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男人接着悶哼了聲,極重的眼皮子微微擡了一條縫隙。白日的亮光刺眼,他的眼皮實是睜不開來,只朦朦胧胧中和着白光瞧見了林煙的一張臉。
身上多處地方痛極,胸口那處尤甚,呼吸的緊了都是戳着心窩子般的疼。
林煙臉上露出難得的喜色,自語道:“醒了便好,這就還有的救。”
林家爺爺走後,藥廬到了林煙手中。
彼時林煙十二歲不到,藥廬失了大火燒了大半,她渾然不知還在裏間安睡,直至爺爺冒着烈焰大火滾滾濃煙跑進裏間将她背在背上,她始有覺。所謂福難雙至禍不單行,而後爺爺卻是因着濃煙入肺,不久于人世。
十二歲前同自家爺爺待在一處學着的醫道,承着天生的資質,看些風寒感冒跌打損傷之類的病症還是有餘的。是以也在鎮子上貼着人情天資,有了小小的大夫營生。
這人既是醒來了,便不能不救。
聞他出聲的一瞬,林煙也不遲疑,着手又撕扯下來幾段布條兒,将他腹上傷口牢牢紮緊了。在近旁摸索到了木杖,攥在手中,俯下身子輕道:“你撐着點,我帶你回去。”
背上的男人發了低低的聲響,依稀是問道:“我還可救麽……”
林煙側耳,正道:“莫要多話了,好生留着力氣罷。”
……
男人的身體外着一件算不上輕的盔甲,同林煙的身板子,實在為難。山風淩冽,一股腦的沖她迎面而來,将她額上的發全然吹到了兩側,露出光滑白皙的額頭。
如此迎風,吹得腦袋發麻,腦中一陣嗡聲。緊着催着她咬牙快步而走的,是腰後側逐漸變的溫熱的衣衫。
布條幾圈纏繞哪裏是能止住那幾處流血的,若不快些,身上背着這人怕是也快沒了……
本是冒了送命的大風險出來尋人的,幾位叔伯的行蹤她尋不着,卻是救了不知是不是屈子國人的軍士。倒也罷了,随他是哪裏人士,能否救活都還不知曉,何苦去思量那些個後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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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藥廬,直至天色又漸暗了下去,林煙忙活了近一個白日勉勉強強将他腹上的傷處用自家針線縫合起來。
虧得家中有已經穿好的針線,才不至耽擱的更久。
男人好似背回家中不久複又昏厥了過去,之後再難喚醒了。林煙憂心着,便就時不時以兩指貼于男人脖頸處感知心脈跳動。好在心跳雖弱,卻也還是有的。
止血的湯藥已在爐子上熬着了。生地、黃芪、藕節、白芨幾味藥材按量抓來,配茜草、山楂、花生衣适量共煎,此藥日服兩次。
胸口的箭羽林煙還未着手去拔。那只箭入體甚深,箭頭都已沒了進去,怕就怕已經傷到了男人的肝髒。以他現下的身體,倘若草率拔箭還不知是怎樣難想的結果。
只得先将湯藥送予他服下,等人轉醒,再做打算。
許是藥汁腥苦,男人是平躺在她的床榻上不可移動半分,且喂藥之時毫無意識的緣故。林煙的這一碗子湯藥,大半都順着他嘴角淌下了,真正入口的不到半數。林煙有疑,小手摸上枕頭,不出意料上邊兒倒是一面濕意。
難當的嘆了口氣兒,起身再去藥罐子裏倒了小碗過來。
“你既是自己不争氣,也莫要怪我狠心了。”再坐于床頭,她亦學着聰明了些,陰陰咬牙道。而後死掐住男人顴骨往下雙頰肌肉那處小地方,生生将男人的嘴逼得張開,又覺此時勢好,順勢放了木勺子進他嘴裏,迫着男人不可阖嘴。
灌藥時側耳聽着男人多次咳嗽,發出有些凄慘的“咕嚕咕嚕”咽下藥汁的聲響。林煙這才算滿意放心了些,端了空碗起身,累得扶腰。
一番做弄下來,饒是冬日裏的溫度,也将身上害出了一層細汗。
昏昏沉浮之間,詹瑎做了一個極大的迷夢。
他随大軍自京都陽城右翼開拔,趕赴西北境,帥旗當頭而立,本是信心滿腹鬥志滿腔。怎料一出京都陽城,他失了料事的準頭,半途見一形跡可疑之人策馬而行,頗有挑釁之姿,他一甩馬鞭縱馬前去追擊。
苦果便是被那人極其軍士活抓了。
也不知是否那人有些心性不良的病症,真真就是個無良的精神病。登時差人扒開他的嘴,随意折辱于他。往他嘴裏灌那極其肮髒的溺物!
溺物!
詹瑎只知自己發了狠去抵抗萬惡的死敵,抵抗這般要命的折辱,不讓溺物流進自己口中……只可惜雙拳難敵四手,還是被喂了個飽。
……
許是夢中發生的事情太過驚恐了些,林煙起身走後不久,他便睜開了眼兒。身子是半麻的,喘氣兒都覺費勁,喉中正想發出些聲響,瞬時的牙關觸碰到了口中之物,重磕了一下。
口中塞了一物,致使他難以将嘴阖上。舌頭幾番掙紮,推舔十數下才将那物吐出口外。
而後他才有心思去打量周遭的環境,可惜除去一片烏漆之外,只可借着透過桠枝窗棂散進來的月色瞧見胸口的半只殘箭。
詹瑎瞧清楚了半只殘箭,捂了胸口便要起身。這一動自是牽扯到了腹上的傷處,撕扯開了腹上的針線詹瑎半蜷着身子猛地一陣的咳嗽,“咳咳……”
詹瑎額上豆大的汗珠冒出,這會子的動作再不敢多半分,只得在原處倒吸着涼氣。
“你亂動什麽呢?不疼麽……”
屋子裏光線極暗,即便詹瑎趁着月色睜大了眼睛去瞧,也瞧不分明眼前人的模樣。便是只過一會子,因着腹上與胸口的疼痛,失了探究的好奇。
那女子走得近了些,夜色裏倒似走行無礙,極其順暢的模樣。
“別動了,傷口該是撕裂了。你等着,我過來扶你。”放下這話,林煙拄直了杖子朝前點了幾步,直至碰到了榻前詹瑎的雙腿。
這便摸出了他的位置所在,再去扶他便可少做不必要的觸碰,也免得撞到傷處。
醫者的通病,多是愛絮叨話的。林煙扶了人躺下,緊蹙了眉摸索到他胸口插着箭的傷處。前頭已好些的不在淌血的傷處,複又淌了不少淌出了血。醫者最懼最惱便是諱疾忌醫與不遵醫囑兩事,做這兩事的人,病症嚴重到垂死,都是自取的。
手觸上男人的額間,摸着還是比尋常的溫度高上一些。方才的藥裏還應該再加上幾味退熱的藥草,如今這樣,怕他半夜起了高熱之後反複難好。傷處若發炎症也是極麻煩的事兒。
“你前頭亂動些什麽?是不知曉自己傷重麽,還是你覺着自己福大命大,傷成這樣還死不了?”
詹瑎一手拭了汗,默了聲兒。暗夜掩飾下投了打量的目光過去,隐隐可見的便是一雙頗為水靈的大眼兒,長睫于月色下有影,密密的兩排,整齊又顫心。
“在下,在下知錯了,不該胡亂起來。只是…敢問姑娘,這是何處?”
林煙有些恹恹,這便懶得去理了。轉身走去後間地方,着手去挑撿後頭黃木櫃子中刀具布條兒,“你莫要動了,在此等我。”
“嗯……”他得了罵,竟還覺着有些委屈。
雖是不知林煙這會子要去作甚,此番小命牢牢挂在人家身上,也是乖巧的如同兔子。
……
不久,林煙回了,手中捧了一方暗色的布,上頭堆了七七八八備用的物件兒。
詹瑎這會兒不能多動,瞧着女子來來往往幾回,看得直了眼睛。待她走到近前,朝他遞出一塊折疊幾轉的軟布,他難忍的問了句,“姑娘這是做什麽?”
林煙摸索到了腰邊備好的刀具,兩把夾在手指之間,淡道:“自然是取你胸口的那支箭,我不預備着要留着它在你身子裏過年。”
“……”
噎了一嘴的話頓在喉中,詹瑎忽得感覺畏懼。這女子說話的腔調與自家母親有七八成的相似,一字一句皆是讓他難搭上話,這便是頂頂令人懼怕的事兒。再次,詹瑎有疑,自己連着這女子的臉蛋都瞧不清楚,她又是如何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裏來去自如的?
照她的架勢來瞧,莫不是還要在這黑燈瞎火裏為自己取箭頭罷……
“姑娘…這屋子怪黑的,不點燈麽?”
林煙似聽取他的話,轉頭四下瞧了幾眼,真真做了思索一般略笑了笑,“黑麽,你莫不是燒出毛病來了?看來這箭頭是得快些取出來,晚了怕是要燒成憨子。”
林煙言罷,那塊布方正軟布直塞進詹瑎口中,囑咐道:“疼了便咬緊些,等取出這箭頭,你就可瞧得清東西了。”
她這話說得要命篤定。迫着詹瑎睜眼阖眼幾回,印證那話。
事實确是,眼前半明半寐,隐有閃爍多下的光亮……
詹瑎咬了軟布,乖順着點了頭,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嗯”聲。
林煙憋了憋話兒,淡道:“這便是了,聽大夫的話,不久便可複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破音!)感謝在2020-01-10 07:39:17~2020-01-12 23:38: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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