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鏡花水月

天終于完全黑了下來,孩子們陸陸續續地跑到了門口和廣場放煙花。

霍子安應酬得差不多了,把歐吉和魏國恩從廚房叫了出來,另外開了香槟,倒進了玻璃杯裏。

“各位,辛苦了!”他舉起酒杯,對他們仨道,“多謝幫忙,以後也拜托你們了。”

四人碰了杯。魏國恩精神抖擻,道:“老師,我們一定會盡力做得最好,把這裏變成北京最好的餐廳!”

歐吉不喝酒,端着由良辰給他倒的水,笑道:“和子安桑一起工作,很高興的。”

由良辰不說話,只是把酒一口幹了。

霍子安對他們是真的感激,因為覺得條件如此貧乏、未來如此難測,他們卻還是不計辛勞來工作,他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極了。他也沒法說出更多的好話,只能一個個地擁抱。

抱到由良辰時,霍子安不自覺地輕聲嘆了一口氣,放開他時,又忍不住看着他的眼。兩人靠得近,霍子安感覺到臉頰一熱,是由良辰呼出的鼻息。兩人相視了幾秒,由良辰先轉開了頭,看着門外道:“……放大禮花了,出去看看吧。”

子安退後一步,心咚咚的急跳了幾下。歐吉道:“看禮花,走的!”

于是他們一起去到了廣場。廣場上已經聚着好多人,擡眼一看,暗紅色的天空綻放出一朵朵煙花,此起彼伏。遠處近處都在放花,沒有章法的、自行其是的、沒有控制的,像漫山遍野瘋長的叢林。沒多久,他們就被各種火花包圍着了。

在喧鬧中,老鮑快步走了過來,叫道:“子安,這個好玩。”他給了霍子安一紮小煙花。

霍子安點着了,煙花噴出了一束束的小星和煙霧,不到二十秒就燒完。他道:“你第一次玩這個?”

老鮑:“啊。火是很危險的,我爸爸從小就這樣教育我。他是廚師,天天對着火,所以不準我玩火。我雖然讨厭他,但是他說的話我都記住了,別說放鞭了,現在我抽煙都得背着他,偷偷在花園裏抽。”

“火确實危險。”子安深有同感。

“但是危險才好玩啊。你看這大城市,我覺得只有放煙花的時候,她才是真正自由的。沒有節制的自由,是多少混蛋們的追求啊。放火、狂歡啊、通宵打麻将、K歌K到喉嚨痛、吃不完的肥肉,在中國過了年,才知道這就是烏托邦。什麽和平、平等、綠色健康,這他媽都是裝給人看的,混蛋心裏想要的是這些:要放火就放火,要唱歌就唱歌。你說是嗎,子安?”

“說得這裏跟野蠻社會似的。”子安曬道。

老鮑喝嗨了,點頭道:“野蠻社會好啊,野蠻社會好啊……”

“老爸!”大虎跑了過來。他看見兩人拿着煙花站着,道:“你們這樣玩多沒勁,我教你們一招。”

他把煙花的鐵絲凹了凹,點着了,然後大力一甩,煙花飛到了樹上,挂在一個枝桠上。

老鮑叫道:“喔,這個好玩!”他也學着扔煙花。沒多久,小孩少年們都跟着玩了起來。

槐樹太高,成功率不大,煙花多一半掉在了樹下。孔姨的棉襖被燒了一個洞,罵道:“小崽子,看着點兒!都別玩了,這是要把鐘樓燒了還是怎麽地?”

可是誰都壓不住了,廣場裏火花亂飛。老鮑興奮得跳了起來,“野蠻社會好啊!大虎,給老子拿炮彈!”

廣場上歡聲笑語,老的少的,都在叫嚣起哄。子安沒有參與,只把手插在了外套的兜裏,朝周圍環視一圈。沒見到由良辰。自從來到廣場,就沒見着他了。子安習慣性地看向老槐樹,老槐樹因為太高了,所以一個煙花都扔不上去,上面仍是罩着暗影。只有他的鞋子在忽明忽暗的煙火中,反着微光。

快到午夜時分,大部分人都回到了店裏,打牌、侃大山、嗑瓜子兒。

霍子安開始累了,只見老鮑坐在椅子上發呆——或許是睜着眼睡着了。

子安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什麽呢?”

老鮑一驚,轉頭看子安,過了一會兒才笑道:“看我兒子呢。”

李大虎坐在不遠處的桌子旁,一本正經地給人算命。葵子的姐姐被忽悠得瞪圓了眼:“我這麽大歲數了,你別瞎扇乎。”

大虎認真道:“姐姐,您歲數不大啊。人三十歲之前,臉是父母給的,三十歲之後,是自己掙出來的,長得好不好、老不老,全看自己怎麽活了。姐姐您臉盤亮,眼有神,一看就是個年輕人。我沒看錯,姐姐今年肯定有桃花運啊。”

姐姐笑了:“啥桃花,爛的還是好的?”

“這好不好,看您怎麽處理了。我覺得嘛,什麽樣兒的桃花都行,最重要過程是開心的,自個兒開心最重要啦!”

姐姐自然沒有當真,但聽了大虎的話,心情莫名地好,認同道:“沒錯,多大的歲數,都要曉得給自個兒找開心。小屁孩沒多大,懂得倒是挺多!”

大虎反駁:“我才不是小屁孩!”

“小屁孩!”姐姐咯咯笑得歡,給大虎扒了個柑。

霍子安對老鮑道:“還懷疑他不是你親生的嗎?嘴巴跟你一樣厲害啊。”

老鮑把一切對他的評價都看成好話,得意道:“那還用說。不止嘴巴,你看他的耳朵,跟我的一模一樣。中國有句老話:耳朵是最好的親子鑒定。耳朵形狀一樣,一定就是親兒子!其他部位都不算!”

子安樂了:“你的老話是從整容醫生那裏聽來的吧。”

兩人嫌屋裏氣悶,一邊說着,一邊又回到了廣場。人已經散去了,廣場空蕩蕩、黑漆漆的,到處都是鞭炮的碎屑和煙花的空桶。空氣中依然有硫磺味兒。

兩人坐到了大槐樹的下面。

老鮑開口道:“謝謝你啊,子安。”

“謝謝什麽?”子安有點意外。

“謝謝你請我和兒子吃飯。”

“嘿,我可不是情願的。”

“哈,無所謂,反正生米煮成熟飯……”

“這句話不能這樣用。”

“無論怎樣,我看到了大虎的變化。”

子安不置可否。過了一會,他才道:“我沒覺得大虎有什麽變化,他本來就是這樣,只不過你看不見。”

“我……我看不見?我看人最清楚了,金睛火眼!”

“我不是說看人,我是說看自己。”

“啊?!”

霍子安擡頭,叫道:“由良辰,有酒嗎?”

啪嗒一下,兩罐啤酒扔了下來。老鮑驚得站了起來,看着槐樹頂道:“小子,你在樹上幹嘛?”

由良辰不說話,子安替他回答:“看月亮。”

老鮑坐了下來,打開啤酒,喝了一口。

“今晚月亮真好看。”

“嗯。”老鮑看着圓月,醉醺醺道:“很漂亮,像你做的小籠包。”

霍子安想起了一個月前的挫敗,感慨道:“月有陰晴圓缺,其實太圓滿的東西,大家都不信。中國人有一句話,鏡花水月。胡同裏的大爺說,那小籠包,一放進嘴裏就不見了,跟沒有一樣,這不就是鏡花水月嗎。他們說的也有道理。”

“哈,子安,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做的小籠包嗎?”老鮑“啪”的把啤酒放到樹根邊的泥地裏,“就是因為'沒有''啊,它沒有了,但是餘味還在,在嘴裏能停留很久很久。這就是人生的實質,我們到底有什麽?我操,我們什麽都沒有啊,什麽都能失去,只有那過後的滋味,只有滋味是屬于自己的,能停留很久。如果我們不珍惜這個,那活着叫什麽事呢?”

他把啤酒轉個圈,讓它在泥地上紮得更深,“中國人說團圓,把月亮圓滿的日子,當作團圓的節日,這不也是鏡花水月嗎?月亮什麽時候管你媽的團不團圓?你以為把月亮做成了餅、做成了湯圓,就能把團圓吃進肚子裏了嗎?喂,小子!你以為自己爬得高,就能摘月亮?”老鮑對着大樹上的由良辰喊道。

霍子安莞爾:“喝多了吧你。”

“小籠包就是人生的隐喻,就是團圓的真相。嘿——子安啊,謝謝你啊,真的。我的兒子,從小沒有見過我,但他今天跟我過第一個節。這是我們團圓的節日,雖然是鏡花水月,但他跟我在一起了。他很開心啊。”

“那你呢,開心嗎?”子安笑問。

老鮑不說話了。他是個特別能鬧騰的人,但不說話的時候,臉容卻有點憂傷。霍子安見他眼眶濕了。

過了很久,老鮑才說了一句:“開心,很開心。”

霍子安把啤酒一口全喝了,然後道:“那就好。過節啊,小孩子最開心了。”

老鮑望着遠處的黑暗,輕聲道:“沒錯,你別看李大虎說話像個大人,他還是個孩子啊。”

“我不是說他,我是說你,”霍子安看着老鮑。

“什麽意思啊?”

霍子安哈哈大笑,惡作劇似的道:“四十歲的小屁孩,這個節就是給你過的!”

啊?!老鮑怔了怔。随即他罵了出來,“誰是小屁孩?”

“你是小屁孩。”

“我才不是小屁孩!”

“你是!”

……

由良辰看着天上灰色的月亮,極慢極慢的,向西邊移去。只要看得夠久,就會知道月亮的軌跡。

每一次他看月亮的時候,都是一個人;但現在下面多了倆鬧哄哄的家夥,想要清靜都清靜不下來。

鏡花水月啊……他聽着霍子安說的話,突然間,這些日子以來,霍子安給他做過的食物一一湧進他腦子裏。食物早就消化沒了,但裏頭的滋味,順着他超長的反射弧,這時才一起襲向他。這些味道又濃烈、又鮮明,酸的苦的鹹的甜的,就如之前此起彼伏的焰火一樣,一朵又一朵,在他味蕾記憶裏炸開。

這時候,他才知道這些食物給他的刺激有多強烈。雖然它們已經沒有了,但餘味深深烙印在他身體裏。

就像分子小籠包的皮兒終于戳破了,流出了裏面的千萬種滋味。

由良辰閉上了眼睛。

月亮到了中天,不着痕跡地挪動了一點點。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開業了,這戰線拖得。

這文節奏慢,事兒瑣碎,又啰嗦,能看到這裏的,請過來抱抱,麽麽噠~~

第一部 分在這裏結束,第二部分也差不多是這德性,不過會加速感情線,boss登場,各種CP上線,劇情會緊湊點。子安的團隊會壯大,會面對各種困難挑戰,各種喪雞湯,最終在胡同立住了腳。

第二部 分差不多寫完了,肯定能如期更新,人在文在,保證不坑。喜歡的話請收藏,給安尼瑪一點鼓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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