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母雞不下蛋

“不成,這事兒我反對啊,”孔姨的眼珠子都要彈在霍子安臉上:“良辰是要做主廚的,咋能做服務員呢。”

霍子安耐心地解釋道:“主廚和服務員,是平等的,只是工作內容不一樣罷了。”

“甭蒙我,主廚能得冰淇淋,服務員能嗎?冰淇淋能給服務員嗎?”

“米其林是給餐廳的,不是給主廚的。一個餐廳的服務質量,也是米其林的重要标準。餐廳得了米其林,服務員就得了米其林,榮譽是大家共享的。”

孔姨精明得很,知道霍子安是巧言令色。她曉得自己知識上的短板,也不跟他辯論,只是道:“我不同意啊,安子,你不能坑我們家良辰。他在廚房幹得好好的,咋就把他趕出去了呢?”

霍子安知道孔姨這關不好過,早就有了持久戰的準備。“我怎麽會趕他走,我跟良辰感情好着呢,一天見不到就心慌,所以我才為他打算啊。良辰做服務員特別合适,他英語好,長得俊,呆在廚房裏發揮不了他的優勢。”

孔姨心想,霍子安這話倒是不摻假。可是,服務員終究是低聲下氣伺候人的,哪有主廚風光啊。

她要再說兩句,由良辰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霍子安和孔姨立即噤聲。

由良辰穿着黑色的襯衫,下身是燙貼的黑色牛仔褲,系着一條黑色的圍裙,利落樸素,更襯得他身形修長,膚色光潔。霍子安給服務員選服飾時,去除了馬甲外套這些累贅,是想要用餐氣氛輕松一點;但為了震住孔姨,他在布料和剪裁上花了不少心思。他知道由良辰能駕馭這麽簡潔的衣服,卻沒想到他那麽出色。

由良辰身材高瘦,但一點都不單薄,因為長期在外面勞作,雖然衣冠齊整也還能感覺到裏面健康肌肉的線條和活力。

霍子安立馬就知道,這事兒成功了一大半。果然孔姨被兒子迷住了,笑顏逐開。

——霍子安說得對,良辰這麽俊俏,哪能在廚房蹲着呢?

就連霍子安也想,這麽好看的人,為什麽沒早點想到用他來勾引——哦不,招引客人呢?好的服務員,不一定要美貌,但有了美貌卻可以掩蓋好多的不足。

而且由良辰也不只是這個優點。他的英語還可以,因為疏于運用而反應慢了一點,但基本能交流溝通。

以及,最重要的——或許只有非常貼近由良辰才能發現,他是一個心思非常細膩的人。由良辰話很少,但他并不自閉,對周圍人觀察細微。霍子安記得,上次飯局何老太被有汽礦泉水嗆到時,是由良辰立即給了她一杯熱茶,之後老太太的茶杯就沒空過。以及,他自己潦倒街頭時,是由良辰給了他一個煎餅。

盡管外表冷淡,他知道別人的需求。有這一點,就算以上的優點都沒有,由良辰也有資格成為優秀的服務員。服務員也不一定要會說話,像葵子那樣話多熱絡的,在這種餐廳反而擾人;而像魏國恩那樣擅于對上級獻殷勤,對不同衣着和國籍的顧客多半也會區別對待。老鮑說的高級餐廳服務員的“範兒”,是需要不亢不卑的,不拿餐館的派頭壓人,也不會放低自己;能照顧到別人,又不會讓人感到刻意讨好,這其實是非常需要獨立人格的工作。

這是為什麽霍子安面試了那麽多人,也沒找到合适的人選。而由良辰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個好胚子。

坯子能不能成形,就看他自己願不願意了。

霍子安看着由良辰,心裏不禁有點緊張。

孔姨內心更是劇烈掙紮。她喜歡孩子這模樣,體面又漂亮,但知道由良辰真要當上服務員,就不可能成為霍子安,更別說在報紙上露臉了。她考慮再三,終于以半是哄勸、半是命令的語氣道:“兒子,這身衣服很漂亮,但咱還是別穿了。廚房工作苦是苦,到底是正路啊,咱不做服務員,回廚房去!”

由良辰沒有立即回答。對他來說,做服務員,還是做廚子,都是同一回事,哪個他都沒興趣,哪個他都無所謂。他轉頭看了看霍子安,卻見到了霍子安緊張的神色。

由良辰開口道:“嗯,這衣服我也穿不習慣,要不,”他随手解開了上面的幾個扣子,“我還是回去練攤兒吧。攤煎餅沒那麽多麻煩,想穿什麽樣兒穿什麽樣兒。”

孔姨大為恐慌,忙道:“不成!不準再去攤煎餅了!呦,別脫了,仔細着涼——”

“廚房也憋屈,人多活兒雜,我的手都沒一塊好肉了。”孔姨看由良辰的手指,果然都是新新舊舊的刀痕,心都揪了起來。

霍子安趕緊在旁邊插了一句:“這就算不錯了,起碼沒有燒傷、燙傷、觸電……”

孔姨心驚膽跳,橫了子安一眼,“別吓唬我,廚房哪有那麽危險?兒子,你說呢?”

由良辰不語。做到這個份上,他已經很難為自己了。面對孔姨的強勢控制,他一直是能躲則躲,既不跟她起沖突,也從不跟她訴苦求助。他跟孔姨一直保持着脆弱的平衡,并且很怕會打破它;現在,為了不想霍子安為難,他小小地踏前了一步,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霍子安自然看得出來。他不由得大大地松了口氣,由良辰肯配合的話,要收伏孔姨還不手到擒來。

孔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裏的算盤打得咚咚響。她當然知道兩人在聯手詐她,但兒子多少年沒跟她撒嬌了,這麽露出一點脆弱,她的精明強幹都化成了水。而且,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由良辰待在霍子安身邊的,比起他那一票玩搖滾、練攤子、不着四六的朋友,子安要靠譜多了。

于是,她就順水推舟地應了。應是應了,但她心裏另有打算:廚房的工作畢竟又累又危險,兒子看起來也不是那塊料,霍子安不是說了嗎,冰淇淋不是給廚師,而是給餐館的,與其在廚房受累,還不如直接把餐館收了呢。于是她下了決心,準備坐享其成,等什麽時候霍子安掙了個冰淇淋,她就橫插一手,磨着他入股!

孔姨走後,霍子安湊上前去,幫由良辰把扣子一個個系上。由良辰能聞到霍子安身上的氣息。他一度以為,廚師都是汗津津、油膩膩的,手上都是大蔥和蒜味,但霍子安每天都把自己打理得很整潔,身上有一種類似可可粉的苦香,也不知道是洗手皂的氣味,還是他剛摸過某種香料。因為這個氣味,由良辰突然意識到霍子安靠得太近了,他一擡頭,子安的眼睛就在跟前。

由良辰不由得感到了尴尬——他可以跟人勾肩搭背,但不太跟人面對面靠那麽近的。

而且,子安的眼神跟往時不一樣,像一潭水,水影裏沒別的,映的都是由良辰自己。這潭水晃蕩了一下,起了波瀾,子安道:“你穿這身真好看。”語聲裏也溫柔得很。

由良辰呼吸一滞,就想往後躲。還沒動身,卻見霍子安退後了一步,笑道:“不過光是帥沒用,做服務員要随時說得出每一樣菜的特點、配料、理念,就是說,我懂的你必須都懂。你先把架子上的《一萬種香草的用途》啃了吧,中英法語都得背下來。”然後他摸了摸由良辰的頭:“要用功哦。”

由良辰覺得吧嗒掉進了大坑裏。霍子安到底是什麽意思?一開始他是要趕自己走的,要不也不會定下什麽競賽,然後他又不想自己走了,費了大勁把他放在了服務員的位置裏。要不是覺出了子安對自己的關心,自己又有點對不住他的好意,由良辰也不會配合他去跟孔姨鬥智鬥勇。

但要他背一萬種香草,還不就是要趕他走嗎?他自小學畢業後就沒有背過超五個字的句子!

由良辰怒道:“不背。喂,我不做服務員了。”

霍子安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确實是辛苦了點,但你就努力一下吧。要不孔姨都同意你當服務員了,你要不幹,還得回去跟她聊。”

陷阱!就是個陷阱!霍子安明明知道他最怕面對他媽了。孔姨是死活不讓他去練攤兒的,要是再跟她解析前因後果,她又會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安排他的前程,多半是逼迫子安把他收回廚房。但這算什麽事兒啊?他壓根兒就不想當廚師。

子安接着道:“由良辰,你就定下心來,好好學習。你不是教過我嗎,母雞不下蛋,就剁了吃肉。”他摸上了由良辰的臉,歡快道:“這塊肉,看起來還蠻好吃的。”

由良辰覺得自己被坑害了,又覺得自己被調戲了。他拍掉了霍子安的手,沉着臉回到了棉簾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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