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沒有夕陽的黃昏時分，暴風雨後的懸崖邊上。
十七八歲的少年阿天領着十四歲的弟弟阿地到此地找東西。或者是吃的東西——家中米缸中已經沒有哪怕一粒殘米，或者是能賣錢買東西吃的珍稀藥草——萬家的藥鋪常年收購，價格公道。
運氣實在好，兄弟倆在崖邊那麽往下一瞧，就瞧見一棵肥厚潤澤的玄色靈芝，漂亮、茁壯，斜長在石縫裏。
只不過距離崖頂稍稍有些距離，約兩人身高的距離。
小小少年單薄瘦削，身子輕巧，立即讓哥哥将長繩子的一端綁在他腰上，放他下去摘靈芝。只可惜崖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可以系那繩子的另一端，只好有還算壯實的哥哥緊緊攥在手裏。
“哥，看我的！”阿地沖着面有憂色的哥哥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攀着岩石往下。
“嗯。”哥哥也露出一個鼓勵的笑，随着手中繩上的拉力傳來，整個人伏趴在了地上，還濕着的硬石子硌着他薄薄衣服裏空空的肚子。
哥哥屏氣凝神，瞪着大眼，看弟弟的身體輕微地左右晃蕩，衣袖滑落，白皙細瘦的胳膊用力地湊近那玄黑色的靈芝，就差一點點了。
哥哥的腳背原本勾着一塊石頭，這時心略松了一下，腳背就在那長着青苔的雨後格外濕滑的石頭上滑開了。整個人向前沖出了好大一截。本來只有腦袋看着崖下，這下小半個身子都淩空了。
跟着，弟弟的身體也随繩子下墜了一截，他受到驚吓，左手下意識地死死摳住岩縫，擡眼望了哥哥一眼，兩人俱是驚魂甫定。
不過這一來，阿地右手輕而易舉就碰到了那棵靈芝，手中微微用力，就摘了下來，根須上還帶着濕的泥土。
“摘到了！”弟弟笑。
“……好，小心。我拉你上來。”阿天不敢大聲說話，極力鎮定，額頭卻不知不覺流了好多汗。他兩手已經被勒得通紅，用力地往上拉繩子，想把弟弟一點一點地拉上來。
終于，弟弟離阿天不遠了，馬上就能觸手可及。
忽然間，阿天的眼眶都要睜裂，驚駭地看見弟弟腰上纏着一條血紅色大蛇，正吐着鮮紅分叉的細條狀舌頭，兩個黑眼珠亮得滲人。
“啊……”直到耳朵裏聽見弟弟的慘叫聲，阿天才意識到自己吓得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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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短短一瞬，阿地也察覺到異樣，看見了那纏在自己身上的巨蛇，只來得及尖叫了一聲，就在急速下墜時呼嘯的風聲中吓暈了過去。手中的玄靈芝也掉了。
黃昏過去，傍晚降臨，天色漸漸晦暗。
十七八歲的少年阿天呆坐在懸崖邊上，身上的布衣衫已經被地上的碎石子割開了幾道口子，露出受傷滲血的皮膚，但他卻對那刺痛感恍若未覺。
腦中只想着，他把相依為命的弟弟摔到懸崖下去了……
到月亮開始升起來，薄冷的月光投灑到他身上，阿天才艱難地站起身，行屍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回到家裏，小破屋的茅草屋頂被下午的暴雨擊垮，屋裏一片狼藉。沒有一個銅板，沒有吃的東西，也沒有了弟弟……
阿天目光呆滞地掃視過一切，然後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家門……走到街道上，撞到了破衣敲碗的乞丐，被人叫罵着推倒在地，他一眼也沒看那乞丐，晃晃悠悠地又站起來繼續走。肚子餓得麻木了。
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到最後無路可走，阿天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砰”的一下重重摔倒在石板地上，眼睛閉上之前看見的是朱紅色大門上懸着的木匾，寫着“萬府”兩個大字。
懸崖下，白雲缭繞如仙境，一望不見底。
鮮紅色的大蛇在石壁上尋到熟悉的玄靈芝，正準備如往常一樣一口吃掉，沒想到被個人類少年搶了先。
少年尖叫一聲昏了過去，紅蛇化身為紅衣青年，将昏迷的少年橫抱，悠悠然飄落崖底。
崖底是一處山谷，一汪清透的潭水邊是青草地，草地低不遠處是個小樹林，小樹林綠綠的看不到邊際。
紅衣青年将懷中少年輕輕地放在草地上，讓他的背倚靠着一塊黑玉似的潭邊岩石。
那青年挺拔勻稱，膚白如玉，五官俊秀之極，那雙眼更是少見的幹淨清澈，仿佛從未見過任何不好的事情。
青年正彎下身，睜着這雙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那昏迷的少年。
好新鮮，白白瘦瘦的臉和身體，黑黑的眉和睫毛，淡紅色的嘴唇。
洪濛越看越覺得這小家夥好看，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和鬓發。手感暖暖軟軟，舒服。
看了好一會之後，洪濛才記起那玄靈芝來，于是直起身，往不遠處走，過了一小會兒，就把它給撿了回來。拿在手裏看了看，又想了想，沒吃掉它，而是放到了那小少年身邊。
洪濛的目光從少年臉上往下移，落在少年添了幾道血口子的細白手臂上，湊近瞧了瞧，然後跑到不遠處扯了些碧綠的藥草來，碾碎了敷在那傷上，血口子看不見了，他才滿意地收回手。
一番折騰之後，天黑了下來，洪濛一揮衣袖，就點燃了潭邊的一小堆柴火，明亮溫暖的火焰瞬間跳躍起來。
他見那少年明明有氣息，卻始終不醒，捏臉頰也沒有反應，四周只聽得到秋蟲斷斷續續的鳴叫，實在頗無聊。洪濛嘆了口氣，從懷裏摸出一只白色的骨笛，靠在石上，輕輕吹起曲子來。
阿地在悠揚的笛聲中悄悄地睜開眼睛，偷看紅衣青年在火光照耀下格外好看的背影。
心髒在胸腔裏突突地狂跳，身體由于長久保持一個姿勢都麻木了卻不敢動彈。
那青年低頭認真給他敷藥的時候，他也有偷偷睜眼過，被那神仙般的容顏震驚得呼吸都窒住了，怕被發覺，又連忙閉了眼。
眼睛是閉上了，腦子裏卻全是方才看見的畫面。
畫面中的小石潭，深幽幽的，旁邊草地上放着被臨時擱下的骨笛，白森森的。跟那青年手臂上和脖頸上若隐若現的紅鱗聯系起來，着實吓人。
那骨笛比他一只拳頭還大，看着像是某種獸類或大型鳥類的頭骨制成，十分精巧。
這會兒那青年正用它吹曲子，音色低沉，曲調卻悠揚，在寂靜的山谷中，伴着遠遠近近的蟲鳴聲，好聽，但詭異。
那深不見底的潭水底下，會不會堆積着各式各樣的白骨？自己會不會很快加入其中？
阿地無法停下腦中可怕的想像，不行，得跑。
笛聲不知何時沒有了，身邊人似乎也離開了，阿地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睜開眼睛，這潭邊的一小塊地方只有他一個活物跟那還燒得正旺的火堆相伴了。
就是這時候，阿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确定青年不見了之後，輕輕地扶着背靠的黑玉般的大石站起來，又盡量不出聲音地使勁伸展已沒有多少知覺的四肢。肚子的餓早已經過去了，半睡半醒的這會兒恢複了不少體力。
阿地望向前方，樹林和草地都長得一個樣，分不出哪邊可能通向外界。
最後他決定碰碰運氣，就往左前方去吧。一開始，還一步步輕快無聲地走，到後來被幽寂無人的環境吓着，被遠離火堆越來越涼的空氣催着，腳步越來越快地狂奔了起來，竟一下子穿過了樹林，在月光下，看見了一大片平地。
少年的心放松下來，步伐也慢下來，大口喘着氣，拍撫着自己胸口。
走着走着，以為離開小樹林很遠了，忽回頭，卻還是一手就能碰到那些小樹。
這個發現讓本就累極的阿地崩潰，接着頭重腳輕，暈眩起來，仿佛吸進了什麽有毒的氣體一般呼吸困難。
一聲悶響，少年暈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剛試着寫文不久……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然後現在發現，我一直在寫暈倒……QA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