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喻下了車一口氣跑到任北家門口,按門鈴的手都哆嗦了。
任國富給開的門,臉色也不是很好,但顧喻就是很想一拳糊上這張臉。
“叔,”顧喻往屋裏望去,“狗和貓呢?”
任國富剛要張嘴,兩個身影快速從屋裏跑了出來,圍着顧喻嗷嗷叫,聲音比平時尖利很多。
顧喻抱着一線希望,問他:“您知道任北以前離家出走都會去哪嗎?”
任國富張了張嘴,尴尬:“他以前都是自己回來……”
顧喻緊擰着眉,沒時間質問他這爹是怎麽當的,留下一句“狗和貓我帶走了”就飛奔出樓梯口。
任國富被尤嚴和顧喻的反應吓了一跳,連忙給警局的同事打了個電話,說他兒子出事了,對方立刻答應說過來找。
他松了口氣,這麽多人,應該馬上就能找到了。
街上北風呼嘯,今天是這周最冷的一天,足足有零下二十三度,任北卻連外套都沒穿……
顧喻慌的腦袋裏一片空白,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伸手拍了拍一貓一狗:“我們先去上次的公園看看。”
汗水剛冒出來就被北風吹得冰涼,他一邊喊任北的名字一邊跑到上次那個公園,找了三圈也沒看見人。
急的想踹飛眼前的實木椅子。
他知道任北很有分寸,怕傷害別人所以意識到犯病就不會亂跑,只會找個角落躲起來。
所以,會躲在哪?
顧喻現在才發現,他竟然對任北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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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崩和心心忽然叫了起來,扯着他褲腿往公園外走,他眼睛一亮,一絲希望從心間升起。
跟着兩只一路跑,繞過了大半個公園,又到公園後面的市場繞了兩圈,然後跑了快四十分鐘跑到了護城河邊。
當看見兩只站在橋上不動了的時候,顧喻仿佛聽見了自己逐漸停止的心跳。
他跑到它們旁邊,聲兒都哆嗦了:“怎麽,不走了?任北不在這兒,走啊,走啊!!!”
最後兩個字他吼了出來,但兩只也只是繞着橋亂跑,邊跑邊叫的凄慘。
他眼睛通紅,不敢置信地扒着橋上的護欄往下看,黑暗裏是湍急河流撞擊在礁石上的聲響,隐約能看見反着光的浪花。
護城河水流很急,河下大量礁石淤泥,上個月,還淹死過人……
他的手在兜裏摸着,摸了五六次都沒掏出手機,整個人抽掉骨頭了似的扶着欄杆才站住。
“喂……”
“我,顧喻。”
“護城河,我同學,好像掉下去了……”
“派人……派人來找!”
“我他媽讓你派人來!死不了!我說死不了就死不了!”他死死咬着牙,面前的護城河仿佛化身成一只貪婪可怖的猛獸,鼓動着他本就繃緊的神經,聲音嘶啞,“讓他們滾過來!操!我讓你派人!”
挂了電話顧喻像瘋了似的沖橋下,橋的四周喊:“任北,任北!滾出來!別讓我生氣!你過來!出來……”
一狗一貓也叫的凄慘,顧喻不記得他上次這麽絕望無措是什麽時候,好像是他媽一刀劃開他胳膊,又好像是他媽壓住還年幼的他要戳瞎他……
“嗡……”
他整個人一僵,呼吸艱難地拿起電話,一只手拿不住,兩只手一起扶着按了接聽鍵。
“喂……”
“同桌……”
天籁也不過是這兩個字這樣,顧喻那一刻又哭又笑。
他帶着兩只打車回到家,鑰匙插了六七遍才插進鎖芯裏,擰動鑰匙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
任北面色蒼白地坐在別墅客廳裏,旁邊坐着他媽和一個不認識的男生,是誰?不重要了。
他沖過去一把抱住了任北,實實在在的,實體的,有溫度的,完完整整的任北。
“同桌……”任北眼眶紅着,過了兩秒用盡全力地反擁住他,“顧喻……”
顧喻把臉埋在他脖子上,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幹淨的,帶着淡淡的花香,是卧室裏的花的味道。
……
“好點兒了麽?”顧喻捧住他的臉,一下下安撫地按着眉骨。
兩個人額頭貼着額頭,都從對方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通紅的眼睛。
任北點頭,眼淚忽然就下來了,這麽多年的委屈無助仿佛找到了宣洩口,除了死死抱住他別無辦法,嗓音哽咽,帶着哀求:“同桌……我,我騙你了……我有精神病……你別,走……求你了——”
“我不走,我早就知道了,”顧喻替他擦幹眼淚,輕輕碰了碰他幹燥的嘴唇,前所未有的溫柔:“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我往哪走。”
任北怔住了,臉上還帶着沒擦幹的眼淚。
“下次,”顧喻的聲音還在抖,狂亂跳動的心髒依舊冷靜不下來,後怕地又親了親他嘴唇,“千萬別再突然消失了,嗯?生病了,不舒服了,有人惹你不高興了,都來找我,我給你出氣,好不好?”
“……好。”任北用力摟住他的肩膀,回吻,唇齒間溢出模糊的:“我也喜歡你。”
兩個人像兩頭傷痕累累、獨自戰鬥多年的獅子,在彼此身上尋找着不曾擁有過的安穩和慰藉,填滿自己脆弱的內心。
……
“那個,阿姨啊……”尤嚴尴尬地撓了撓後腦勺,這倆人也太……感人了。
就是地點……
這個顧喻真是牛逼啊,當着自己親媽的面就敢上,他家任北也牛逼,當着人家媽的面,就敢上。
天作之合。
牛逼了。
薛寧吸了吸鼻子,眼眶都紅了:“孩子們太感人了……”
輕輕擦了擦眼淚,聲音輕柔地問尤嚴:“小朋友,你不覺得嗎?”
尤嚴尴尬地不知道該說啥好,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偏頭一看倆人總算分開了。再仔細一看艾瑪嘴唇都親紅了,北哥牛逼。
如果任北能聽見他的話,一定會一本正經地糾正:顧喻的嘴唇一直都這麽紅,什麽都不用擦的天然紅,特別好看。
顧喻坐在任北旁邊,胳膊牢牢地挂在他腰上,一下一下捏着,确認眼前的人是真實的。
“媽,我們先——”
“你們先上樓休息吧,”薛寧擦擦眼淚,“我晚上吃藥了,你們不用擔心我,快帶北北上樓暖和暖和,好好哄哄,給孩子吓壞了……”
顧喻點了點頭,他媽是真的很喜歡任北。
他也喜歡。
顧喻站起來,餘光掃過尤嚴。
尤嚴特上道兒,自我介紹一條龍:“我是任北哥們兒,尤嚴,我住客房沙發哪都行。”
顧喻猜應該是他把任北找到帶回來的,語氣緩了緩:“客房沒有床,附近也沒賓館,我讓保姆拿東西,你在客廳湊合一晚上吧。”
尤嚴不挑:“成。”
……
卧室,顧喻給任北放好洗澡水,叫他:“過來,泡會兒。”
任北乖乖坐進去,熱水沒過脖子,暖暖的,熨平了躁動的情緒。
顧喻坐在魚缸邊緣,靜靜地看着他,手指穿過短短的發茬,一下下摸着:“凍傻了吧?”
任北點點頭,抱着膝蓋。
過了會兒,啞着聲音說:“我和任國富打起來了。”
顧喻聲音很輕,卻帶着安撫的力道:“因為什麽?”
蹭了蹭他溫熱的掌心,任北壓下內心的不适,拉住他的手問:“我,我有躁郁症,同桌,你什麽時候……”
“我們第一次去生物實驗室,”顧喻說,“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任北點頭,沒想到他那麽早就掉馬了,還以為自己藏的多好,同桌竟然一直沒嫌棄過他……
同桌真好。
“是,那次我去老劉辦公室,老劉沏了杯茶,是祁門紅茶,”任北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目光忽然放的很遠,“我媽生前最愛喝的茶。”
“我的病……是因為我媽過世的時候,”他使勁咽了咽口水,聲音依舊幹澀,他說的艱難,“我在現場,看見了,全部過程。”
顧喻握住他後頸的胳膊一僵,又很快重新力度安撫地捏着。
“那年我才十歲。那天,我爸生日,”他聲音飄忽,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事故現場,“我媽特意請假提前下班,買了很多東西,我給任國富打電話讓他去接我媽,他說要給員工開會,拒絕了。”
“我就自己下樓去接她,想給她個驚喜。”
“我們家小區對面是一條大馬路,那天交通燈壞了,路上很亂。”只是回憶到這,他眼眶就紅了。
“我走到馬路這面,看見我媽拎了很多菜,笑得很開心地打着電話,她沒看見我,我踮着腳。”
任北伸手在身前劃了一下,記憶依舊清晰刻骨,“就站在馬路這面準備叫她。”
“一輛貨車,忽然從側面沖了過來……”記憶深處的疤痕被他狠狠撕開,眼淚一瞬間沖出了眼眶,嘴唇顫抖,“我媽,整個人都被撞的飛了出去,整個身子都……都變……”
任北渾身篩糠似的抖了起來,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回到了案發現場,又經歷了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
“任北,任北!”顧喻抱住他,安撫地拍着他後背,“不想了,我們不想了,乖,不想了。”
任北搖着頭,趴在顧喻懷裏,聲音哽咽:“到處都是,血,我吓得連叫救護車都忘了……”
“你還是個孩子,”顧喻親着他的額頭,“不想了,不怪你,不怪你。”
任北卻還在說,仿佛陷進了八年前的那場噩夢:“司機喝酒了,是路人,報的警。救護車過來的時候,我媽已經,沒有心跳了。”
他咬着牙,拼命克制:“屍檢說,是當場死亡。”
“我跟着去醫院後,給任國富打電話,任國富,他居然還在開會。”
“我媽的那個電話,就是打給他的,他竟然沒接……”
“我死也不會原諒他。”
“他害死了我媽,是他害死了我媽!”
任北目眦欲裂。
“他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