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項綠怡二
項綠怡躺在床上，迅速蔓延的劇毒已經把她折磨得神志不清了。
“小澤呢？”陸子離把針紮入合谷穴，項綠怡被刺痛得驚醒過來，茫然的睜開眼睛問道。
“他沒事，姐姐放心。”小澤應該就是那個嬰孩的名字。
項綠怡聽到項澤沒事，神志才穩定一點。
哪怕是蠟燭飄搖昏黃的光裏，也能看出項綠怡的臉色蒼白如紙，牙齒緊緊咬着下嘴唇，把嘴巴都咬破了咬出一道血痕來。
“如果痛就叫出來，別忍着。”陸子離全神貫注的施針，他現在沒有辦法調制解藥，暫時只能靠施針來壓制毒性。
項綠怡嘆了一口氣，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陸子離，好像生怕錯漏了一刻與陸子離共處的時光，“我生完小澤之後身體就每況愈下，前幾日又受了傷，加上現在中的毒……就算我現在死了，也不是你的錯…….阿殇，你不要自責，也不要為難自己。”
“我一定會想辦法保住你的命。”陸子離的指尖忍不住微顫，早在他給項綠怡把脈的時候就知道要救回項綠怡有多難，項綠怡的身體太差了，之前受的傷也沒好，千丈宮的毒又十分厲害，說是能治好她，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他所做的這些，最多只能拖延她死去的時間而已。陸子離咬緊牙關，才讓自己的手鎮定下來。
“阿殇，你別難過，有你在眼前…...能和你說着話，姐姐已經很開心了。”項綠怡雖然受了那麽重的傷，但是落在陸子離身上的目光卻極其溫柔，“自從你被爹爹帶走之後，我一直很擔心你……..你這一年還好嗎？在外面受苦了嗎？”
“我很好，我一直和蕭大哥在一起，他對我很好，你放心。”
“蕭問……他對你确實是一往情深。”項綠怡痛得有些神志不清，說話也斷斷續續沒有條理，“當年我和他許下約定，要他十年之後再來找你，十年之內我會找到辦法治好你的病……..其實我是騙他的，我早就翻遍了家裏的典籍，可是根本找不到治好你的方法……..當年你身體太差，又…….飽受折磨，姐姐根本沒有把握你能活過十年，只是想拖延時間而已，當年你和蕭問都太固執了。”
陸子離手下施着針，腦子裏一片混亂，項綠怡說的話，好像一點點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許多往事洶湧而來，項家、百翠園、姐姐、蕭問……..夢境裏曾出現過的事情一幕又一幕紛至沓來，甚至一下子讓他分辨不出現實與虛妄。
項綠怡一口氣說完那麽多話之後也累了，眼睛忍不住閉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在搖曳的燭光裏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
“她怎麽樣了？能保住性命嗎？”不知過了多久，蕭慕之抱着嬰兒進了房間，項澤看到項綠怡，咿咿呀呀的叫着要項綠怡抱，“我已經給裁玉發消息了，她們很快會帶着藥物趕過來。”
“沒用的。來不及了。我救不活她。”項綠怡已經陷入了昏睡中，眉頭緊皺，呼吸時斷時續。陸子離已經給她施過針了，但是壓不住毒性，陸子離把頭深深埋在胸前，“我竟然救不活她，我學過的醫，看過的書到底有什麽用，竟然救不活她。”
“子離。”蕭慕之走過來，把手按在陸子離顫抖的肩膀上，“這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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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外面的事蕭慕之都料理幹淨了，千丈宮的人都交給了項家的人去處置，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蕭慕之把項澤哄着睡着了。
陸子離坐在床前繼續給項綠怡施針，心裏翻湧着無數往事的片段，姐姐，這個永遠都護着他愛着他為項家付出了一切的姐姐，小時候生病整夜抱着他的姐姐，從小到大相依為命的姐姐........他才剛記起她，怎麽能就看着她在眼前死去？
“咳咳。”項綠怡咳嗽了兩聲，緩緩睜開了眼睛。燭光照在她的琥珀色的雙眼裏，閃耀着金色的光芒。
“姐姐。”陸子離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他知這是回光返照帶來的最後一絲生機。
“阿殇，姐姐的時間不多了。有幾件事，你要…….聽我說。小澤就交給你了，我還沒有給他取字，就是留給你來取的。”項綠怡停頓了一下，接連喘了好幾口氣。
“那小澤的父親是誰？”
項綠怡痛苦的搖了搖頭，看那意思并不想提項澤的父親。
項綠怡接着說道：“第二件……..阿殇，你不要恨爹爹，雖然他待你不好…….雖然他害死了娘，但你也要多體諒他的苦楚…….他前半輩子太順遂，所以無法承受後半輩子的失意。他現在練功…….走火入魔，心智失常，如果可以……..你要盡量，護他周全……第三件，如果你真心愛着蕭問，就…..就忘了兩家的仇恨，好好和蕭問在一起…….你當年已經給過他一劍，夠了。”
“咳咳，”幾口黑血從項綠怡的嘴角流出來，陸子離只覺得緊握的那只手冰涼透骨，“阿殇，不要讓項家……..成為你一生的拖累。”
最後一句話說完，項綠怡看了一眼身邊的項澤，然後那雙和陸子離一模一樣的琥珀色眼睛永遠閉上了。
“姐姐！姐姐！”陸子離撲倒在項綠怡身上，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同時又是一陣鮮血洶湧而出。
在床上一角躺着的項澤嗷嗷大哭起來，蕭慕之沒有時間去哄他，急忙把陸子離抱在懷裏，“子離，冷靜一點，太激動對你身體不好。”
陸子離雙眼血紅，不說話，只是猛地把蕭慕之推開。
“子離…….”
“姐姐…….為什麽我救不活她？為什麽？”陸子離抱着項綠怡的屍體，一陣一陣的鮮血從他嘴角洶湧而出。
蕭慕之沉默了一下，然後飛快地點住了陸子離的昏睡穴。
“子離……..”蕭慕之把陸子離抱在懷裏，用衣袖一點點擦幹了他嘴角的鮮血。
陸子離在昏睡中做了一夢，一個關于項殇的夢。
項殇出生在二十二年前的八月。
項殇出生的前一年，項家發生了很多事情，項臣飛斃命于蕭榮劍下，項家守衛了百餘年的寶藏被清風盟悉數奪走。項家在江蘇的勢力被瓜分幹淨，項俊鵬本來要在這年春天迎娶相思谷柳家的二小姐，結果被退親了。鐘離卓帶着鐘離一族的人離開了項家。項家在短短一年間，樹倒猢狲散。
項殇的母親叫香蓮，是項俊鵬的小妾，一個貧窮人家的采蓮女。
項殇出生的時候，正是項家走向敗落的開始。
項殇的出生曾經給項家帶來過希望。
項俊鵬做慣了少爺，本來習武的天賦就很一般，還天天混跡于風月場所從小就沒花多少時間在習武上，到二十多歲在武林上也不過是個三流的角色。他希望這個兒子能夠繼承項家的天河墜，再次讓項家回到昔日的巅峰。
但項殇很快就打破了這個希望。項殇一生下就隔三差五的生病，到三歲還瘦弱的和一歲多的嬰兒一樣，大夫說這個孩子生來帶病，恐怕活不了太久。
項俊鵬開始厭惡這個兒子，這個兒子生得是真好看，結合了父母的所有長處，兩只眼睛大得能占半邊臉，小嘴唇紅豔豔的，美得像上天精雕細琢出來的傑作。但越是這樣，項俊鵬越讨厭他，項俊鵬自己就是個美男子，他深知好看的好處，能被所有的男人女人愛慕追逐，在你順風順水的時候最是能錦上添花，但項俊鵬也深知好看的無用，好看換不來權勢地位和尊重，當你落魄的時候，好看不過是一種嘲諷，好看有什麽用，項俊鵬最讨厭的，就是這樣好看而無用的東西。
沒有了昔日威名赫赫的項家，項臣飛珍藏的許多的寶貝紛紛被人搶奪，項俊鵬就是個捧着一堆金子在路上跑的小孩，走到哪都被人觊觎，直到百翠園裏珍藏的各種兵器武功秘籍都被人搶光。項俊鵬不再是風光無限的項家少爺，沒有人再賣給他面子，甚至後來的武林大會都不再有項家的一席之地，随便哪個小幫派都敢欺負項家。
項俊鵬開始酗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古人說的真不錯，酒真是個好東西，每次喝醉了的時候，項俊鵬就還能重溫一次昔日的繁華舊夢，他仍舊是揚州城裏鮮衣怒馬被所有人愛慕的項家少爺。
但酗酒的人最怕清醒的時刻，一朝酒醒，一切如故。有一次酗酒之後他狠狠掐住了項殇的脖子，哪個弱小的孩子在他的手心裏嗷嗷大哭，這給他帶來了無上的快|感，他掐着項殇的時候仿佛在掐死過去的自己，為什麽前半生給了他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後半生卻要把他推入絕望的地獄，還不如一開始就把一切都狠狠掐碎的好。
項殇的小臉憋得通紅，他呀呀的叫着，手舞足蹈，大眼睛裏全是絕望和驚恐。
“俊鵬在幹什麽？快把孩子放下！他是你的親身骨肉啊！”香蓮死死抓着項俊鵬的手，跪在地上哭喊道，“他那麽小，你怎麽忍心這樣對他，求你了，松手吧，快放開阿殇。”但嬌小纖弱的香蓮哪裏能撼動項俊鵬分毫。
後來是項綠怡和奶娘及時趕到，三個人合力，才把項殇從項俊鵬的手中救了出來。
從此，項俊鵬開始享受虐地項殇的快|感。
項殇的身上也永遠遍布着青紫的傷痕，被掐的，被燒傷的，被鞭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