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花與狗屎
老鐵跳到了牆頭上,慢步走到它慣常曬太陽的地方,躺了下來,尾巴一卷,就想睡個懶覺。豈知剛閉上眼睛,就聽到大貓們一陣陣的叫聲。這些叫聲又凄厲、又……又什麽呢,它也說不出來,反正聽了就想撒尿。他厭煩極了,覺都睡不下去了,只好擡頭看着湛藍的天空。風吹過,一朵梨花掉在了他腳底。它懵懵懂懂地伸出爪子,輕輕地觸碰那脆弱、柔美的東西。它有點興奮,又覺得害怕,當它把柔軟的腳掌放在花瓣上時,它覺得有什麽命定的、關系到它幸福的大事要發生……
果然,一秒鐘之後,它站立不穩,滾到了牆底下。
由良辰從廚房走出來,看着院子裏的棗樹和灰貓,難得的藍天,柔軟的風。
他把煙叼在嘴裏,心想,春天真的來了啊。
霍子安把香椿在水裏沖刷了一下,平平鋪在了木盤上。他拿起一根,放在鼻端聞了聞,有一種類似蔥或韭菜的氣味。他對香椿非常好奇,以前在上海的菜市場也見過,但那時節南方的新鮮蔬菜、野菜、豆子都下來了,每一樣都清新碧綠,他對深紫色的香椿就忽略了。
今兒程老太給了他一束香椿,剛從樹下摘下來。問怎麽做,老太太道:炒雞蛋啊,香着呢。
香椿在沸水裏變成了深綠色,和雞蛋炒在一起,果然香得出奇。霍子安攤了可麗餅,在上面抹上了黃芥末醬和甜面醬,放上香椿雞蛋和烤得薄脆的梨片,疊成了三角形。
他對院子叫道:“由良辰,吃早飯!”
邱新志堵在了三環上,放眼看去,一個個車屁股的紅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根本看不到頭。
北京一出太陽,車裏就熱成焖爐,他心煩意亂,随手刷着微信。
有信息進來。陳朗心:今晚一起吃飯?
邱新志很意外,他以為兩人不可能有下文了,沒想到她會主動邀約。他對陳朗心其實印象不壞,豪爽直率的性格很合他的脾胃,但兩人價值觀不合,未來的生活目标肯定不會一致。他覺得麻煩,于是想直接回拒了。
還沒應答,陳朗心又發來了信息:晚上八點草藏胡同Je Me Sens,訂位了。
“嗤!”邱新志鄙夷了一聲。這女人怎麽永遠擅自作主?他壓根兒就不想跟她吃飯嘛。他拿起手機,想要狠狠地拒絕,但看到了餐廳的名字,手就僵住了。他的腦子裏出現了由良辰的鬼頭紋身。
又是那家破餐廳!他心裏罵了一句。然後他在手機上回道:好,八點見。
車流徹底不動了。他搖下了車窗,新鮮微涼的空氣立即撲面而來。邱新志的心情莫名好了起來,心想,果然是春天了啊,空氣裏都能聞到花香呢。雖然三環上只有汽車尾氣和塵土。
天擦黑時,邱新志把車開進了鼓樓大街。跟往常一樣,這一片又堵成了停車場。他果斷地轉進了最近一條胡同,想從胡同穿行,豈知胡同前面橫着一三輪,把僅剩的狹隘通道堵住了。邱新志進退不得,只好把車靠邊停下來。
反正不遠了,走路吧。
他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把飯店開在胡同裏。停車難、格局窄小、沒廁所是常事、冬天暖氣不夠,要不大刀闊斧改建的話,廚房就逼仄得要命。而且,永遠都那麽難找!
他拿着導航,一路走,一路抱怨,突然腳底滑了滑。他聽到了一聲狗吠,然後聞到了臭味。
不會那麽倒黴吧?邱新志擡起腳,眼睛鼻子都皺成一團。
“大媽,你能管住你的寶貝狗嗎?拉屎還拉在路中間,有沒有王法啦?!”
大媽趕緊陪笑:“對不住了,小家夥憋不住嘛。小夥子啊,畜生拉屎可不好管,但您一四肢健全的大人,管住您的腳,不往屎上面踩不就得了嗎?”
邱新志要瘋:“不……你……誰想往屎上踩啊!”他話都說不利落了。
大媽笑道:“狗屎運狗屎運,踩了狗屎必有好運,誰不想要好運呢。陽陽,咱回去啦!”她招了招狗,身輕如燕地遁走了。
邱新志愣了愣:照大媽這意思,難不成還是他故意找的狗屎碰的瓷?
他滿肚子氣,使勁在草堆上蹭鞋子。這時候,一人在他身後說:“踩屎了?”
他全身都僵了,艱難地轉過臉。由良辰啜着吸管,喝着養樂多,眼睛看着他。“蹭草沒用,蹭板磚上吧。”他指了指前方兩三塊破磚。
邱新志的臉瞬間變成了紫紅色,“我……哦,謝謝。”他還從來沒感覺那麽尴尬過,真想找個井蓋鑽進去得了。
他定了定神,決定先把鞋底那坨解決掉,兩步走向板磚。卻發現由良辰也走了兩步,停在他身邊。他握了握拳,問道:“你跟着我幹嘛?”
“你不是去餐廳吃飯嗎?我帶你去。”由良辰知道陳朗心訂了桌,在胡同口碰見邱新志,就猜到陳朗心約的是他。
邱新志心煩意亂,胡亂蹭了蹭,道:“走吧。”
他渾身不自在,狗屎味在身邊如影随形,由良辰的養樂多喝到底了,吸了兩下,發出了嗦嗦的聲音,讓他更是難熬,總是忍不住瞟向由良辰的嘴。
拐了個彎,他們就到飯店門口了。由良辰轉過臉,道:“從小門進去吧。太味兒!”
“啊?!”邱新志又被刺激到了。他縱橫京城餐廳十幾年,多少餐廳請他賞面吃頓飯都難呢,什麽時候被人這樣嫌棄過!但他還沒來得及抗拒,雙腳就不由自主跟着由良辰走入一個又暗又窄的門,進到了四合院裏。邱新志打量着客廳——這是一個普通的老北京家庭,審美是上個世紀的,各種實用的家具和瑣碎的玩意兒堆在一起,一點美感都沒有,但房子整潔亮堂,讓人覺得安穩。
由良辰随口道:“我的家。”
聽了這句話,邱新志心裏一下就舒坦了。他沒讓他進餐廳大門,但把他帶家裏來了,雖然他一身的狗屎味兒。
由良辰把他領到院子的水池邊,“你要不舒服,把鞋脫這裏洗洗?”
“好,”他像被捋了毛的大狗,“給我拿雙拖鞋。”
“沒有,光腳吧。”
他剛被捋順的毛炸了起來:“這不是你的家嗎,連拖鞋也沒有?”
“有也不能給你,”由良辰每次見到邱新志,就特別想逗他:“你是來我家串門兒的嗎?”
邱新志無言以對。作為消費的客人,他怎麽要求都可以,但現在他身在由良辰的家裏,而且還是個帶着狗屎的冒昧客人,哪有立場讓由良辰伺候自己?
由良辰吩咐道:“洗完就自個兒進來吧。你要是脫襪子的話,別扔水池裏,我媽見到了會以為是我的,順手再幫你洗了。”
邱新志咬着牙應了。看由良辰轉身回到餐廳,他就腦袋冒火:這語氣是怎麽回事?還有,為什麽總是要給我留個背影?!
邱新志想把鞋子脫了,但聞到了味道,到底下不去手。他艱難又笨拙地把腳放水龍頭下沖洗,結果不但襪子濕了,褲腿也濕了。他心裏怨道,每次來這餐廳都倒黴得很,估計自己跟這兒八字不合。
濕答答的感覺特別不好受,他把鞋子脫下來,然後把襪子脫下來,很潇灑地扔進水池裏。他想了想,又把筆挺的西裝褲腿卷了幾圈,這才覺得舒服了。
他媽的!他一邊罵,一邊光腳走進了餐廳裏。
陳朗心見邱新志從院子進來,非常詫異;等她看清這精英男居然光着腳丫、卷着褲腿,眼睛瞪得更大了,幾乎把眉毛都擠到發際線上。
“你怎麽回事啊?”她問。
邱新志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看了看菜單,道:“開瓶紅酒?”餐廳的地板是實木的,觸感舒服,脫了鞋子後,他感覺自己像褪了層殼兒,反而放松了下來。
陳朗心無所謂道:“行啊。诶,你怎麽不穿鞋啊,別告訴我春天來了,要親近大自然。”
邱新志一笑:“你真了解我。”
陳朗心愣了愣,覺得他跟上次不太一樣,好像……有點人味兒了。
邱新志心不在焉地浏覽着酒單,然後四處張望,尋找由良辰。餐廳比火車廂大不了多少,一眼就看到了底。由良辰去哪兒了?
他想要呼叫,卻見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兒走了過來,親切地笑道:“要點些什麽?”
邱新志不知道這裏還有別的服務員,不禁一陣失望。他放下酒單,問道:“你們店裏就這些酒嗎?”
“目前就這些,”周冬曦應道:“選擇不多,但都是大廚根據菜單設計精心選擇的。如果您沒有特別喜歡的酒,讓我們給您按菜品搭配怎樣?”
這番話是霍子安教給她的。霍子安見邱新志又上門了,有點摸不着頭腦。要說他是來拆臺的,那應該不至于,兩人沒那麽大的冤仇。也許,只是恰巧陳朗心約他來這裏,他又不好拒絕吧?無論是哪種情況,他都不能再把由良辰放出去了。
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由良辰離邱新志越遠越好。
作者有話要說:
春天來了,快點談戀愛吧!
(剛發現文發出來時已經立夏了,好吧,夏天也得好好戀愛)