段櫻離知道十品衙門的存在,是在太子一黨倒臺之前的一段時間,也就是三年多以後。當時審問太子一黨的人,正是鳳羽,段櫻離坐在屏風後面,将所有的事都聽在耳內,包括他們彼此之間聯系所用的暗語。

因為暗樁遍布較廣,人員之間有很多彼此并不相識,傳遞消息是層層上傳下達的方式,一般來說,暗語一旦成型,修改難度較大,因此不會輕易改變暗語,問題是,段櫻離在樓下時,所擔心的就是,如今十品衙門不知道是否已經成立?

萬一還沒有成立,她上樓與大殿下說話,則是非常的冒險,随時都有可能被他殺害。好在,這一賭,卻是賭對了。

這十品衙門不但已經存在,尚幸接頭暗語未變。

段櫻離冒充是十品衙門裏的人,大殿下自然沒有殺她的理由。十品衙門是大殿下的基礎,是他的根本,其中所吸收的人員都是對他忠心耿耿的人,他在沒有搞清楚段櫻離在十品衙門中到底是何身份的情況下,實在不宜濫殺無辜。

女人易得,暗樁難求,段櫻離是段擎蒼的女兒,他實在不能理解,段櫻離是如何被發展成為他的人?

帶着這種心事,他可沒心思再哄段芙蓉開心。

而回到府中的段櫻離,終于叫來了杜素心。

雖然之前杜素心好幾次表現了她的忠心不二,但是段櫻離還是沒有将她帶在身邊,通常情況下只吩咐她留守鶴鳥閣,但經過今日的事,她忽然意識到,果然是艱險重重,沒有一個武林高手在自己的身邊,有時候會太被動了。

将所有人都打發了出去,包括玉銘,房間裏便只有杜素心與段櫻離。

“素心,你來段府有些日子了,你有什麽想法。”

“素心沒有什麽想法,只是聽命保護三小姐的安全。”

“素心,我現在要你跪在我的面前,跪兩個時辰,你願意嗎?”

“不願意。”

“為什麽?”

“我沒有做錯事,三小姐沒有理由懲罰我。況且,我是慕公子的奴婢,若要懲罰,也只有他能夠懲罰我。”

“好,有骨氣。”

段櫻離贊了聲,眼睛卻絲毫沒有稱贊的意思,她之所以一直不用杜素心,便是因為她這樣的固執,她沒有辦法完全掌控她。她不喜歡自己貼身的人,卻是個只對別人忠心的人,就算那人是慕風也不可以。

段櫻離道:“今晚,你來我房裏。”

“是。”

夜幕降臨,杜素心如約來到段櫻離的房間裏,只見門虛掩着,平時守在門口的丫頭今夜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在門外輕輕地喚了聲,“三小姐,婢子來了。”

門裏卻沒有人應聲。

杜素心預感到什麽,猛地将門推開,裏頭的情景讓她吃了一驚,只見桌上的茶壺掉到了地上,一片淩亂,而段櫻離的閨~床之上也是被褥淩亂,窗戶開着,倒像是有采~花~賊把段櫻離給劫走的樣子,她立刻抽出腰間的短劍,飛身往窗外而去。

然而此時,段府內很靜,衆人差不多都已經休息,杜素心在外面逛了一圈,什麽也沒有找到,于是又匆匆地回到了段櫻離的房間。

剛進門,便有一柄長劍猛地刺向她,她矮身躲過,進入房裏,才發現與自己相鬥的是個蒙面人,她大喝了聲,“何方小賊!拿命來!”

二人激烈戰鬥,杜素心的武功的确也很高強,然而這人一點不弱,說時遲,那時快,過了十幾招事實上也就片刻的事情,杜素心忽然發現床帳後有動靜,同時蒙面人也發現了,于是一劍向帳子砍去,結果求勝心切,胸前漏洞大開,杜素心顧不得帳中人,揮劍刺向蒙面人的胸堂。

蒙面人的劍在将要刺中帳中人的時候,乍然停止動作,同時另一只手,中指和食指夾住了杜素心的劍峰,輕輕用力,此劍居然被折斷,杜素心虎口被震的發麻,劍柄也掉落在地上。

她飛身疾退,蒙面人并沒有追上來。只是取掉了臉上的黑巾,露出一張帶着幾分邪魅的臉,這張臉曾經讓她望之窒息,他的一笑,她願用一生來換,然而此時,這張臉上只有失望和難以置信,好半晌,他似乎都不知道說什麽,只是将帳子打開,從裏面出來的竟然是玉銘。

在床的另一側,段櫻離也出來了。

看了眼沉默的慕風,她向他道:“我沒事,你不必自責。”

慕風平日裏總是對一切都不在乎的樣子,還犯着點兒吊兒郎當,但他認真起來,面上凝重之色使他如置身十裏冰封的雪域之地,讓人感覺到冷漠及難以接近。此時,他一雙修長的鳳目中,漸漸地有了種說不出的蕭殺之意。

杜素心感覺到這殺氣,微微一怔,一種說不出的難過迅速在心間彌漫,然而理智卻讓她在此時驀然跪在了他的面前,“主子!是婢子令您失望!”

慕風似乎不想再看她,将目光轉到段櫻離的身上,只見她眸子清明冷漠,此時緩緩走上前一步,淡然道:“杜素心,今日的事,你錯了三個地方。

第一,你太莽撞!你進入房間查看之時,居然沒有發現我是躲在床底下的,你如此輕浮大意,反而有機會被兇手逃跑作惡,假如今日真有個采~花~賊進入,恐怕此刻我已經遇難了;

第二,你太自負!你在明知道已經出事的情況下,竟然還是獨自一人去追兇,沒有通知段府的任何人,因為你相信你可以獨自處理這件事。你的這種想法,使段府其他人錯過最佳救援機會,最終使我落入賊人之手。

第三,你太偏激,輕重不分!所謂忠誠,便是對主子忠心不二,主子叮囑你的事你必須完成,但是你在明明發現帳後有人,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主子明令你保護的人,你卻仍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救帳後之人,而是想要趁機殺害兇手。可你知道嗎,等你殺了兇手的時候,我段櫻離很可能也已經被殺害!假如我死了,你便是殺了兇手又如何?你的忠誠在哪裏?

段櫻離列舉的三點,每點都說在要害之上,關鍵是第三點,說的是她太偏激,事實上卻是說她不忠誠。

作為慕風最忠誠的部下,對她簡直就是污辱。

可她又的确無法反駁,只好道:“三小姐,婢子錯了!”

又向慕風道:“請公子責罰奴婢,只怕保護三小姐之事,奴婢無法勝任,請公子另外派人來此!”

她說這話時,隐隐帶着怒氣,顯然,是恨段櫻離用計耍弄設計她,導致她在慕風的面前暴露了這麽多的缺點。

慕風哪能聽不出,心裏便有怒火騰地竄出來。

“本公子派你來,你代表的便是本公子,便是因為我以為你可以勝任,并且可以百分之一百的忠誠,可是現在,你在做什麽?你來到段府這麽久,作為婢子,不但不主動與主子修好,親近,反而讓主子将你當神一樣的供起來,你簡直丢盡了本公子的臉!”

事實上,杜素心的确如此。

自從那一次,因為她發現鶴鳥閣內壓勝之物,使段櫻離及時避過一劫,便不由自主地輕看于府中所有人,包括段櫻離。

甚至覺得自己在這裏,就是大材小用,因此便一直住在段櫻離給她安排的房間裏,非诏喚是不出那個範圍的,反而在沒進段府之前,尚能暗中保護段櫻離。

“公子,素心被培養出來,是要跟着主子做大事的,而不是在這裏保護一個滿腦子只有陰謀詭計的千金小姐!”

杜素心覺得自己今日受辱,完全就是段櫻離的錯,是她的陰謀詭計害她出醜、出錯!她是慕風手下最得力的人之一,為什麽竟然要被她算計?被她污辱?

“住口!我不知道你所理解的大事與忠心是如何的,但在我的心裏,只有最得信任的人才可以來保護她!她就是我最大的事!”

“婢子沒錯!錯的是她,是她一直不相信婢子!”

“她應該相信你嗎?今日這賊子若不是我假扮,她說不定已經在你的‘保護’下身亡了!杜素心,她若死了,便是十個你,一百個你,也賠不起!”

“主子,你——”

杜素心如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在他的心裏,慕風向來是脾氣很好,而且不會說這麽令人傷心的話,今日卻——她開始懷疑,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嗎?

讓她更沒有想到的是,慕風在此時,竟然将一把匕首扔在她的面前,“你帶着這把匕首走吧,找個清靜點的地方自我了斷,你應該明白,你曾是我的近侍,現在你既然已經背叛了我,我是不能讓你繼續活下去的。”

杜素心愣住了,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漸漸地,眼眸裏湧出一些清淚,卻是蓄在眸中,不願滑落。

“她仍然是忠于你的,只是我并不是她樂于效忠的人,而我的身邊也沒有辦法留下對別人忠心的人,所以,你帶她回去吧,她雖犯了錯,但是錯在對你太忠。”

杜素心沒想到,此時此刻,竟然是段櫻離替她求情。

而慕風卻道:“她對你不忠,即是對我不忠。她差點讓我犯了大錯,若你有個三長兩短,這生我都無法原諒自己。我派了這樣的人來到你的身邊,不但沒有幫助你,反而給你添了麻煩,櫻離,我不能原諒自己,也不能原諒她。”

他緩緩道出這些話,語氣平淡,但又那麽絕決。

杜素心的眼角終是忍不住滑落一滴淚。

段櫻離卻又将那把匕首撿起來,“她到底曾是你的近侍,也曾數次保護了我,用匕首自殺過于血腥,我不喜歡,我也不希望她死在什麽我們找不到的地方,連收屍也不能。”她把匕首收起來,卻又給了杜素心一粒藥,“這是入喉即死的毒藥,可以留你全屍,之後我也會給你一口薄皮棺材,安葬了你,對外便言是暴病而亡。”

杜素心接過藥丸,絕望地看着慕風,“公子,你真的,要婢子死嗎?”

慕風轉過身,沒有再答她一個字。那冷冷的背影,如同遠處黑沉無情的山峰。

這是段櫻離第一次,發現慕風亦是個狠絕之人,以前她總覺得他過于善良,比如救了馬小寶的三個孩子,比如在懸涯邊像個孩子似的對着自己的父皇哭……在她的印象裏,他一直都是糾纏在感情裏的浪子,根本不像是皇宮裏長大的人,他甚至為了所謂的父子之情,曾想過要放棄追查事情的真相。

她以為他是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的人,卻沒想到他身上到底~流着皇族的血,又怎會是善與之輩?

不過這時,她沒有再多說什麽,只見杜素心将那粒藥丸塞入口中,立刻便覺得眼皮沉重,想要立刻睡過去,卻掙紮着向段櫻離道:“三小姐……是婢子不好,最後竟然還要勞您安葬我這具軀殼,若有來世,定結草绗環報答您……”

話音剛落,人便已經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慕風看都沒看杜素心的屍體,只道:“我走了。”

說着,人已經飄然而出。

……慕風離開後,段櫻離趕緊讓玉銘把杜素心扶到榻上休息。

……後半夜的時候,杜素心醒了。

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睡在自己的床上,幽幽的月色裏,可以看到一人站在窗前,負手而立,其背影透着濃濃的孤獨與靜默。

杜素心動作麻利地從床上跳下,向那人跪下,“主子!”

“你醒了。”

“主子,為何——”

☆、大婚之日軍響來了

“她想用你,卻又不信任你,因此才有這出戲。”

“她不會信任任何人的。”杜素心道。

“不,從此以後,她會信任你。她的确是救了你的命,所以從現在開始,你應該做到你‘臨死’之前所說的話,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她,作為你的舊主,我只有一句話要叮囑你。”

“主子——”杜素心劫後餘生,眸中終于泛出一絲悔痛。

“我要你像效忠于我一樣,效忠于她。郎”

“可是今日之事,分明就是她陰謀詭計——”

杜素心的話沒有說完,就覺得慕風忽然飄然而至自己眼前,下巴已經被他狠狠地捏起,邪魅的臉上,那雙如幽海般的眸子裏,此時全部都是深不見底的冰寒之意,“告訴你,今日我是真心的想殺了你,因為你真的辜負了我對你的期望。她也是真的想殺你,你以為你在她身邊留了這麽久,現如今能夠全身而退嗎锎?

她若決定殺你,一定可以殺了你,便連我都擋不住,因為她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只不過念在你一身武功,還有點用處,才會設法收服,這是給你機會你知道嗎?若你再固執若此,不如我此刻便殺了你,免得你将來給你添麻煩!”

杜素心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仿佛快要脫臼了般,“主子,既然她是個沒感情的人,您,您何苦要愛她?”

“行了!別說了!我的事不必你來過問!”

見杜素心低頭不再說話,但仍然是很不服氣的樣子,他又緩聲道:“她若殺了你,我不會替你報仇的,所以你對她今日的‘陰謀詭計’應該感恩戴德,而不是充滿鄙視,因她想用你才會如果大費周張,否則你這樣的狂奴,不如一刀殺了幹脆!”

“狂奴——”杜素心又震驚擡眸,她從未想過,她在慕風的心裏,不過是一個狂奴而已,或許以前,她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慕風卻又道:“所以你要對她絕對忠誠。若有一日,她因你的不忠而難過,杜素心,我定會恨你一生。”

杜素心的瞳孔微微睜大,她寧願他不記得她,也不願他恨她一輩子,好半晌,終是無奈地低首叩頭:“是,婢子知錯,婢子明白了。”

另一方面,段櫻離也有點頭疼。

這次她說出了十品衙門的暗號,雖然救了自己的命,但這鳳旭也不是吃素的,遲早會查出她并非十品衙門的人,到時候又會怎樣對她呢?

她給自己立了一個更大的敵人。

那日,卻已經到了鳳旭成親的頭一日。

傍晚的時候,有人進來禀報,說二皇子鳳青鸾已經到了段府內,此時卻在鶴鳥閣門外徘徊不去,卻也似乎沒打算進來。

玉銘道:“二殿下好可憐,他明明喜歡的是——”

“住口。”段櫻離語氣格外冰冷,玉銘伸伸舌頭,不再說什麽。

杜素心現在随侍在段櫻離的身邊,雖然自那晚被慕風敲打過後,她已經下定決心效忠于段櫻離,跟在她身邊随侍已經有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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