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林煙回了住處,回到峽靖殿自己的寝殿之中,心神回複。良久的失神之後,她垂眸看着自己如今的雙手。
她今日殺了人。親手将一人的命取走了,可她沒有覺得心悸,沒有覺着不妥,沒有覺得歉疚難安。反倒是,覺得今日終于為了母親做了一件事……
殺了人的手還沒有以清水淨過,髒的很。
李明輝不消片刻的功夫,辦好了事兒,便來了峽靖殿複命。瞧着林煙在,宮婢幫着給她挽着袍服,她正雙手放在淨盆裏淨手。遠處看着,是看不出什麽,待李明輝走近,便可發現林煙的一雙手不大好看。
換句話來言說,這一雙手與她這副模樣是不相配的。
手雖是白淨的,可上面長出的新指甲十分的奪人眼。這是……受了刑?
近服侍的婢子名為折兒,送了帕子予林煙擦手,後又接過後頭端來的白瓷碗來。裏間盛的是林煙每日的湯藥。
“殿下,先将藥喝了罷。”
林煙聞聲側目,視線落在白瓷碗的湯藥上,随後又瞧了瞧折兒。
折兒被她瞧着,閃了閃目光,随之啞聲,“殿下……殿下的安胎藥還是柳凊姐姐吩咐奴婢親手煎的,殿下先喝藥罷……不若,柳凊姐姐也會不放心的。”
往常這湯藥,皆是柳凊送到她面前,幾句笑話一講,盯着她飲下了才算完。
“好……”林煙應道。這藥是得好好的喝,聽話的喝,不為自己,只為孩子,為了舅舅,為了可好生應對那人。
從回到峽靖殿那時起,腹中的抽疼一點點明顯起來。好在能忍,便撐到了現在。
若她沒有算錯日子,今日孩子便滿三個月了。
許是她自己的身子底子不好,如今的腹上還一絲絲的痕跡都瞧不出來。除去孕中該有的症狀,每日害喜的表現等等,幾乎察覺不到這個孩子的存在。這世間,還沒有來得及出現這個孩子的痕跡。
那他,現在可知曉了将為人父的消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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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下在哪裏,可有受傷,可有想着自己麽?
思來想去,也是徒增煩擾。林煙有一事篤定非常:這便是,詹瑎如果看了那份信件,結合近來的情勢,他不會将自己一個人丢在陽城的。他定會回來陪着自己的。
夜裏的天色一如往常,月朗便星稀,皇宮中大火燃了一夜。巧在峽靖殿離得其餘地方較遠,那一股子濃煙散在天際,倒是沒飄到峽靖殿這頭來。
今夜注定難眠。遲些時候,她得去禦書房那頭守着舅舅,此刻便勞煩着她的便宜師父看顧了。
“李總領,你說,皇城可還能撐過三日?”
李明輝視線還在林煙指尖,“殿下說呢,殿下自己心裏的判斷想來更準确一些。”
林煙道,“本宮認為……不能。”
怕是撐不過明日。
李明輝頓了頓,直道:“殿下英明。”
柳氏一行自将軍府出,過府巷,過街市,至宮門。途中召北山營中守衛千餘,夜半至皇城之外。
柳氏乘轎而來,身側随着柳印等人。
宮門口現今餘下的內衛不足二十人,這二十人已是李明輝多方協調之後餘下最多的人數。宮城關口便是宮門,面子之上是要做足的。
宮門口內衛也是神色驚慌,連着手便開始攔人。
“此乃宮門,爾等帶兵前來,意欲何為?!”
柳氏自轎子中下來,連平日裏的木杖子都不曾拿上,上前幾步,喝道:“來啊,将宮中七處宮門都給老身守上,一幹人等都不許放進去。”
“至于內衛,便歇着罷……随老身進宮。”
北營的親兵也不過就是兩千不到,與左相的上萬精兵對陣,必輸無疑。柳氏占的好處,便是将軍府上世代忠良的名聲,還有□□皇帝賜下的丹書鐵契一道。
今日,她不顧旁的。将将軍府的丹書鐵契一并搬了過來。
林煙傳來的書信不過一張信紙,上頭所言之事,柳氏并無疑慮之處。她原本一位婦人,再如何如何的厲害也只不過是一介婦人。比不上她的夫君詹綸,事事家國為先。她的親子便是為了賀帝而死,而将軍府自鼎盛之時走到現下,臣下可欺的地步,皆是當世君主之過。
柳氏原諒不了。她已不再年輕了,且将詹懷當作自己的全部,當作命根子來養育。
詹懷一死,上位者無有什麽懲戒查處,僅是草草了事。将信威将軍的名頭承給了詹瑎……
可若真如那林煙那丫頭所言,她如今已有身孕,那便不同了。記憶之中柳氏僅僅只見過靖嬈長公主一面而已,時隔多年,早早便忘記了長公主的模樣。是以,在見到林煙時,甚至未有覺得面善。
竟是靖嬈長公主的女兒……
內衛将宮門啓了,柳氏正欲進去,身後一道男聲傳來,“詹夫人可能帶着本侯一道進去?”
……
這聲音,使得柳氏怔了許久。
身後之人的聲音,柳氏這輩子也不會忘,乃是罪孽。乃是安遠侯。
柳氏故作鎮定,側目道:“侯爺既來了,便勿要做這些客套之語,一同進來就是了。”
她心思不深。這人是詹瑎的生父,一同去保住他兒子的血脈,理所應當。只不過,難堪的是自己這個不知廉恥的婦人……最後一塊遮羞布也随即掀去了。
此刻,柳氏倒是無畏了。執着了半輩子,覺得羞恥心虛愧對于她的夫君,愧對将軍府的門楣。可她何嘗不是對不住安遠與詹二呢。
沒多少日子可在了,心思沒變多少,詹瑎的子嗣她怕也是沒這個命瞧見他出世了……
乖孫兒莫怕,祖母當盡力護住你的母親。
暗處盯着宮門的探子,這時可似驚弓之鳥,慌道:“怎麽,怎麽這還來人了?不是說陛下今日便會崩了麽?!現下是什麽個情形?”
另一人急道:“這,這我哪裏知曉。丞相會只讓你我留守,應是大事可成不足為懼了……将軍府這老妪來又有何用。”
“不過,你覺沒覺着近日這宮裏,不比以往了……照理說,宮內早該自己亂了分寸。”
“成了,別瞎想了。你趕回府上,将這事報上去,你看出來的事情,丞相能看不出?你可快些罷!”
“好好好……你可得盯緊了。”
……
柳氏進那禦書房時,後頭随着一衆內衛,李明輝自禦書房而出,對着柳氏也還行了禮,随後将人放進禦書房,自個兒重新将空餘出來的內衛做別的安排。
柳氏借了丹書鐵契方有這樣的本事進宮,巧在來時是夜半,林煙也在禦書房中陪着。
莫幹已将賀帝的手指割破,以針灸之術逼出了部分毒素。這毒約莫下了三年兩年了,長久堆積在身體裏,今日以旁物催出,這才發作。
莫幹此法,可解一時,卻不是可根治的法子。根治的法子,他現下也沒有……
不過賀帝的毒還可控制,如今緊要的當是林煙的身子。
林煙在這處守了幾個時辰,直至寅時初,莫幹從側殿回來,再次瞧見林煙。林煙撐了身子,額上已然全是冷汗。
飲下了安胎藥,原以為腹中的疼痛會有所緩解,可卻并非如此。
腹中的疼痛愈發的明顯,她以手輕按住腹部,堪堪有了些緩解。
莫幹來時,林煙便是這樣一副鬼樣子。發絲被冷汗浸透了,不少貼着臉側,狼狽非常。
“師,師父……”
莫幹一聽,便知大事不妙,急急的過去握了她的手腕子。
“怎麽回事!你這身子,怎麽忽然間……藥呢?服藥了嗎?”
林煙微微一動身子,費力極了,喘了幾口粗氣方道:“服過了…”在一個時辰之前,便已經服過了一回,那要瓶中不過兩粒藥丸,她已用了一粒。
!!
服過藥之後還是如此?事有蹊跷。
“你先莫動,千萬莫動!為師抱你回去,這裏待不得了。”
只怕是賀帝這殿宇之中,還有些旁的東西……怕是催化藥性的物件兒還在裏頭,林煙近身,而不自知。
那物能叫林煙的身子有這樣大的反應,連他的藥丸子都壓不住,必然就是…則花草!
賀帝是中了則花草與北石腸散的共通之毒!
“徒兒啊,為師知曉了你舅舅的病症,會盡力将他治愈,你先放下心來。撐着,撐着點!”言罷,絲毫沒有停歇,輕手輕腳抱着林煙便往後頭的峽靖殿去了。
柳氏與安遠侯到時,推門進去,便瞧着莫幹抱了臉上無甚血色的林煙大快步的出來。
柳氏認出了人。
自家的兒媳婦被旁人抱在懷中,她登時便急了,責問道:“這是做什麽,放開她!你是何人,如此放肆!”
“滾開,別擋着爺的道兒!”莫幹氣急之下,口不擇言,沖着柳氏便是一句不好聽的。之後,緊着了林煙的狀況,他可感受到的,自己的袍服上淌下一股的溫熱……
林煙攥了莫幹的袍子,受着腹痛,聲音微不可聞,“老夫人…母親……母親…”
柳氏這會子哪還顧得上旁的,即便之前再不喜林煙,都不許得她喚自己一句“母親”,到了現在竟也軟下了語氣,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在呢,母親在呢…你,你怎麽了,這是?”
莫幹瞟了一眼柳氏,腳步未停,“瞧不見嗎?!出血了,孩子怕是不大好。。還不快讓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27 17:12:33~2020-04-30 21:31: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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